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登天
第七日，黄昏。
大雾越发的躁动了。
像在空中挂了无数条白纱，在狂风中不停地舞动翻滚。
夕阳的光辉金黄绚丽，却无法给白纱染上色彩。这不由得使人产生错觉，好似大雾要将太阳吞掉似的。
昨日甘霖秋麦缓解了灾情，百姓们也终于有力气看看天。对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啧啧称奇，猜测着会不会又有仙迹显现。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有这兴致，至少马三春就完全没有心情。
“不是真的，绝对不是……”
马三春恍恍惚惚走出房子，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
以凶狠著称的大燕悍将，从没出现过这种状态。沙场上生生死死多少回，也没有此刻让他绝望。
“大兄弟，我去煮几个鸡蛋，补一补……”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马三春顿时就一哆嗦。随后转头就跑，踉踉跄跄的冲出院子，一头跌倒在大街。
和外伤关系不大，精神因素更大些。
艰难的抬起头，四下看了看，马三春的眼神突然变了。
“这里是……”
他从没来过这里，却觉得有些眼熟。
布局，标识，在脑海中重合。
那天晚上燕军大肆搜捕，军报都是即时送达。他出事时前最后一份军报，附着的地图就是这条街。
“对，定是这里出了问题，一定就是这里！”
马三春盯上了李家宅门。
不是他有多敏锐，而是急需一个途径宣泄。
现在哪怕有人瞅他一眼，都能让他立马爆发。更别说导致他悲惨遭遇的可能源头，又怎可能安耐得住。
“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
马三春艰难的爬起来，顺手抄起一块石头，一步一步的走近。
李长青和越娘正在吃饭。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
烧的猪肉，烤的羊排，炖的鸡汤……还有红红绿绿的各式蔬菜。
在普通百姓人家，很难见到这样的席面。至少在李家的餐桌，有史以来最为丰盛的一餐。
“相公，时间到了吧。”越娘放下筷子。
不光外面的雾气躁动不安，更有些已经涌到了屋里。化作条条瑞气，围着李长青不停盘旋。
“还有时间。”李长青夹菜。
“没了。”越娘轻轻按住李长青的手，“即便再等一刻，一个时辰，一整天，相公也终归要走的。”
李长青沉默，放下了筷子。
越娘起身到厨房取出一个布袋，一个葫芦，交给李长青。
布袋里有摞烙好的面饼，葫芦里是一壶清水。
“我不知仙人吃什么。”越娘道，“我只知道，丈夫若是远行，妻子需好备水和干粮。”
“多谢娘子。”
李长青将布袋挎到肩上，葫芦挂在腰间，对越娘拱手行礼。
越娘万福回礼。
夫妻相拜，亦如成亲时。
李长青走到门口，步伐停了下，看向旁边的青灯。
青灯微亮，不见神光。
这是许过愿了。
李长青回首问道：“娘子，还未问你，许了什么愿？”
之前越娘说不要被知道，李长青便真的没有知道。不过青灯黯淡超乎想象，越娘这个愿望并不寻常。
“不能说。”越娘故作神秘状，“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李长青笑了笑，迈步走出了屋门。
抬脚时尚在屋里，落脚时已上了云端。
一步登天。
马三春刚好推开门，正好见到这一幕。
“飞，飞了？”
啪嗒。
手里石头落下，砸在了脚面上。
马三春浑然不觉，望着飞腾而起的人影发愣。
“又忘记插门。”李长青微微皱眉，“罢了，念三姑情面，饶你这次。”
马三春总算是明智了一回。
哐哐哐磕了三头，一溜烟跑回隔壁院子。方才还母夜叉似的三姑，此刻就是他的福星。
不过李长青却没闲情管他了。
抬步登云的那刻，漫天雾气有了反应。
就像被封堵许久的大水，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大雾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的涌入李长青的身体。
“天啊，发生了什么？”
“是刮风了吗？”
“哪来的风，什么都感觉不到啊……”
人们目瞪口呆的望着。
沉寂了七天的大雾，经过了半日的躁动，突然间变得这般汹涌。前一刻还是飘荡的白纱，转眼就成了一泻千里的天河。
而大河的目标，似乎是一个人。
“那是不是有个人？”
“有人！！我看到了。”
“神仙？”
“一定是！昨日降了大雨，今日神仙显圣了！”
人们哗啦啦的跪倒，俯首祈求神灵的保佑。
王宫之中，郑王还未散朝。
见得天空异象，整个人激动莫名。
“你们看，你们看！寡人没说错吧，仙人显露真身了！”
众臣自然再无犹疑，齐刷刷跪倒参拜。
“大王威武，天佑郑国！”
远方，一支车队正在行进。
“怎么回事？”
老人由少年搀扶着下了车驾，愕然的望向天空奇景。
车队远离王都，但在大雾之中。
突然大雾喷涌升腾，全部奔向一个相同的地方。
距离十分遥远，理应见不得人。
可他们就是能看见。
那个虽然遥远，却又模糊可见的影子。
“快，跪下，都跪下。”
老人带着少年和随从，匆匆忙的俯首跪拜。
不过此刻李长青，却不是那么好受。
“一定要这样急么。”
李长青皱着眉头，周身都是裂痛。
气流疯狂的涌入身体，每一个毛孔都是入口。那种巨大的撕裂感，遍布身体每一个角落。
似乎身体在被撕成无数片，然后又迅速的愈合重铸，然后又再次被撕开……
周而复始，不断重复。
“难怪这三千年都没有醒转，凡人身体如何能承受这些。”
今世记起仙人身份，前六天做足准备。从锤炼体魄到逐渐适应，否则断难承受这么大的能量。
此前三千年里无数次转世，都是以凡人的身份进行。最后一日法力回归时，只怕是瞬间就撕裂转生去了。
“这次应无碍。”
李长青虽然痛楚，但感知越发敏锐。
覆被整个郑地的大雾在浓缩，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聚拢而来。身体里的法力越来越多，承受力也是越来越强。按照这个速度，一时三刻就能结束。
渐渐的，大雾又有变化。
不再似白纱那般通透，有了各式各样的色彩。
霞光万丈，紫气喷涌。
气流在空中呼啸，似有妙音梵唱。整片郑地都在回响，听的众人如痴如醉。
李长青表情凝重起来。
无论异象还是痛楚，都是法力回归带来。可现在的变化，是天地发现了他的存在。
“终于要来了么？”
李长青抬头。
天穹之上，出现一个洞。
深邃不见底，幽暗不显光。
地上众人观之不到，只有李长青可以瞧见。
那不是什么飞升的入口，而是他要面对的渡劫之所。
三千年前，他进去过。
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无穷无尽的劫雷。
作为仙人中的异数，自不同于寻常修仙者。不会在人间渡劫，接受天地洗礼。而是会被带离人间，去另一个地方承受考验。
若非知道单有个去处，李长青也不会和越娘安心吃饭。
如果在人间渡劫，郑国必不复存在。
昂————
紫气浩荡，龙啸四野。
黑洞中涌出一股庞大气流，如同一条可吞海负地的巨龙，瞬间将李长青裹挟了进去。
“走了。”
李长青回首望人间。
…………
有迷雾随地而生，气锁云笼，赤轮无光，昼夜不缀，七日止绝。终了时，紫气浩荡，妙音四野。遥望仙影，乘云气御风龙，登天。
《四方观象·奇雾·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