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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或许长相漂亮的女人都性格恶劣④

关上窗后的轻文部教室,只剩下花见翻动稿纸时纸面相互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一开始盯着花见发呆,而后在被发现之后移开视线,寻找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打发时间。

他看向书桌上花见正看的那本轻小说的书名。

《在昨日的春天等待你》

两年前的轻小说新人奖得奖作品,轻文部的书架上也有,倒不如大胆定论这就是轻文部书架上那本。

他却从没看过,连讲的什么故事都一概不知。

几分钟后,花见看完了短文,抬头看他一眼,轻叹一口气,把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去。

“怎么样?”他问,做好遭受批评的心理准备。

他对自己的写作水平自认为有些自知之明,晓得现在处在如何低的某个位置。

[自我感觉如何?]

花见在黑板上问。

“进步空间很大。”他只得这样自我评价。

满打满算这是他第二次写短文,能写完十页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概括一下你的短文。]

花见前所未有地心平气和,让他感到些许不适应之余,也由是确定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要教他的。

他稍作思考后答,“母亲得了绝症,主角绝望下听说寿命交易的传说,前往神社许愿,最后治好母亲的病,却在母亲还健在的时候先一步离开了世界。”

[它是故事吗?]

夏目看着黑板上的字,没有理解花见的意思。

花见捏起粉笔,继续在黑板上写。

[神明以寿命为代价,实现了男生的愿望,拯救了绝症的母亲。]

又问他,

[是故事吗?]

夏目看着花见重新概括短文的一句话,隐约有所感悟,试探着问,“过程太平淡?”

花见神色稍稍缓和,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那……主角被母亲催促着去参加神社祭典,在祭典上许愿?”夏目说出自己的意见。

花见叹气,看向夏目的眼神重新沾染上一抹失望。

[这篇故事是在讲什么?]

讲什么?故事讲的不就是故事么?刚刚已经教他概括过了,难道要让他再复述一遍不成?

“母亲的绝症?”在他的理解中回答不了的问题,只能猜测推敲似地给一个答案。

[故事里的事物以外的东西,你想要通过这篇故事讲些什么呢?]

夏目张了张嘴,始终不得要领,又隐约能看懂花见想要让他寻找什么,低头陷入思考。

花见则趁着这段时间拿起黑板擦,清理黑板字迹,提笔在上面写字。

[既然是故事,不论是记叙散文、还是寓言童话、又或是长短小说,总要有它想要讲述的东西,总要有作者想通过这篇故事讲述的东西。]

[唯有将想要传达的情感和事物传达了出去,写出的故事才有其实质性的意义。]

[整篇短文除了关于神社许愿的详细设定,就只剩下主角参拜神社、许下愿望、愿望实现、母亲痊愈、几年后主角死去,这样一个平白叙事的过程。]

[我从哪里能够看出夏目同学想要告诉我什么呢?告诉我世界上果真有这样一座神社么?]

黑板几近写满了,花见拿起教棍,敲了敲黑板,示意夏目抬头去看。

他在看过每一个字后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完,终是明白了花见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她擦去字迹,不久又写满了黑板。

[是要体现世事无常么?那为什么故事到了儿子死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了?]

[失去儿子之后母亲如何了?有没有留下什么信件?她对儿子、对无常的世事又怀抱着怎样的情感?]

[是要体现哺育与反哺的亲情么?那为何字里行间没有瞧见半点母亲对儿子的爱与关心?]

[儿子吃的饭、穿的衣是来自哪里?儿子不在身旁照顾抱恙的母亲时她又是怎样的心情?儿子的孝心除了失去看不见摸不得,甚至外在都没有受到影响的寿命以外,又哪里遭受过什么考验?]

花见笔迹不停,夏目看着黑板,心中不服分的情绪渐渐消却,越发看得入神。

如果提灯找灯,自然能够从他的字里行间瞧见一些诉诸文字的思想残片,但想要找到完整饱满的情感却的的确确绝无可能。

他完全没有从想要讲些什么的角度思虑过一篇完整的故事都需要什么。

倘若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这一点,整篇故事就从头到尾都全然不同了。

夏目原本以为在写作方面即使再差,也只能算是不及格——所谓写作无疑不是将文字变成流畅的句子罢了——他在此之前从来都是这样想的。

现在看来,对于故事构成都不了解,全凭感觉下笔的他,评为零分都不为过。

而轻文部里现在大抵都是像他这样凭感觉对待轻小说的家伙。

如果花见是个负责任的部长,难说会不会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所以,你想要通过你的故事告诉我什么呢?]

花见再次擦净黑板,再次问他。

夏目深吸一口气,彻底摆正态度,

“明白了。”

[重写吧。]

花见脸上露出笑容。

夏目看完黑板上的字,猜测少女令人沉醉的笑容里是否包含着正面击溃与说服他的愉悦。

但在写作方面,他又不得不心服口服,承认少女的确掌握着远超过他所知晓的事物。

他把废稿对折,扔进垃圾桶,准备起身,发现花见还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夏目感到不妙,出声试探。

花见拿起教棍,指向她书桌对面的位置。

写完再走。

“……”夏目看懂了,旋即头疼起来。

要是她能在接人待物的时候有不亚于写作方面的聪慧与灵性就好了。现在这般相处下去,也不能怪他完全对少女提不起好感。

再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夏目停下笔,揉着手腕,抬起头,照进室内的光线已经渐渐昏黄。

窗外,棒球部比赛早已结束,喧嚣离开校园,把时空留给黄昏。

[写完了?]

花见放下手里的轻小说问他。

“嗯。”他把第二版短文递过去,站起身,打开书桌旁的窗。

窗外吹进清凉的风,格外舒爽。

夏目看着夕阳出神,内心平静。

突然放下一切和学习、生活有关的琐事,在安静的教室心无旁骛地写一下午短文,意外地教他感到放松。

考试、上学、兼职……他有多久没这样缓缓停下来过了?

笃笃。

身后传来教棍轻敲黑板的声音。

他回头去看,花见指着黑板上的字,温柔地显露笑意。

[回家吧。]

夕阳昏黄的光线下,少女的笑容很美,让人想许愿时间在此刻定格。

“这次合格了?”他问。

[时间已经不够你再写一遍了。]

“……”少女的文字总能教他后悔多嘴。

黑板上冷漠无情的粉笔字,把少女嘴角翘起的温柔消灭得一干二净。

终于写完短文时的舒畅心情也随之消散,徒留劳累一天一夜之后的满心疲惫。

造成这一切结果的女人,悠闲地合上已经接近尾声的《昨日春》,在昏黄光线下伸了个懒腰,显现出令人留恋的光影曲线。

她站起身来,同夏目一起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