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学
这会儿宋典正与公孙度怄气呢,就见公孙度将那卷《算罔论》翻得哗哗作响,嘴里啧啧有声。
宋典皱眉,也不管自己心底那点傲气了,直接在床上坐起来急道:“恩公,莫与这书置气啊,使不得啊。”说着就要用手去夺公孙度手里的书册。
公孙度不在意般将书册打着旋儿扔了过去,不屑道:“这书我看完了,也没什么高深的,不过是算球面积、体积罢了,而且里面还有处明显错误。”
宋典闻言,梗着脖子,眼睛死死盯着公孙度,老脸憋得通红。
看他这样子,公孙度扔书的举动,似乎比侮辱他父母还要让人生气。
宋典心中愤怒,不尊重他也就罢了,怎能如此侮辱先贤之作?而且你就一狂悖武夫,识字就不错了,怎能懂书中大道?
他一脸的讥讽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小丑。
“哦?恩公看来是算学大家,吾今日倒要好好请教了。”出口的话也阴阳怪气,吃定了公孙度是看不懂书,才做出刚才的举动。
公孙度见他表情,心中了然,念头一动,指着他怀里的书册,笑道:
“我若指出来书里的错误,你待如何?”
看到公孙度的笑,宋典更加笃定其不懂算学,回道:“若是恩公算学精深,且能指出张尚书的错误,我自当俯首聆听教诲。”他这里玩了小心思,说的是公孙度要在算学上指出来,而不是什么文字上的错误。
公孙度不在意宋典的措辞,摇头道:“我要你俯首聆听有什么用,这样吧,既然我为你解惑,你就为我办事,何如?”
宋典闻言,心道反正目前自己也是寄人篱下,给他办事也是应当,至于算学问题,权当是个心理安慰,点头道:“可!”
“我且问你,圆周率为多少?”
“《周髀算经》有言,径一而周三,自然是三。”宋典回道,这种问题,对于干过宫殿建造这种大工程的他,都是小儿科。
“那你肯定没有看完这部书,张衡在书中对圆周率进行了深一步的解析,得出了新的值3.16,亦为三又六分之一。”
此时小数还未普及,直到一百年后的刘徽提出了小数的概念,才渐渐被大众接受。
即便如此,也不耽误宋典理解。
宋典暗暗思索了番,觉得张衡的答案更为合理,比如他们在现场割圆形料,都是会比三多出一点的,不由抚掌赞叹道
“不愧是张尚书,三又六分之一的确更为合理,但是这只能证明老朽我错了。恩公所说的明显错误是什么?”
此时的宋典已经不怀疑公孙度的算数底蕴了,能在短短时间看懂张衡的著作,那就不是个外行人,他此时心里满是好奇,对知识的渴求让他眼露激动看向公孙度。
“不,我并没有说张衡算对了,事实上他的结果也不准确。我给你一个结果,圆周率约为355/113。换做小数为3.1415927。”
宋典如遭雷击,如果说张衡计算的结果他还能理解的话,公孙度得出的结果就远超他如今的算学水平了。
顾不得自己身体的虚弱,宋典站起身来,却见公孙度蹲在地上,拿了只铅椠,在一张白纸上写得哗哗作响。
“好了,给你!”公孙度一甩手,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就刚刚这会儿,他就在纸上用刘徽使用过的“割圆术”,简单地给宋典演示了下,圆周率的算法。
“这..这是?”
宋典愕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手里拿着张白纸,一会看看纸上的繁复数字线条,一会儿看看身旁身高体壮的公孙度。
老半天合不上嘴,打死他也想不明白,这种应该满脑子肌肉的人物,怎么可能算数造诣这么高?
