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误了庄稼误一季 误了读书误一生
田世昌家的堂屋里。
田世昌从女儿的房间里走出来,见罗花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篮,表情很不自然地站在大门口。
田世昌:“哟!是罗花呀!”
罗花:“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你进来坐坐嘛!”田世昌小声说,“放心吧,吴裁缝她不在家。在家又怎么样?!她能把你吃了?!你这个人哪!你不来呀,我正要去找你呐!”
罗花进门坐下:“找我?”
田世昌:“丁赤辉,丁老师被砸伤了……”
罗花:“听我们家亚男讲过。是为救学生落下的伤。”
田世昌:“学校没钱给他治伤,我心里头老压着一块大石头。我想请你去替他治治……”
罗花:“哎哟!我这半瓢水,行吗?”
田世昌:“咳!你爹是药农,祖传绝技,谁不知道哇?!就算你是‘半瓢水’,总不会把眨巴眼诊成瞎子吧?!”
罗花笑了,她难得一笑,笑起来却很好看:“那倒不至于。”
田世昌:“那就试试吧!”
罗花不再推辞:“好,试试就试试。”
田世昌问:“哦,亚男她爹……”
“唉……”罗花未曾开口泪先垂。
田世昌掏出手帕,想想不妥,扔给她一条毛巾,说:“别伤心。慢慢说。”
罗花:“那个死鬼,穷怕了,穷疯了!正经营生不干,跑到水库去炸鱼。炸断了一只手。眼下,命算是保住了,可欠下的一屁股债,啥时候还得了啊!”
“人在青山在。别着急,看远点。”田世昌安慰道。
罗花:“家里穷得啥也没有了,只有这几个鸡蛋,给田英补补身体。谢谢你这么些年,对亚男的照应……”
田世昌:“哎哟!实话对你说了吧!就因为亚男是你的女儿,我呀,还真不敢多照应。以后,以后我多关照她一点……”
罗花叹了口气:“唉!只怕……没以后了。我想叫亚男停了学,进城去当保姆。”
田世昌急忙劝阻:“亚男是块读书的料,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念个初中吧?!误了庄稼误一季,误了读书误一生。你就忍心让亚男她……”
罗花的眼泪,又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家里倒了顶梁柱,单靠我这一双手,糊得住四张口,供不起一支笔呀!到今天,她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我……我这也是‘寡妇卖儿——法子想尽’了。‘不诊瘌痢诊鸡眼——先顾一头是一头’吧!”
田世昌十分惋惜地:“难道一点法子……都没了?”
罗花:“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怕你不答应。”
田世昌:“什么法子,你说。”
罗花:“亚男她哭着要我来,求你把学费给免了……”
“那怎么能行?!”田世昌脱口而出,赶紧又口气和缓地解释道,“别怪我不答应。学校的一点办公费,买点粉笔、墨水、备课本,全都指靠它了,我不能乱开口子啊!”
罗花叹息道:“咳!穷家难当,这我知道。那……我走了。”
“等等,你等等。”田世昌留住罗花,转身去他和吴凤姣的卧室里拿出一只玉镯来,“我身上只有这五十块钱。还有这只玉镯,你拿去卖了。给亚男交学费。兴许还多点,应个急,逼得紧的债,你先还上点……”
罗花推辞:“不不不!吴裁缝的脾气我知道……万一让她知道了,会吵得鸡飞狗跳、老鼠搬家。”
田世昌苦涩地笑笑,撒谎道:“放心吧!我们商量过的,她同意。”
罗花不太相信:“真的?!”
田世昌:“真的。听说亚男她爹住了院,她就叫我把玉镯卖了,帮你救救急。怪我,杂事一多,忘了。”
罗花收下玉镯:“那……你替我谢谢她。”
送走了罗花,田世昌回头一看,张念念匆匆向他家走来,便迎上前去,笑盈盈地问:“看你这走路的姿势,伤势好多了,是吗?”
张念念回道:“这么长时间了,再不好呀,我都要急疯了!……”她转而问道,“刚才出门的,是你们家的裁缝吗?”
田世昌愣了一下,赶紧回答:“不是不是!是……学生家长。”
张念念接着又问了一句:“吴裁缝,她在家吗?”
“不在,到外村干活去了。”田世昌停顿了一下,疑惑地问,“你找我们家裁缝干嘛?想做衣服?”
张念念笑笑,道:“不是。那天,我不是跟你家裁缝,吵了一架吗?我怕,怕她在家,给我脸色看。”
田世昌打了一个哈哈,道:“你呀,多虑了!我家的这个裁缝呀,缺点不少,可优点也蛮多。最大的一个优点啊,不记仇!刚刚跟我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转过身,她就忘了。”
张念念赔着笑脸,道:“那是对您呀!有爱,就会有迁就、原谅。可是对我,那可就不一样了。怪我,那天得罪了她……”
田世昌又道:“放心吧!她不会计较的!俗话说,‘伸手不打上门客’……”
张念念趁机道:“这么说,我可以到您家里来坐一坐?”
