第1章
嬗变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WeIIs),《世界新秩序》(The New WorId Order),1940
——欧内斯特·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1901
古代炼金术士的目标是将一种物质转化为另一种——如果最终产物是黄金就最好了。货币体系中也在上演类似的炼金术戏法,将劳动力和材料转化为账户中的数字,或是将一栋空房转化为200万美元。要理解货币的量子本质,第一步是理解嬗变的神奇本质,也就是核嬗变和金融嬗变相互作用的基础。本章将会展示为何说我们当前的金融体系实际上最早是由炼金术士设计的,并揭示了其魔法背后的一些秘密。
虽然当前诸如贫富差距和金融不稳定等问题似乎尤为紧迫,但对金融体系的担忧早已有之。先前就曾有一人提醒过金融体系不稳定的本质——它既真实又虚拟,并将之与失控的核装置联系到一起,只不过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这个人就是一百年前的英国人弗雷德里克·索迪(Frederick Soddy),一位从化学家转行的经济学家。
索迪在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与欧内斯特·卢瑟福共同研究辐射的基本特性,并获得了诺贝尔奖。之后,索迪成了原子能奇迹的倡导者。在他1909年的著作《镭的解读》(The Interpretation of Radium)一书中,他写道,这种能源有望“改变沙漠大陆,解冻两极冰封,使整个世界成为一个欢乐的伊甸园”。索迪这本书的粉丝之一就是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Wells),他在自己的小说《解放全世界》(The World Set Free)的献词中承认了这一点。然而,威尔斯把索迪提倡的技术层面的乌托邦主义引向了一个不一样且更残酷的层面。他的小说一开始就是战争,飞机投下的“原子弹”摧毁了数百座城市。一切都被毁灭殆尽以后,出现了一个由社会主义全球政府管理的新世界。
威尔斯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证实了他的预言,并满怀希望地将这场冲突描述为“将结束战争的战争”。索迪同意威尔斯关于核武器潜力的看法,但对核战争的治愈能力存疑。在1915年的一次演讲中,他提到了放射性物质,“约500克的核物质爆炸后,其威力等同于150吨炸药。天啊!问题来了。想象一下……如果这样一种爆炸物真的被发现了,那么现在的战争将会是什么样子呢?”1同年,在另一个演讲中,他总结道:“最新的物理科学进展很可能会有毁灭性的社会效应,除非我们能赶快在人类社会的道德和精神力量层面取得等效的补偿性进展,但是目前尚无取得这种进展的迹象。”
索迪意识到,特别是经济体系,因为存在他所谓的真实财富和虚拟财富之分,内里蕴含着崩溃的种子,这可能最终会引发一直让他忧心的核战争。为了防止此类事件的发生,他提出了五条主要的政策建议,包括,放弃金本位制;实行自由浮动的国际汇率;利用联邦政府的预算来对抗周期性波动;设立经济统计机构来整编价格等数据;阻止私人银行凭空创造货币。
当时,几乎没有人把索迪或他的建议当回事。例如,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罗伯特·米利肯(Robert Millikan)就把索迪关于核武器的想法形容为“作怪”(Hobgoblin)。1926年,《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这样评论索迪的一篇经济学论文:“看到一位受人尊敬的化学家因为写一个自己完全不懂的课题导致声名毁于一旦,真叫人难过。”2但也有例外,经济学家弗兰克·奈特(Frank Knight)在另一篇评论文章中对索迪的想法表示赞同,将创造货币的工作交给私人银行会导致“严重的罪恶……特别是整个经济体系的不稳定以及周期性爆发的金融危机。”3
索迪的预言在三年后到来的大萧条中得到了证实,大萧条很大程度导致了纳粹的迅速崛起、战争的爆发和核武器的首次使用。但在1956年索迪去世后,《科学》(Science)杂志上的一篇讣告写道,人们都认为在货币问题上他是个“怪人”,他“对这类概念的狂热追捧,受到主流经济学家的嘲笑……也让很多早先只知道他是化学界先驱的人感到意外。”4
我们后面会看到,主流经济学家对于外界的批评均是不屑一顾,尤其是当批评的声音来自“货币怪人”,这个短语的首创者是保罗·克鲁格曼,指那些不懂经济学家对待货币的“理智策略”的人,这个定义看起来很宽泛而且包容甚广。然而,虽然索迪的想法在当时被认为是很疯狂的,但今天他的大多数想法都成为标准做法:金本位制已然成为历史,汇率是可以自由浮动的,联邦政府的预算被用来对抗周期性波动,确实有了整编诸如价格之类的统计数据的机构。唯一没有被采纳的想法就是禁止私人银行创造货币。
外界对自己的提议兴趣索然,索迪对此并不意外;正如他在1934年所观察到的那样,“主流经济学一直都是债权人的阶级经济学”,而那些债权人可能不想放弃这种特权,或引起公众的注意。5正如欧文·费雪(Irving Fisher)所写的那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涉及经济或政治利益,连欧几里得定理都会面临激烈的反驳,历来如此。”6然而,它确实指出了一个很有趣的反常现象,即尽管货币是经济的核心,但它长期以来一直被主流经济学所忽视。这至少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时代,后面我们会讨论到,在亚当·斯密看来,金钱宛如实体经济的“面纱”;金融仍然被看作是一个专业领域,与其他经济领域关联不大。例如,2017年,欧洲央行(European Central Bank)的维特·康斯坦西奥(Vítor Constâncio)在一次讲话中谈及为何十年前的2007年至2008年金融危机未能被预见,他是这样解释的:“在当前盛行的宏观模型中,始终没有金融领域,人们认为该领域对真正的经济活动影响甚微。”尤其是,这些模型“忽略了一个事实,即银行是通过凭空扩大信贷投放来创造货币的”。
自金融危机以来,人们一直在努力将所谓的“金融摩擦”(Financial Frictions)纳入主流经济模型,这些模型考虑了获得信贷的不同能力等影响。7或者正如来自新经济思维研究所(Institute for New Economic Thinking)的塞瓦亚斯·斯托姆(Servaas Storm)在2021年所说的那样,“从业者正在近乎疯狂地努力把货币加入自己的模型中,免得缺失这部分。”然而,“摩擦”这个词的使用似乎有点奇怪,因为根据其他作家的描述,货币是经济活动的“润滑剂”,而大规模违约等事件则代表着突然的级联行为。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这种“摩擦”是经济学中的本轮:古代天文学家在他们的地心宇宙模型上打的补丁,以使其模型与观测结果更为契合。
虽然我们仍然面临着核战争的威胁——尚无其他人类发明可与核武器的恐怖相提并论——但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最应该担心的量子炼金术并非原子弹,而是金融核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