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十六岁做些十六岁该做的事③
“送给我妹妹。”他简单解释。
花见依然蹙着眉。
“我将来不一定以此谋生,仅仅为了写一本轻小说而把那些衣服留下来自然是浪费,总得有个去处吧?”
她摇摇头,拿出手机。
[花见:夏目同学的妹妹也是高中生?身高体重合适?]
“初中三年级,身高比花见同学矮,但过一年应该就合身了。”
她由是叹气,把放在钢琴上的钱还到他手里。
[花见:明天把衣服带来学校。]
夏目接过纸钞,不晓得她是何种意图。
[花见:去给你妹妹买新的。]
“明白了……”
交代完毕,花见收起手机,双手重新轻放在黑白琴键上,示意他没别的事就尽快出去。
钢琴练习曲的旋律随即重新在钢琴室响起。
他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听不出是哪首曲子。不是沃尔法特,不是开塞和大小顿特,也不是克采莱尔——他学小提琴时只学到这种程度,更高深的技艺全然没再学过。
或许是花见是在练习比他想象得到的练习曲更复杂的曲子,又或者研学钢琴所要练习的曲子本就与小提琴完全不同。
他不再听了,轻手轻脚离开教室,用没有拿着钱的那只手小心带上隔断钢琴教室与走廊空间的门。
不久坐上回家的电车,他拿出手机,给樱发了消息。
[枫:抱歉。]
花见的话的确在他心里引起了一番思考。
或许他与樱之间的兄妹情谊足够亲密,或许他和樱之间并不存在并非血亲的异性之间存在的种种顾忌。
但倘若设身处地地想象自己为一名女孩,谁又会为得到别的女孩试穿过不要了的衣裙而感到高兴呢……
[樱:嗯嗯?]
[枫:我应该给你买新衣服,而不该把其他女生不要的衣服扔给你。]
没过一会,樱把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那边,能隐约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随着漆皮鞋踢踏在瓷砖地板上的清脆脚步声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果然是被甩了吧?”樱第一句话,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注意力却被电话中老师讲课的杂音吸引,忽略提问,口吻稍稍严肃反过来询问,“还在上课?”
“诶!”樱的语气没有底气,像是犯了错被家长发现的孩子,“……嗯,补习班。”
“拢共上了几门课?须要多少钱?可有如实和母亲说?”他把语气稍稍放缓,挨个询问必要询问的问题。
“没上太多课,我多打份工就好了……”樱的回答仍有些模棱两可。
“只多上了一门课?”
他对课外补课的价格很清楚,十几万円只是单科补习的价格。
而就算是打工,十几万円要他来也至少要打两份工,更不用说樱只是初中生,工时限制更严格,很难找到多份兼职。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
“说实话,不然我就去问母亲了。”他不得不使些手段。
“……给母亲说的是数学和英语两科。”
“实际呢?”
“那个——”
“说实话。”
“还多报了自然科学的补习……一天课须要一万円,用我自己攒下的一些钱暂时支付的起。”
“日语和社会科学呢?”他放轻了些语气,“如果精力上还有余裕的话,这两科你也必然要拍马赶齐的吧?”
“但是……”
“不想同母亲说,自己又支付不起?”
“嗯……”樱的语气随着他的询问愈发低落。
“那就跟我说嘛,莫不是忘了你这个哥哥。”
“就是因为不想——不,没什么——嗯……”
樱的喃喃自语中,能听得出低落背后难以遮掩的种种事物。
他滚动喉结,却又一时间全然不知该如何化解,或者说那背后的事物,从来无法从他这一面做些什么。
宛如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挡在心房之外,束手无策。
电话通讯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迫使他只能选择对此默不作声地逃避、漠视、忽略。
“给你转去三十万円。”他不得不出声打破这片沉默,温和又不容推辞地轻声说,“这可是我从来东京开始便着手攒下的血汗钱,可要一分不少地全花出去——在这种关键时候浪费精力去兼职,而原因只是不愿意给家人添麻烦,不完全是本末倒置了么。”
“唔……”
“自立并非是要以迫害自己立足的。”他发自内心地说,“与其去思索‘不应该依赖他人’,不如去思索在依赖了他人之后,如何在将来的某一时刻,也同样成为可以让别人依赖的对象。能明白?”
如此这般满是道理的说法自然是正确的。
但人生可远不止有正确,樱做出这种事背后推动着的缘由也远不止有自立。
只是那更深的缘由他奈何不得,只能抓住“自立”这一点牢牢不放,以此逃避。
“……明白。”
樱隔了许久终是应了一声,随后便又是一阵难以言明的岑寂。
直到他这里响起了提醒电车到站的机械女声,才将这份压抑打破。
“那个,我该去上课了。”
“记得去便利店取款机收钱,兼职别勉强自己。”
“嗯……”樱的声音越来越轻,嗓音有些嘶哑,深吸一口气来故作轻松,“谢谢老哥,等你死了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墓地为你立碑的。”
“喂喂……至少也考虑一下我长生不死的可能性吧?”
电车重新启动,电子女声再次响起,提醒乘客注意坐好。
“……笨蛋。”
樱最后的声音混在了电子女声当中,但手机就在耳边,他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枫:哭了?]
[樱:才没有!]
[枫:被感动了就说出来,我喜欢听。]
过了一会。
[樱:嗯,被感动了。]
[枫:啊啊啊!我突然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拳打爆哥斯拉都不成问题。]
[樱:幼稚。]
[枫:什么幼稚!我只是在我十六岁的年纪做十六岁少年该做的事而已。]
这句话说给樱听,也说给他自己听。
[樱:比如中二病?]
[枫:比如中二病。]
乘坐电车回到江东区。
夏目先回一次家,把现金带在身上,随后准时来到便利店,在休息室换上员工服,打卡上班。
时间还早,没有多少顾客光临。
他走到自助存取款机前,把说好的数目多加上两万円转到樱的账户里。
佐久间站在一旁,好奇问他在做什么。
“给家人寄钱。”
“好厉害……”佐久间情不自禁地夸奖,“越来越觉得夏目君了不起,还在上高中就已经独立了,还能给家里寄钱。”
“哪里……”
“我上高中的时候,完全都在花家里的钱呢……出去玩的钱也都是问家长要……哦,对了对了!”
说罢,她突然想到什么,走进休息室,再出来时拿来一张一千円的纸钞。
“之前和夏目桑交换联系方式的那名女生,昨天来便利店了。”
“给我的?”他接过,看了眼纸钞上端正印着的野口英世画像。
佐久间点头,不是很在意,“大概是报酬?不好意思免费拿走便当,就先给你些钱吧……她一句话也不说,我哪里知道什么意思。”
大概是了。
夏目换位思考,如果是他,连第一次的便当都不会接。
他想了想,去熟食区转了一圈,拿出一份刚装好一小时的便当,先在收银台结账,然后和特价区马上要到二十四小时的价格标签换上一换,两份都拿在手里。
等到八点五十,给明日发了一条短信。
九点五分,一道穿着兜帽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推门走进了便利店,左顾右盼,直到看见熟食区检查食品日期的夏目,如侦查推进般警惕地朝他走来。
“你的便当。”她把换过标签的新鲜便当递到她手里。
或许是吸取了上次被出其不意看到长相的教训,这次的她外套里穿着高筒毛衣,带一副黑色墨镜。
堂堂正正地与他对视,只露出一只负责呼吸的小巧俏鼻来。
“……谢谢。”
明日接过便当,郑重地鞠了一躬,一刻也不停留地快步撤离了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