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转校生与晴空塔③
在钢琴教室与为花见而来的转校生见过一面又交换名字之后的第二天。
上午第一节下课,他便看到穿着校服的雪待宫走进C班教室。
在C班一众旁人的注视下,她仿佛只看见了夏目一个人,径直走到他面前。
伸手把他课桌上摊开的英语课本提起,丢到一边,直接坐在了他那课桌上。
“是要找花见同学?”他接住被她随手抛开的英语课本,放进被雪待宫的百褶裙遮掩住部分入口的抽屉里,心平气和地说。
“谁要找她!”雪待宫对他的问题不屑一顾,而是陡然将那俏脸贴近过来,在足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盯着他的脸细细端详。
直到看足看够了,重新把距离拉开,脸上露出笑容,“当然是找你的,夏目同学。”
C班教室里出奇地安静,不知是被雪待宫奇特的行事作风所震慑,还是忌惮那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一些家伙在坂井老师旁边都起哄地厉害,现在却连小声的议论都不敢发出,只敢互相之间用眼神交流。
“我改主意了。”
她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腿上的肉格外柔软,上下搭起便将腿上裹着的黑长袜也挤压出不均的颜色。
她伸手把他的下巴勾起来,同他对视着说,“陪我去晴空塔吧,我们一起从晴空塔上跳下去。”
“东京晴空塔?”
“不错不错,就是那座塔——莫不是说最高的塔?从塔顶跳下去定然痛快,落地之前的时间一定能把所有能想的事都想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塔顶不对外开放的。”他在雪待宫眼中不难找出几分决绝的意味,估摸着定然是有如此这般的想法存在——只要他敢答应,就真会拉着他从那六百多米的高空跌下。
“管那些做什么!都决定要跳下去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硬闯便是,到不了的话就坐直升机飞上去便是,只要想跳,总有办法。”
“都有直升机了,还要登塔作甚?”
“直升机和晴空塔哪能一样!”雪待宫大感讶异,又察觉与他歪歪绕绕地烦了,高声说,“先是说登不上去,而后又说不如直升机!我看就是不想跳罢,今天我就非拉你去跳不可。”
“我不去呢?”
“那我就一直坐在这。”雪待宫环抱起双手,置已经响起的上课铃声和站在讲台不知怎办才好的老师于不顾中,就像她说的那般我行我素地坐着。
坐在他靠窗的课桌上,那窗始终开着,那风从窗外刮起一阵来。别人被吹动的是书页,他这里被吹动的是少女的发丝和裙角。
上课铃声之后,教室内的情形又这样僵持许久。
讲台上的老师应是认识雪待宫,来回踱步着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最后只得亦步亦趋地走过来,说出诸如“去吧去吧,这节课还有后面的课,都算你夏目同学一秒不差地听了。”这样的话来。
此人是绝无听见雪待宫刚才的话的——他们都要从晴空塔跳下去了,又怎得在乎这点课时呢!
身份尊贵的千金大小姐横竖跟他耍起赖来,他也实在没得办法。只能在任课老师央求的目光中从座位上站起来,把雪待宫带到教室外去了。
“这才对嘛!”雪待宫终是满意地笑了,挺胸踏脚走出教室,走到他前面去。
他跟在雪待宫身后走下楼梯,和上楼准备去讲课的坂井优子迎面相遇。
“夏目同学?还有……雪待宫同学,你们是有什么事吗?”坂井老师自然更不会知晓雪待宫前前后后都跟他说了怎样的荤话。
“不错不错。”雪待宫直截了当地汇报,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竟还懂得尊敬地点头说,“是有些事,今天课时就要麻烦老师您给他填上了。”
“这样……”坂井老师点了点头,看一眼雪待宫身后的他紧急求救地神情,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如果是要离校的话,校外注意安全呦。”
“自然会注意的!”雪待宫笑意绵绵地应着。
他们出了校门时,校外街边停着一辆款式低调的黑色轿车。
坐在驾驶位的短发女人,看见雪待宫从学校里走出来,第一时间推门下车,把面向步行道一侧的车门打开。
“你先上车。”雪待宫站在旁边,下颚轻点,指挥他道。
“好。”
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剪了齐耳短发,上身是圆领毛衣,下身着一件牛仔长裤,浑身能看出不同于娇贵大小姐的干练感。
眼看着他坐上轿车,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雪待宫看了她一眼,和他一起坐在后面。
“小姐……”
“开车!”
