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诚上海有成效之女学也”
论清末民初的上海女校，由国人自办而有声誉者，当推务本女塾，被公认为“诚上海有成效之女学也”。要考察一所学校的办学史，需要探讨的内容很多，包括办学的理念，早期的学制与课程，师资和生源，所订的章程，所用的教材，办学特色及社会对女校的印象，还有各界的评论。
女学初创之时，作为新生事物，从国家到地方，对其办学均无依据，亦没有规范，由办学者自行摸索、探讨。务本女塾自创设起，即有自己的发展规划（后称“改良规划”）。为了有所借鉴参照，吴馨等人还专门赴日本考察。
学制与课程设置是办学重要内容。《教育杂志》1905年第17期刊登《学制：务本女塾增设初等高等女子小学规则》，其中就涉及学制的设置，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正月，即务本女塾开办第四学年之始，“别设小学一部，分别初等高等，按照年龄学力逐细分班，改良科目，力求简易，以期渐合乎学校之秩序，而立女子教育之基础，并为原设本科之预备云”［40］。
对于学级：初等小学三年，高等小学二年，年各一级。
在学科方面：初等分修身、国语、算术、体操为正科目，图画、唱歌、针黹、手工为加设科目；高等分修身、国语、英语、算术、本国历史、地理、理科、体操、针黹为正科目，图画、唱歌、手工为加设科目。分别见表1-1、表1-2及图1-19。
表1-1 务本女塾初等小学课程表
*资料来源：《学制：务本女塾增设初等高等女子小学规则》，《教育杂志》1905年第17期。
注：加设科目以“*”号别之。
表1-2 务本女塾高等小学课程表
*资料来源：《学制：务本女塾增设初等高等女子小学规则》，《教育杂志》1905年第17期。
注：加设科目以“*”号别之。
图1-19 《学制：务本女塾增设初等高等女子小学规则》，选自《教育杂志》1905年第17期
在务本女塾的课程设置中，较多体现女校、女生的特色，如针黹、手工等，注重家政。
务本女塾自办学起，就构建起了独特的“女学体系”，从幼稚园到高小、中学乃至师范，围绕女子的教育非常完整。附属于务本女塾之内有上海公立幼稚舍，过往关注较少。在一份名为《上海公立幼稚舍经理张景良报告接办缘由书》的文本中，详细谈到这一段历史：
本舍于光绪三十年（1904）由务本女塾校长吴馨创办，附属于务本女塾之内，禀蒙道县宪拨款补助，在案所有舍内教务延日本保姆，养成所毕业生吴女士哲、主任袁女士希清暨务本女塾师范生分任各科。近年务本学生增多，诸务殷繁，吴君无暇兼顾，爰于今正月由雷君奋、陈君修琦、沈君庆鸿、袁君希涛、龚君杰、林君祖溍、沈君恩孚、祁君祖鎏、陆君瑞清、王君纳善、朱君保康、王君植等公推景良经理接办迁移校舍于西门外庆安里，于正月二十四日开校，景良才庸力薄，恐陨越以贻学界羞，接办以来，一切皆照吴君前定章程开支，务极撙节。至向有道辕暨湖北彩票月捐，仍由吴君经管，未敢率行。接收本舍自正月开校迄今已届三月，查核功课、保育诸项似尚近情，用特缮具。接办缘由奉报贵会存记，所有章程、课程、师生姓名及吴君移交各物与接办以来每月收支大数另单黏附，尚祈鉴核。［41］（图1-20）
图1-20 选自《江苏教育总会文牍》（1907年）
从中可知：幼稚舍附属于务本女塾，由吴馨校长创办；经费由官府拨款补助，性质为“公立”；所有舍内教务聘请日本保姆，由吴哲、袁希清以及务本女塾的师范生任各科老师；一切按学校制定的《章程》运作，等等。
其中提到了务本女塾制定的《幼稚舍章程》，此摘录如下：
幼稚舍章程
一、定名 谨遵《奏定学堂章程》蒙养院办法，参以东西幼稚园课程定名幼稚舍。
二、宗旨 调护儿童身心，改良家庭习惯。
三、学额 定额四十名，男女兼收，概不寄宿。
四、学科 分谈话（内包修身、博物）、手工（纸、木、豆等）、识字、图画、游嬉、唱歌。
五、学费 每月修洋一元二角，每年作十个月，逢闰照加。贴膳者每月加一元五角。又每半年杂费洋三元（果点、纸笔、仆人赏均在内）。