好半天功夫后。
公孙度见这老头嘴里念叨个不停,不仅一把夺过公孙度手里的铅椠,唰唰的演算起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还嫌公孙度挡着光了,不耐烦的将其往旁边一推。
得!没我事了。
公孙度一耸肩,只好先出门,留给宋典些时间消化,这种入了迷的状态自己也有过。
宋典,嗯,看来此人还不错。
公孙度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想道。
对于这种执着于知识的人物,他还是很欣赏的,跟他类同,毕竟物以类聚嘛。
出了门也没闲着,拿着毛刷就开始给自家小白马洗刷,昨日的一场厮杀,不仅仅自己惹了一身的血气,白马身上也沾了血,昨日里他忙着其他事,让柳毅帮忙涮马,这马还不乐意,踢了柳毅好几脚。
此刻,公孙度一边梳理马鬃,一边在马耳边絮叨:“还踢人!柳毅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今天咱们就得吃一顿马肉火烧!”
小白也不管公孙度表面絮叨实为威胁的话,只是歪着头,用舌头舔公孙度的脸,搞得公孙度痒痒的,四处躲闪,却也拿它毫无办法。
“好好!你昨天干得不错,替我解了围,今天赏你马料管够!马料给你,那你可不能再踢人了。”公孙度轻轻拍着马脖子,凑近道,就像是在跟它商量一般。
小白甩着脑袋转圈,让人看不出来是点头还是摇头,搞得公孙度连连苦笑。
正说着,公孙度就听院子外柳毅喊道:“大兄,有人找!”
公孙度回头,就见柳毅进来院子,口中道:“徐荣手下,来接大兄你的。”
“嗯。”公孙度点头,顺手将毛刷交给柳毅,一边走一边道:“小白交给你了,放心!我跟它商量好了,它不踢人了。”
“对了,今晚再多加两次马料。”公孙度人都已经走出院子,还不忘回头提醒道。
“这个?你跟它商量?”
柳毅一脸茫然的拿着毛刷,一人一马尴尬对视,想起昨天的惊险遭遇,柳毅身子一颤,终究下不了决心靠近白马。
喀嚓!白马打个响鼻,扭过头去,似乎也看不上他的洗涮,低头喝起水槽里的清水。
柳毅四下转头求救,忽地他望向院门前值守的兵士,招手道:“那谁,过来涮马,没听大兄说吗?这马不踢人。诶!都别跑啊!”
作为公孙度的手下,谁不知道他的坐骑是匹怪马,食量惊人不说,还爱喝酒,爱踢人,是除了公孙度谁都踢,搞得公孙度自己许久没有马夫可用,实在是有经验的马夫腰都不好,禁不住这马的一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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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舍外,公孙度骑上徐荣手下将校带的马,去往约会之地。
骑在马背上,公孙度打量着左右,皆为凉州悍卒。
与公孙度印象中的那些州郡士卒不同,眼前这些士卒都是从凉州战场上活下来的亡命之徒。
这些骑兵身上那股从内到外的凶悍,确实让公孙度印象深刻。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词,人面兽心,他可以感觉到,这些人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杀戮欲望,勉强维持着这种平常面貌。
这一兽性被彻底释放的结果,正如历史上的关中郭李之乱,打得关中十室九空。
历史上可以为王朝根基的关中,打得连后勤基地都做不得,后来曹操征汉中,还得从河东输粮。
凉州羌乱,持续百年。
三百亿的钱粮投入,最后却是一笔烂账。
这些钱由最开始的军事投入,到最后被官吏、军官、豪族上下瓜分,凉州地疲民穷,如何能支撑起百年叛乱,其中多少跟朝廷持续投入的这些钱粮有关。
也是可笑,本来是为了平息叛乱而投入的钱粮,到最后这些钱粮却成了再次叛乱的诱因。
这种财政窟窿,让公孙度想起了后世明朝的辽东,一样的朝廷不惜成本的投入,到最后却变成了军头们要挟中央的筹码。
明朝财政窟窿的最后资产——关宁铁骑,反戈一击,灭了汉人江山。
汉朝财政窟窿的最后资产——凉州劲卒,入主洛阳,掘了汉王朝墓。
多么惊人的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