田世昌道:“你这是什么话?贵客登门,求之不得呀!快快快,快请进!”
把张念念让进屋坐下,给她倒了一杯开水,田世昌立即真诚地检讨:“小张啊,自打你住到王小兰家里去了以后,我只顾忙学校的事情去了,对你关心不够、照顾不周,你有意见了吧?可要多多原谅啊!”
张念念的态度同样诚恳、真挚:“田校长,您快不要这样说。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答呢,怎么会对您有意见?!”
田世昌顺势把最迫切的问题,摆到了张念念面前:“呵呵!你如果想要报答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在县城里,我就跟你说过的——留下来,到我们学校当一名代课老师。怎么样?”
张念念立刻采用了缓兵之计,笑了笑,说:“这事嘛,我还没有想好。您容我再想想,考虑考虑,行吗?”
田世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无奈地回答:“呃,行吧,行吧。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
张念念倒是单刀直入:“我,找您聊聊天。聊聊我母亲万紫,当年在这里的那些事……”
田世昌顿时想起了张德州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叮嘱,也采用了拖延战术,笑道:“呵呵!一转眼,都过去几十年了,我呀,人一过五十呀,记性不好,忘性大。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啊,早就忘记了。只怕呀,要让你失望了!”
张念念紧追不舍:“唉!您记得多少,就说多少嘛!好不好?”
田世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缓兵之计施行到底,笑了笑说:“你的这个问题,问得好突然,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样吧,你让我,空闲下来,好好回忆回忆,再来回答你,好不好?”
机敏的张念念,立即听出来,田校长的话里,暗藏着一个“陷阱”——“空闲下来”。意思是说,如果没有“空闲下来”,自己是不会去回忆那些陈年往事,是不会回答你提出的问题的!张念念立即“钉钉子回脚”,说:“那您先说说,啥时候,您才能‘空闲下来’?”
田世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哈,道:“哈哈哈哈!这可真说不准!我呀,本事不大,杂事特多。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真正想要‘空闲下来’,只怕要,等到我退休吧?!哈哈……”
张念念脸上露出失望、不悦的神情:“啊?!等您退休?!”
田世昌有些于心不忍,改口道:“啊,也许,放了寒暑假,我会空闲一些。”说完,他看了一眼手腕上那时走时停、总是“闹罢工”的手表,道:“哟!时候不早了。你先在堂屋里坐一会,我去厨房做饭。你呀,就在我这里吃午饭,尝尝我的厨艺。”说罢,他径直了进厨房。不一会,他挑了一担空水桶出来,说:“水缸是空的。我挑水去。”
“我跟您一起去!”城里姑娘对农村生活感到新奇。
井边。
“我来,我来!”张念念接过田世昌肩头的水桶,放下井去,却怎么也打不上水来,“咦!怎么沉不下去呀?!”
“哈哈!我家的水桶啊,它认生,不听你使唤!”田世昌笑道,“还是我来吧!”他接过扁担,用钩子钩住水桶,很麻利地打好了满满两桶水。
张念念又抢前争先:“我来,我来!”没想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两只桶纹丝不动。
田世昌笑道:“哈哈!挑不动吧?这就叫‘看事容易做事难’!还是我来吧!”
张念念不松手:“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田世昌赞道:“跟你娘一样的脾气!”
张念念:“我娘?……咦!田校长,你明明还记得我娘的事情嘛,您就跟我说说,好吗?”
田世昌:“你娘的事,问你爹就行了,他呀,比谁都清楚……”
张念念:“他从来就不告诉我。”
田世昌唠叨:“年轻时呀,他们俩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到老了,又怨恨她了?”
张念念追问:“咦,我爹为什么要怨恨我娘?田校长,你给我讲讲嘛!”
田世昌一笑:“小张啊,咱们俩订个君子协定,怎么样?只要你在学校代课一年,我就把这些秘密,全都告诉你。”
张念念:“一年?你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吧?代课的事……让我再想想。”
“你想吧!”缓兵之计见效了,田世昌偷偷一笑,挑起水桶。
张念念抢扁担:“我来挑挑嘛!我正在检验一下,我的伤,好彻底没有!”
这个理由,很正当。田世昌卸下担子,说:“好好好,来来来,你来试试!”
“试就试!挑不起一桶,我还挑不起半桶么?!”张念念把水倒掉了大半,挑起就走。水在桶里晃荡,溅湿了张念念的裤腿。
“慢点,走慢点!”田世昌在后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