六、学龄 自五岁至八岁。足九岁以上应入小学堂，本舍概不收录。
来学须知
本舍以保卫儿童健康为主，以诱启知识为辅，并不多读蒙书，来学者幸勿专求文字。
除节假外勿无故旷课。
报名须开姓名、男女、年岁并某月生、家长姓名、本籍及现在住址、又保人姓名住址。
早晚领送须按照上课散课时刻，勿过早过迟。
初入舍时，如年龄过稚，可由家中人或女仆陪同数日，以期习熟。惟勿入课堂及高声呼唤。
来舍参观者须由本舍职员导引，勿任意走动。
学生如有不便处，尽可由学生家属面询或函达，其但由仆从传言者不作为凭。
本舍向附设于务本女塾，自丁未年起改为公立，迁移于西门外庆安里。［42］
自1907年开始改为公立，务本女塾幼稚舍搬迁至西门外庆安里。幼稚舍也有自己的课程单，分甲、乙班，详见表1-3、表1-4和图1-21。
表1-3 务本女塾幼稚舍甲班课章（程）单
*资料来源：《江苏教育总会文牍》（1907年）二编下，第87页。
表1-4 务本女塾幼稚舍乙班课程单
*资料来源：《江苏教育总会文牍》（1907年）二编下，第87—88页。
图1-21 选自《江苏教育总会文牍》（1907年）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幼儿课程，内容较为丰富，以游戏为主，有识字、习算、图画、积木、折纸、贴纸、织纹、排板、唱歌等，还有谈话，并能考虑到女孩的特点。
在该章程的开篇中就提到“谨遵《奏定学堂章程》蒙养院办法，参以东西幼稚园课程”。可见，制定该章程是有一定的依据，也有借鉴或参酌的样本，不是凭空而来。就大的背景而言，光绪二十九年（1903）十一月，清政府颁行《奏定学堂章程》（亦称“癸卯学制”），此次厘定，“倍加审慎，博考外国各项学堂课程门目，参酌变通，择其宜者用之”［43］。“癸卯学制”，即《奏定学堂章程》，此为我国首次由中央政府颁布的全国性学制章程，确立了现代学校制度。该章程规定中学堂修业年限为五年，学堂有官立、公立、私立之分。自此，创办中学堂有了规章可循。就女校而言，更具有复杂性。随着上海等通商口岸中外机构、民间人士兴办的女学渐多，尤其是女权运动的兴起，一些观念在悄然发生变化。女学堂的地位，也逐渐为清政府所承认，“先是学部官制已将女学列入职掌。三十三年奏定女子师范、女子小学章程。以裨补家计有益家庭教育为要旨”［44］。光绪三十三年（1907）学部颁行《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与《奏定女子小学堂章程》，承认女子小学堂和女子师范学堂的合法地位，在全国范围内确立女子学堂与男子学堂双轨并行的学制系统。在科目设置中，除一般的课程外，另有家事、裁缝、女红等，已注意女子教育的特点。国家层面关于女学堂的规定，作为“上位法”，也影响到各地女校的学制变革、课程设置。吴馨后任上海县民政长、县知事，他曾主持编修民国《上海县续志》，有一节为“女学堂暨幼稚舍”，其中涉及务本女塾办学与学制等的变化：
务本女塾，在黄家阙路。光绪二十八年，邑人吴馨赁屋创设，分寻常、高等、特班三级。二十九年，废高等，改特班为专修科，设专修二级，寻常三级。三十年，改专修为师范科，设师范、寻常各二级，中学一级。七月，添设幼稚舍。三十一年，分师范为正科、预科、简科三级，废寻常级，设高等小学二级。三十二年，购黄家阙营地十二亩为校址，师范及预科均分为甲、乙二级，小学增初等一级。三十三年，改预甲为师范丙级，中学增一级，小学高等增一级，废初等。三十四年，设师范二级，中学一级，高等小学四级。冬，建筑校舍。宣统元年，增师范、中学各一级。秋，校舍落成。二年，减师范一级，增中学一级。三年，减中学一级，增初等小学一级。三十三年，巡道署月补助银三百圆。（改革后改为县立）［45］（图1-22）
图1-22-1 民国《上海县续志》，吴馨等修，姚文枏等纂，民国七年（1918）南园刻本
图1-22-2 民国《上海县续志》卷十一《学校下》，记载“务本女塾”
