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客与看守
他们首先找到了罗西·赛布尔。
即使没有李锡尼领路,莱迪娅·索拉尔舰长也能够独自找到这个星际战士。原因无他,燃烧绝望号的所有阿斯塔特中,唯有罗西·赛布尔会不间断的发出尖锐刺耳的动静,即使隔着一整个甲板也能听见。那是动力剑被挥舞时的尖啸。这很不寻常,动力剑是一种安静而优雅的武器,它会在无声地挥舞中斩断陶钢、肌肉和骨血,甚至不会因此沾上一点污渍。唯一的声音便是能量场的低声嗡鸣。莱迪娅·索拉尔曾经对动力剑能够挥舞出这种尖啸声大为费解,并因此观察了为数众多阿斯塔特的训练。但似乎并没有人能够让武器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他们手持一把咆哮的链锯剑。
她只能将理由归结为个人习惯。赛布尔似乎是这支远征军中剑术最佳之人。自从卡里乌斯——上一任帝皇冠军——魂归王座之后,关于他将会继承帝皇黑剑的猜测就不绝于耳。她凝视着赛布尔周身因剑舞而展开的朦胧阴影,心想这样的猜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他的剑舞看起来确实堪称艺术。
“兄弟。”李锡尼朗声说道。隔着骷髅的面甲,似乎裁决者丝毫不为面前华丽的剑术表演所动。
“李锡尼兄弟!”赛布尔在剑舞中说道,他的中气很足,这一声招呼听起来像是大钟敲响,“来吧,李锡尼兄弟,和我比划比划。”
“现在不行,兄弟。”李锡尼干巴巴地说。
赛布尔在剑舞的间隙瞟了三人一眼。继续提剑将面前的战斗机仆肢解。更多的机仆在圆环旁排列着等待处决。而在训练圆环穹顶下的阴影中,匆匆忙碌的仆役和奴工小步走过,将残缺的战斗奴工拖走,洗去地上的机油和血迹。
“你把停机甲板的奴工调到训练场来了?”索拉尔舰长冷不丁说道,语气不善。
“怎么?”
女舰长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想着战舰那可怜的物资储备。
“我们没有太多机仆在训练场上报废。”她愤怒的盯着对方,“这些机仆都有其他的用处。”
“啊,我注意到了,我们物资缺乏。”赛布尔语气轻快,“显然,凡人们需要更努力些,不是吗?”
索拉尔舰长啐了一口,骂出一句来自她母星的脏话:“我们——”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李锡尼打断了她的话,“还有其他工作,兄弟。”
索拉尔舰长花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这个裁决者在试图避免她和阿斯塔特的争吵。她发出一声冷哼,但两个阿斯塔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看见了星语者。”赛布尔说道,“离经叛道,嗯?星语者通常可不应该进入圆环。”
“是啊,离经叛道。”李锡尼重复道,好像在说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和你一样。”
“真蹩脚,兄弟,假装幽默不适合你。”赛布尔咧嘴笑了笑,“所以,什么情况?这女孩儿也要加入我们的‘工作’吗?”