“是。”女人想叹气却又叹不得,伸手把副驾驶的车门关上,绕到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上。
“哈——”雪待宫依靠在轿车后座的皮质靠背上,慵懒地打起哈欠,身体舒展,似乎毫不在意被他看到随之挺起的胸部和露出腰身部位的肌肤。
轿车启动,缓缓地驶离校门。
像是早在来学校之前,雪待宫就与开车的女人商量好了,要把他带到晴空塔那边,让他从上面跳下去。
“我们去哪?”
在这车上书又看不得、轻小说的剧情也全然想不出,他便百无聊赖地回顾自己短暂的十六岁人生。
谁知和花见约他去涩谷中心街那天一样。雪待宫斜靠在车窗上,也理所当然地问他,“不应该问你吗?”
仿佛她从来没说过要从晴空塔跳下的事。
“我?”
“约会,不明白?”雪待宫不可思议地开口,“你生得这样的五官,这样一张脸和这样一具皮囊,不过只是皮肤略微粗糙了点,别的全同那一退出荧幕便左拥右抱的演员偶像没什么两样——该不会从来没同女生两两出门约会过吧!”
约会……夏目觉得再这样来上几次,他都要对这个词究竟指向怎样的场景改头换面了。
“去不了太远,涩谷可有好玩的地方?”雪待宫饶有兴致地问他。
“没有逛过。”
“你可是在这样的地方读了一年多的书,怎么没逛过?”
“没钱。”他可说的都是实话,断然不是因为不想同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认真说话。
“钱呀!”雪待宫突然感叹一声,嘟嘟哝哝地落下来又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意味,“那东西我可多的是——做我男友怎样?钱要多少有多少,让你拿着钱把涩谷区,把整个东京繁华的地方,把整个本州繁华的地方前前后后来来回回过瘾地逛个遍!”
“当真?”他像足球场上打防守反击的蓝武士,突然反问一句。
“你觉得呢?”雪待宫大小姐又怎是会看足球的人,对防守反击自是无知又无畏的。
“得得!”他喟叹一声,主动投降,“现在去哪?”
“你问我?我怎知道——嗳,你同花见可曾去过哪里?今天我们也去那罢。”
他不想再在这样的轿车——和姿态肆意的大小姐一同坐在一排后座上——兜兜转转下去。只得报出涩谷中心街和道玄坂,以求能早些下车大口呼吸东京街头尽管不大清新但足够自由的空气了。
接下来的时间和同花见“约会”的场景大体相同。
他充当移动推车,帮雪待宫拎起买下来的衣服,在必要时夸赞两句“好看好看”,就这样把本该在教室里埋头苦学的时间虚度过去。
“如何称呼?”偶有时间,他放下拎满双手的手提袋,在短发女人所坐的长椅旁边坐下。
“北原遥香。”
“北原小姐!这些衣服可以帮忙拿一下?”他的手臂有些开始发酸了。
“小姐不准。”北原只这样回复,简直无情!
“诶——”旁边衣架的店员,注意到坐在软凳上休息的夏目,走过来打招呼,“夏目先生午好!又是和女友一起来买衣服?”
“……”他看着恰恰从试衣间出来的雪待宫,心中难免引起哀叹,不知要如何回应是好。
“又和女友?”换好了黑色针织衫与灰色直筒裙的雪待宫,从试衣间一路走到他面前,脸上顿生出几分像模像样的怒意。
店员看到雪待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在原地定住,有些左右不是了。
“就是花见同学!是不是女友你也晓得的。”
“我哪里晓得!”雪待宫生气地喊道,真真像是吃醋了的女友,语气莫不悲哀地道,“就那样喜欢她?”
“……”从昨日见面到现在为止,他也终于不得不承认为此感到头疼了。
甚至宁愿萌生出这样一种期许——雪待宫会如此这般是花见事先同他商量的,只是要他多临身体验三角关系是怎样的情形罢。
“昨天我不是已经说了!”他默认自己这般期许就是真的,入戏一般唉声道,“我不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只喜欢我自己。”
“果真?”
“要是有一个字是假,就让我从晴空塔上跳下去!”
“好好!”雪待宫终于恢复过来,一扫刚才的满脸阴霾,娇声问他,“那,我和她,谁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