事实上，光绪末年随着朝廷办学章程的出台，也要求地方各类学校在学制、课程设置方面符合相关规定。务本女校在追溯自己的校史时曾记载“乃参酌部颁学制，厘订章则，分设学校，编制从新”［46］。宣统元年（1909）务本女塾迁校后，即制定《务本女塾第五次改良规划》，决定增师范、中学各一级，在课程设置方面也有所变更。
务本女塾自光绪二十八年创办以来，学生从原来的“仅七人”，此后逐年增加，“逾年，学生即有四十八人。又逾年，倍增至八十人，颇得四方信用，来学者日浸成群”［47］。吴馨与务本女塾的教员，在从事女子教学的同时，针对女生“概为成年妇女，习于脂粉华服，金莲三寸，弱不禁风”，也注重风俗的改良，“禁奢华，劝放足，女界陋习，骤见改革”。［48］学校禁脂粉华服，并劝导放足，信誉日著。可见，创办女学与社会风俗的变革也是紧密联系的。
翻阅这一时期的一些报刊，有不少关于务本女塾的报道，反映了师生们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1905年，务本教师参加了抵制美货运动。“上海女士抵制禁约之办法。初七日，施兰英女士借本埠广西路七十五号榕庐开会抵制禁约，到者百余人。先由施女士演说开会宗旨，继日务本女塾王湘龄、张昭汉、廖斌三女士演说，皆以不用美货为目的”，并商议了十条办法。［49］其中提到了务本女塾的王湘龄、张昭汉、廖斌三女士发表演说。报刊中关于务本女塾的一些消息，颇受社会关注。《申报》有关于务本女塾运动会的最早报道，是1905年11月11日的秋季运动会。这是我国妇女运动史，同时也是体育史上较早的女子运动会。从这次运动会的赛事项目中，可以看出务本早期的体育活动其实并不限于体操一项，还有缘绳、剑矢、身体矫正术、算术、竞走、跳绳、庭球、跳舞、连球体操等。［50］学生参加面也较广，幼稚舍、小学、中学、师范生均有。运动会不仅锻炼女学生的身体素质，同时也培养了女生的动手实践能力。1907年，学生屈蕴辉在《务本运动会记事》中写道：“余蒙派为干事，乃亦略为布置一切开会应用之物事……而同学中有派位红十字会者，有为招待员，有为干事者，有为警察者，皆各任其责。”［51］（图1-23、图1-24）
图1-23 《纪务本女塾运动会》，《申报》1906年5月20日第17版
图1-24 《务本女塾运动会纪》，《时报》1906年11月6日第3版
务本女塾每年举行春、秋两次运动会，项目种类更趋丰富，秩序也渐规整，并已注意吸收欧美学校的方式，别具一格。且看1910年5月8日举行的春季运动会：
西门外务本女学堂昨开春季运动会。适值天气晴霁，到者甚众。兹将运动秩序录下：（一）开会（二）洋琴独奏（三）运动会歌（四）哑铃操第一步（中国式）（五）纺车（苏格兰式）（六）棍棒操第二部（七）球竿操第二部（中国式）（八）海滨（九）月影（十）徒手操第二部（中国式）（十一）棍棒操第二部（十二）蝶旋（十三）十二杆干（十四）徒手操（美国式）（十五）休息（五分钟）（十六）洋琴独奏（十七）手鼓操（十八）庭院微风（十九）曲竿操（美国式）（二十）绿阴（二十一）哑铃操（美国式）（二十二）学士舞（二十三）铜钹操（二十四）花环（二十五）薙刀操（二十六）哑铃操第二部（中国式）（二十七）各个操（二十八）Circassian Circle（二十九）校歌（三十）闭会。［52］
务本女塾还召开“家庭恳亲会”，“二十八日午后二时，务本女塾开第一次家庭恳亲会，来宾男女共约四百余人”。恳亲会活动内容很丰富，包括请来宾展览成绩；校长报告开会的缘由，介绍学校之状况；表演学艺，依次为：唱恳亲会歌一、国文讲演、物理讲演、英文朗诵、习字谈、风琴独奏、博物讲演、国文讲演、地理讲演、唱黄河歌、数学讲演、游戏画、国文讲演、历史讲演、英语问答、国文朗诵、管弦合奏、化学试验、国文讲演、地理讲演、心理问答、物理试验，还要唱恳亲会歌二、和文讲演、地理讲（演）、国文讲演、算术游戏，唱校歌，最后是茶话。［53］（图1-25）
图1-25 《务本女塾第一次家庭恳亲会纪事》，《申报》1907年6月10日第18版
