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对 你是人 你是一个坏女人
田世昌的家里。
吴凤姣在狭小的窗户前，就着光亮，看着从张念念裤兜里掉出的两张纸片。正看得入神，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哎哟”声，吓得吴凤姣心头一震，赶紧把两张纸片，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然后，回过头来，看到躺在床上的张念念——她已经从两张表上，得知，这位受伤的女孩名叫“张念念”——已经醒了，因为身上疼痛，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叫唤。
吴凤姣表面上热情地走到床边，问了一声：“睡醒了？”
张念念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吴凤姣又问：“渴了吗？饿了吧？”
张念念再次轻轻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吭声。
吴凤姣建议：“我给你熬了一点粥，我扶你坐起来，喝一点？”
“行。”这次，张念念终于回答了，仅仅只有一个字。
吴凤姣再次把张念念扶坐起来，倚靠在床头上。又替她把衣服披好，把被窝头，掖好，防止受凉。说了一句，“稍等”，便风风火火地奔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碗稀粥，粥上，还放着几根咸菜、一小块腐乳。吴凤姣拿起调羹，舀了一口稀饭，送到了张念念的嘴边。
张念念闷声不响，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了调羹。吴凤姣明白了张念念的意思，她把调羹递给了张念念，然后，把盛稀饭的粗瓷碗，放在了床边的木桌上。
张念念用调羹，把稀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塞进嘴巴里。她吃得很慢，一口稀饭，在嘴里含了半天，才吞下去；一根咸菜，在左右牙床咀嚼了多次，才咽下去。她的表情，痴痴呆呆的，心事重重的，似乎，有些傻傻的。
吴凤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念念细嚼慢咽。
她心里有些担忧：这姑娘，从悬崖上摔下来，是不是脑子受伤，摔傻了呀？！是不是像黄医生说的，“失忆”了？把脑子摔坏了，以前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失忆”这个词，是吴凤姣在乡卫生院，为黄医生的女儿做嫁衣的时候，聊天，“捡了一个耳朵”，听来的。
张念念吃得好好的，突然，神色一变，四处一张望，似乎有所发现。她指了指屋角，衣架上挂着的黄色的印着彩色格子人造革双肩包。——这包包，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是很时髦的，价格不菲。是张念念在广州打工的时候，犹豫了好多次，咬咬牙，才买下来的，权当是给自己努力赚钱的奖品。
吴凤姣顺着张念念的手指看去，顿时明白了。她站起身，把双肩包，取下来，递给了张念念。
张念念接过包包，拉开每一条拉链，在一层层、一个个小包里，翻找着。看她的神情，显得十分焦急和担忧。
吴凤姣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你找什么呀？”
张念念并没有停下双手，只是轻声嘟嚷了一句：“表……”
吴凤姣一听这话，反倒有些替这姑娘高兴：她伤得不重，没有“失忆”，以前的事情，她还记得呢！
吴凤姣顺口问道：“是手表吗？”
张念念没吭声，继续翻找。
那个年代，甭说进口的名表，即便是国内生产的机械手表，也价格昂贵，一般人，买不起。可是，从香港进来的、走私的、电子手表，价格却十分低廉，极大地冲击了国内的钟表市场，特别是一些小作坊生产的“假冒伪劣”电子表，已经沦为了“地摊货”，十几块钱，就能买到。吴凤姣的手腕上，就戴着一块。
吴凤姣顺着自己的思路，安慰张念念：“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表带，摔断了，手表，就不见了。我，还有我家当家的，可没有看见你的手表呀！真的，真的，我敢对天发誓！还有还有，跟我家当家的，一起救你的覃老师，一定，也没看见你的手表！看见了，他一定会还给你的！他是个好人！”
见张念念没吭声，脸上依旧是焦急的表情，吴凤姣继续劝解：“姑娘，想开些。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大难不死，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多亏有菩萨保佑哇！一块手表嘛，值不了多少钱。看你的穿着打扮，想必，不会买高档手表。一块普通的机械表，撑破天，一百块钱。电子表，十几块钱，就能买到。你呀，只当是‘舍财免灾’了。我们乡下呀，有这么一句话，‘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呵呵……”
张念念心里焦急，对于吴裁缝在耳边的罗唣，早就相当不耐烦了。她没好气地怼了吴凤姣一句：“哎呀，你不知道，别瞎说，好不好？！不是手表！是……是《登记表》，两张纸！”说完，她扔开双肩包，拿起压在被子上的长裤，在裤兜里翻找。