“对。”
剑客看了看阿加莎,又扭头看了看裁决者。一个战斗机仆从他身后袭来,被他头也不回的用剑面拍打倒地。
“这比刚才那个要好。”沉默片刻,赛布尔笑道,“虽然也不好笑,但至少算是个笑话。”
“我没在说笑。”
寂静,笑容从剑客嘴边消失。裁决者躲在冷酷的骷髅假面后,如同静默的雕像。
“解释一下,兄弟。”赛布尔说道。
“阿加莎做了一个梦,关于我们脚底的星球。她梦见我们脚下有着一把遗落的黑剑。”李锡尼说道。
剑客愣怔地左右看看,与此同时,又有两个机仆从他身后袭来。他转身与机仆打成一片。
“而你相信这女孩儿的梦?”他在激烈的剑啸中高喊道。
“我相信它有所意义。”
“那我也相信你。”赛布尔叫喊着发问,他的动力甲正在激烈地运动下发出哀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是现在。”李锡尼摇了摇头,言语一如既往的平淡,“我还没有得到瓦沙克大师和埃弗雷德元帅的许可。在向他们汇报前,我想寻求你们的支持——你,休·帕英,还有卡鲁日。”
“那么你会得到我的支持。”赛布尔说道,他以一记完美的上挑将最后一个机仆斩为两节,长剑打着旋收回剑鞘之中,行云流水。
完美。索拉尔舰长在心中感叹。
“走吧,我们去多恩纪念大堂,休·帕英肯定在那。”剑客咣当咣当走出圆环,留下背后一地狼藉。当他经过女舰长和星语者时,甚至没有费神看这些凡人一眼。
李锡尼一时间没有动,目送着剑客吊儿郎当走远。
“罗西·赛布尔来自花园世界卡里姆,在成为一名阿斯塔特之前,他是顶巢贵族家族的一个旁支子嗣。”李锡尼突然说道。
“嗯。”女舰长应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裁决者突然提起这个。
“别在意他的冒犯,那并非存心为之。”李锡尼的下一句话图穷匕见,“只是习惯如此。”
女舰长凝视着李锡尼的骷髅假面,裁决者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说不清是审视还是观察。
“我知道了。”她耸了耸肩,“我们走吧?”
……
出乎阿加莎的意料,这次多恩圣所没有熏香,没有蜡烛,也没有回荡的祷告和不绝的誓言。当他们走近战舰中心最大的那间大厅之前时,唯有高耸的门扉迎接几人的到来,原体的纪念大堂门关紧闭。数十吨的岩石和钢铁阻绝了他们进入的一切通道。
“在此止步。”一个森严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出,“这里是原体的圣所,罪人,异端及灵能者不得入内。”
就是这样。阿加莎在心中默默叹息。这就是她所遭遇的一切:每一个人都仇恨你,每一个人都向你投来警惕的目光。纠缠不散的噩梦与预兆。这并不仅仅在黑色圣堂,无论身在何处,皆是如此。每一道惊惧的眼神,每一段压抑的窃窃私语,每一次或明或暗的不公对待,都时刻提醒着你自己有多么令人讨厌。
她有些泄气,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应。在声音传出的瞬间,两个阿斯塔特动作一致的向着侧后方转身。动力甲的伺服机构在他们动作时嘶哑的抗议。
“休·帕英兄弟!”赛布尔高声说道,他的身形笔直优雅,仿佛下一刻就将拔剑决斗的巢都贵族,“我在这里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异端或者罪人。”
“如果你们带着这个星语者走进圣所,那么你们就是异端。”一个星际战士自廊道里的阴影中走出。满身的羊皮纸祷言在战舰昏暗的光下泛白,“她没有受到帝皇的认可,她不被信任。”
无论从多少人之间你都能准确的辨认出休·帕英。他是在普通阿斯塔特修士中为数不多会在战甲上点燃火炬和香烛的战士。诚然,牧师们也会采取类似的装饰物品以彰显他们的独特地位。与牧师不同,休·帕英并不是一个牧师,甚至不是一个见习牧师——尽管他的信仰公认的虔诚。他经常整日整日的待在多恩圣所,只是默默向着原体的雕像祷告。
他不是牧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信仰得不到认可,他被尊称作“圣所守卫”。这并非一种职位,只是一种来自战斗修士的认可。
“这并非你关闭多恩圣所的理由。”李锡尼打岔道,“除非有着来自埃弗雷德元帅或者瓦沙克大师的命令,你无权自行其是。”
“我有来自瓦沙克大师的命令。”休·帕英平静答道,简单的向着他们行天鹰礼,“你的导师命令关闭圣所——而埃弗雷德元帅也在其中。让我们把话说回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有一份……工作。”赛布尔犹豫了一下,显然在思考措辞,但剑客最后还是决定采取李锡尼之前的话语,“而我们正在寻求许可。”
“一份需要这个星语者的工作?”休·帕英皱起眉头,他的脸颊被摇曳的烛光染上一层黯淡的暖色。
“的确。”赛布尔解释道,“这姑娘梦见——”
“这姑娘梦见?”休·帕英重复了一遍,“兄弟,跟我解释一下这个玩笑,我理解不了。”
“让李锡尼兄弟跟你解释吧。”赛布尔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相信这女孩儿的梦有所价值。”
“所以我们现在要跟随这个迷失者不知从何而来的幻觉?”圣所守卫难以置信,“你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异端吗?你要把我们的命运交到这个灵能者——”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阿加莎,“——这个毫无意志,愚蠢软弱之辈手中?你们是否记得,帝皇不曾认可过这女孩儿?你们已经忘记自己胸口的十字了吗?你们还是否记得自己是多恩的子嗣?”