务本女塾为扩大社会影响，成立“务本女塾暑期体操传习会”，专为各地女学校及小学校培养女子体操教员，1906年专门制定《务本女塾暑期体操传习会章程》，其中涉及教材，有瑞典式教育体操、普通体操，还有游戏与唱歌，“自五月二十五日始业，六月二十九日终业，共五来复（除日曜日外每日二时），合格者给以修业文凭”［54］。是年8月，一批学员获得了文凭，刊登在《申报》上。［55］（图1-26）
图1-26 《务本女塾暑期体操传习会给凭》，《申报》1906年8月20日第17版
吴馨创办女校，积极从事地方公益事业，由此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声誉。此后，他也担任一些公职：
光绪三十一年，城厢总工程局开办，被选为议董，于地方利弊兴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旋任西区区长，任事五载，独注意道路、警察、卫生诸要政，而于卢家湾河道、方斜路界线及电车、电线与外商竭力交涉，挽救地方利权尤多。诸凡筑路濬河、计划远到事，详《上海市自治志》。宣统二年，被选为县视学兼劝学所总董，任事一载。是岁又被选为城自治议长，任事二年。［56］
此时的吴馨由于公务繁忙，聘曾钧（号公冶）助理塾务。辛亥革命爆发，“及沪地光复，军务倥偬，停课一学期”，后应各界要求，继续开校。“校务委诸曾君公冶，继续办理。寻即改为上海县第一女子高等小学校。”［57］上海光复后，吴馨“以素为地方人士所推重”，即于民国纪元，任上海县民政长职（后奉令改称县知事），务本女塾则由曾公冶代理校长。
1913年8月，务本女塾原发起人吴馨刊登启事：“自本学期始，原置务本女塾校舍，连同基地校具，一并捐与县地方自治团体收管保存，并指定永作女校之用。”［58］此后，该校从私立变为了公立（县立）。《申报》1913年11月7日又报道：“邑人吴馨君，慨将十余年来辛苦缔造之务本女塾，全数捐归上海县地方”，吴馨将务本女塾捐归县有后，“改组正名为县立第一女子高等小学校，其捐入之校基、校舍、校具，计数列单粮串，应交县公署特别会计处，过户承粮，妥慎保管，逐年应纳赋税，由县地方教育费预算内开支。第一女子高等小学校费用，自二年度始归入上海县地方费预算办理，以维学务，而重公产”［59］。改组为上海县立第一女子高等小学校，高等科分文科、理科。（图1-27）
图1-27 吴馨将务本女塾捐归县有，改制为上海县立第一女子高等小学校，《申报》1913年11月7日第10版
从1902年务本女塾的创立，到1913年改称上海县立第一女子高等小学校（也称上海县立第一女子小学校），这一阶段是为学校的初创时期。“因设务本女塾，为全国女学校创，就学者众，北至内外蒙古，南至南洋群岛，莫不有务本女生踪迹焉。”［60］务本女校名声大噪，吴馨也因捐资兴学而获得颁奖，“教育部呈，江苏省上海绅士吴馨捐赀兴学，例请予特奖等。该绅创设女子学校，捐助校产九万余元”，被授予三等嘉禾章，以及颁给匾额。［61］吴馨此后主要从事上海县的公务，但仍然关心女校的发展。（图1-28）
图1-28-1 民国《上海县续志》题名中的“吴馨”
图1-28-2 民国《上海县续志》吴馨所撰之序（摘选），民国七年（1918）
1919年5月，吴馨辞世。《申报》上登有讣告：“五等文虎章、一等嘉祥章、三等嘉禾章，上海县劝学所所长，上海法租界公董局华董，前上海县知事，务本女塾长先考怀久府君，痛于中华民国八年五月十一，旧历己未四月十二日酉时，疾终正寝。”［62］在讣告中提及吴馨曾任务本女塾长。关于吴馨办学，《上海县志》记曰：
以设立务本女塾，捐归县立女子中学，特奖一等嘉祥章、三等嘉禾章，颁给“兴贤毓秀”扁额。其于全县学务、全县水利具有擘画，计虑缜密。顾未及实施而卒，论者惜之。［63］
张謇曾撰“挽吴怀久”：
为乡里任劳怨而绝无私，允矣非时流所及；
以学行成人己至于有获，悲哉失吾党之英。［64］
这也可作为对吴氏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