吴凤姣顿时明白了！张念念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不是手表，而是她吴凤姣从尿盆旁边拾起来的两张纸片。她心直口快，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那两张纸，递给张念念，说：“你，是不是找这个？”
张念念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眼里冒出凶光，满是愠怒地大声质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你翻了我的包包？我的衣兜？！”
吴凤姣连忙解释：“没有，没有！这两张纸，我，我是在地上捡的！捡的！”
张念念愈加恼怒，声音更加严厉：“撒谎！无耻！你再从地上，拣两张，我看看！”
吴凤姣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这么不近情理、不知好歹！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自己这么尽心尽力地照料她、伺候她，她竟然为这么一丁点小事，跟自己翻脸！她生就是个火爆脾气，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当即回怼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知好歹！不懂礼貌！开口就骂人！”
张念念否认：“我，我哪里骂你了？”
“哼！以为我们乡下人，听不懂你们城里人的话，是吗？！你刚刚骂我‘无耻’，就是‘不要脸’！这不是骂人是什么？！”吴凤姣质问道。
张念念一点儿也不退让，反过来气势汹汹地质问吴凤姣：“就算是你在地上捡的，我的东西，怎么你不还给我？却要揣在自己的口袋里？这两张表，你一定看了，是不是？”
吴凤姣坦然承认：“是的！我看了！我不看一看，怎么知道，是不是我家当家的，掉在地上的？！”
张念念继续质问：“既然你已经看过了，知道了不是你男人的东西，那你就该还给我呀？为什么要揣进你自己的衣兜里？！你呀，就是存心不良！想要窥探、扩散我的隐私！这就叫：不、要、脸！”
吴凤姣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问张念念：“阴司？阴曹地府？！你去不去阴曹地府，跟我有啥关系呀？！我自己的事情，还忙不完呢！没工夫‘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的闲事！”
张念念似乎感到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提高嗓门，嚷道：“你少跟我耍滑头！我没说什么‘阴司’！我说的是‘隐私’！就是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吴凤姣似乎“顿悟”了！她说道：“啊！我明白了！难怪你这么大的火气呀！就是因为你害怕，你做的那些丑事，被别人知道了哇！”
自从看了那“两张纸”，虽然受伤女孩，生得文文静静的，似乎知书达理，可是，在吴凤姣心目中的印象，却一落千丈！在乡下人的眼里，“未婚先孕”是坏女孩、女流氓，才会做下的肮脏事、下作事！是十分丢人、有辱门风的丑事！说到这里，她心里隐藏着的、对这女孩的鄙夷之情，也随着一来二去的争吵，带了出来。
她面带冷笑地回怼道：“我们乡下，有句土话：怕扎嘴，莫吃鱼刺；怕丢人，莫做丑事。丢人的事，你做都做了，还怕人知道呀？！”
张念念一听就知道，吴凤姣早已看了那两张登记表上的内容。可是她不肯轻易认输，依旧嘴硬，斥责道：“你！你别胡说八道！我，我做下什么丑事了？！”
吴凤姣被惹火了，自然不肯留情面，反问道：“自己做了什么丑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屎不臭，非得要挑起来臭吗？”
此刻，张念念已经被架在火上烤，她面子上过不去，不肯败下阵来，只能鸭子死了嘴巴硬，回怼道：“我做了什么丑事了？！你说，你说！”
“是你叫我说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吴凤姣心底的怒火，被彻底地撩拨起来了，她指着张念念，一字一顿地说：“你！未、婚、先、孕！把你家里先人的丑，都丢尽了！”
张念念一愣，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县医院的，是误诊！省医院的，已经为了平了反，恢复了名誉！”
吴凤姣一声冷笑，回答：“那谁知道，你是不是刮了胎，再去检查呢？！”
怎么这个下乡农妇的判断，跟自己的老父亲一模一样呢？！真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张念念急得申辩无词、反驳无力，委屈得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嘴里依然火气十足，指着吴凤姣，骂道：“你，你诬陷好人！你坏我的名声！你不要脸！你不是人！……”
俗话说，“相骂无好言。”吴凤姣也不是“怂货”，她一蹦三尺高，凶到张念念的面前，骂道：“你才不要脸！你才不是人！”停了一会，她突然一声冷笑，道：“啊，我说错了！你是人！——你是一个坏、女、人！！！”
张念念指着吴凤姣，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一的选择是：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