赛布尔明智的选择了沉默。休·帕英轮流看向在场其他几人,伸手握住腰间的剑柄。
“告诉我这是个玩笑。”他低声说道,“告诉我这是个玩笑,那么我们就不必把事情带到刀剑之环解决。李锡尼兄弟——我一直质疑你是否有资格成为牧师,别让我坐实这种看法。”
无人应答,女舰长一言不发,阿加莎小步挪到阿斯塔特宽阔的身躯之后,她不敢看愤怒的圣所守卫,也不敢被阿斯塔特燃烧的目光触及。
梅萨·李锡尼似乎置身事外,他仰头看着多恩圣所的门扉,目光在数十米高的大门上的雕刻间流连,那是一副属于多恩的巨像,金甲蔽身,面目庄严。刀劈斧刻的每一丝皱纹中都燃烧着神圣的狂怒。
“这座圣所修建于949.M31。”李锡尼开口打破了沉默,“在它落成的近千年以前,一场历史性的会议于泰拉召开,由帝皇亲自主持并裁决;每一位阿斯塔特军团原体,泰拉至高领主均列席于此。这场会议叫做尼凯亚。”他的目光扫过,在每个人的脸上略加停留,“正是在这场会议上,帝皇公布了他的裁定,《尼凯亚协定》。《协定》宣布将在阿斯塔特军团中禁用所有的灵能者。于是智库馆被解散,军团的灵能者失去了编制,重回战斗连队。在一些军团中,他们被聚集起来严加看管——在我们父亲的军团。”他顿了一下,“在帝国之拳。”
李锡尼的死亡面具在摇曳的烛光下微笑。
“但那并非意味着弃用或者监禁。”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的基因之父将军团的智库封存,将灵能者封锁在高墙与密室之中。其目的在于保护,在于等待。自《尼凯亚协定》的第一天开始,多恩大人便已经思虑到一切,他深知灵能者的危险,亦深知灵能者的价值。他命令他的子嗣等待,在真正必要的时刻再度走向战场。”
“而军团的智库也回应了他的期待。”
李锡尼走向圣所守卫,直到两人贴面相闻,帝皇的死亡面具与阿斯塔特战斗头盔对峙,尖锐的目光隔着铁面迎面相碰。
“即使是我们的父亲也承认智库的价值。而即使是伟大的西吉斯蒙德也曾跟随过预言的指引。”李锡尼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深知亚空间的隐患和危机,但他们敢于承担这样的风险。你有这样的勇气吗,休·帕英?”
圣所守卫恼怒地低吼。受到了冒犯。
“她不曾受到王座的认可,而我们从不相信这样的灵能者。”休·帕英低吼道,“这是黑色圣堂一万年以来的传统,你要挑战战团一万年的历史吗?”
“我无意挑战任何传统,只是在向你讲述历史与过往。”李锡尼答道,“而如何抉择,这取决于你,我的兄弟。”
火炬在寂静中噼啪作响。漫长的沉默,最后,圣所守卫放松了下来,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和我说说那个梦。”休·帕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