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患者,伤者
第四日,清晨。
“咕叽、咕叽……”
李长青一步一步的推着石碾,麻籽被磨碎又碾成酱胚,流入事先备好的容器中。
不远处还煮着一只陶罐,黝黑的药汁泛着气泡。根根片片的草药起伏,浓烈地药味刺激着鼻腔。
看了眼磨出的酱胚,瞅瞅罐里的汤药,李长青心中生出异样滋味。
“我不能医之疾,劣药却可理中。仙道难为,人力未尽。”
越娘昨天还能出门,今天就已难下地了。
李长青抬起手,撵了下指尖。
光晕跳动,气韵流转。
院外的柳树生出几根新芽,脚下的土地荡漾出两圈波纹。
第一日,拿回记忆。第二日,洗髓通窍。第三日,铸成道体。连着三天下来,日日皆有变幻。但没有法力在身,一直都是凡人。
不过第四日不同,已恢复少许法力。
可行走阴阳沟通五行,算是入门的修士了。
只是对越娘的身体,依然是无能为力。哪怕只是缓解表症,也只能依靠人间药石。
待熬的火候够了,李长青倒出一碗,端着走进卧房。
此刻越娘正躺在榻上,眼睛微微闭着。眉头时不时蹙动一下,显然忍受着不适。
“相公……”听见脚步声,睁眼见是李长青,便要强撑起来。
“别乱动。”
李长青忙放下药碗,快走两步上前扶住,拽了睡枕垫腰。这才回身拿药,舀了吹凉,慢慢喂给越娘。
“相公。”越娘没有喝,“昨天三姑与你说的事,可是往心里去了?”
“先喝药。”李长青往前送汤匙。
向来顺从的越娘一反常态,再次侧头躲开。
李长青叹了口气,无奈道:“三姑那堂妹尚幼,还是个女娃娃。即便要婚娶,也该过几年。”
“十六岁的女子,合该嫁人的了。”越娘苦笑:“哪有人如相公一般,坚持女子十八嫁娶。当年你晚半载娶我,本当你借口推脱呢。”
“怎么会。”李长青道,“当年倒不完全是因年龄,也是长者择选吉日。”
“确是个吉日。”越娘目光柔和,陷入回忆,“记得是冬末春初,开了好多迎春花。相公用车架拉着我,一路金黄,美极……”
“你在院里种了许多迎春,原来是因这个。”李长青举着汤匙又往前送了送。
越娘羞涩笑了笑,这次张嘴喝了药。
……
同一时间。
“这个……你们确定没错?”
“不敢说没错,但应该八九不离十。他这个伤,离死没多远了。”
“骨头断了十几处,腑脏更受重创……你看,都吐黑血了。若是不经医治,撑上三天已是极限。”
“如此说来,时间刚刚好啊。”
“对哦,刚刚好……”
郑国都城,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一群人围着一个满身绷带的人,在那里点评论足。
绷带人是宋郎中,围着他的是楚国密探。
在雾起第二日,大批楚国探子就进了郑地。并按照上面的指令,开始大规模排查重伤病患。
郑国正在闹旱灾,死个把人丝毫不怪。各地探子均有所斩获,锁定了不少目标。唯独都城郑郡,竟然一个都没有。
王城治下之所,终归比旁处强。又赶上新王继位,更不允许在眼皮子下饿死人。
这就苦了郑郡的楚探,忙乎两天也没找出一个。就在密探头子犯愁的时候,两个手下带回来一个。
被打的那叫一个惨,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瞅都要断气。
“伤势如此严重,下手人似有深仇大恨。”密探头子昨夜在外调查他事,早上刚刚回来。
宋郎中艰难地眯开半只眼睛,虚弱地呜呜了两声,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稀里糊涂被揍了一顿,又被人绑到了这里。包扎倒是蛮专业的,可伤口和断骨就是不做处理。被疼痛折磨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来了个有同情心的。
“是如何伤的?”密探头子检查过伤势,严肃地看向两个手下。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交差,动手伤了一个来凑数吧!”
宋郎中更是感动了,竟然为他问责手下。
“属下不敢。”两名探子忙躬身抱拳禀报缘由。
“此人乃一郎中,与外甥女家有纠纷。昨日带一泼皮上门讨债,发生了争执……”
听属下汇报完毕,密探头子眉头更紧。
“如你们所言,这泼皮是郎中雇佣。怎么会突然反水,将雇主给打了?”
宋郎中又呜呜了声,以此来控诉这等无信暴行。
“属下简单问讯了那泼皮。”年轻探子道,“他说是受了奸人蒙蔽,发现真相后甚是气恼,故而义愤出手。”
密探头子不太信。“市井之徒会在乎这个?”
宋郎中眨眨眼,对此深以为然。
“属下等在现场亲眼目睹,大体上应该差不多。”老探子帮言补充。
“市井之徒多好脸面,少对女人动手。可那泼皮一看就是动了真火,竟连那郎中老婆一起打了。那两人也带回了,就关在隔壁。若要确切口供,可随时严审。”
“不必了。”密探头子只想弄清宋郎中受伤的直接原因,并不关心泼皮是不是有正义感。
不过看了几眼宋郎中,还是忍不住咧了咧嘴。
“奇雾漫起,必有圣陨。这个惨样子,确实离死不远,只是他会是什么大贤么?”
宋郎中心说,你管我是什么,先治人救命再说。
两个探子也不敢确定,只得照实汇报所查。
“昨天把人带回后,我等就做了详细调查。这人开了个药堂,平时有些善名。只是稍微深查下,便发现是个小人。”
“前不久因为假账,把学徒送进衙门。眼前又图谋晚辈屋舍,着实不是个好东西。药堂去搜过了,没什么有用的。”
“姑且当他是吧。”密探头子比较沉稳,“好好看护起来,身边不要离开人。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我。”
“是。”年轻探子应了一声,迟疑道,“头儿,需要给他医治么?”
在宋郎中饱含期待地注视下,密探头子给出了回答:“不用!”
“呜呜……”宋郎中眼珠子瞬间瞪大。
“绷带也给我拆了,万一医好了怎么办?”密探头子表情阴郁,“都不是新手,办事还用我教?喂点稀粥,别卡痰卡血,三天内死不了就行。”
宋郎中总算不痛苦了,直挺挺地晕死了过去。
密探头子想了下,又问道:“那个宅子的主人,你们查了么?”
“这个……”
两探子迟疑了下,老探子回道:“男主人是个货郎,身体康健未曾详查。女主人叫越娘,因重病记录在案。”
密探头子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没有必须调查的因素。只是就当前这件事而言,总感觉带着几分诡异。
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单纯是职业生涯的敏感。
“稳妥起见,还是去看眼吧。”
密探头子这样想着。
……
古有良医,识用精微,善捉病根。自患疾,不引药石,饮粥卧榻以待。人疑,何不自医?对曰:医不自医,自医有误,不医立愈也。
《游方杂记·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