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梦想起航
“蓝色代表欧洲,黄色代表亚洲,黑色代表非洲,绿色代表大洋洲,红色代表美洲,这就是我们的奥运五环。”兴隆小学的校园墙上,贴了许多介绍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海报,闻联霞老师是学校奥运宣传月的主要负责人,今天,她再一次站在一张张主题海报的前面,向孩子们讲解奥运会相关知识。
“闻老师,请问一共有多少只队伍参加奥运会呢?”其中一个孩子问。
“运动员们都是代表自己的国家或地区前来参赛的,共204只队伍。”
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大场面,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得很激动,满脸骄傲地向闻联霞老师提出各种问题。
“姚明和刘翔会参加吗?”
“金牌长什么样子?拿在手里会很重吗?”
“外国运动员到了之后,住哪里呢?”
“火炬为什么不会熄灭?”
“为什么蓝色代表欧洲?”
孩子们的问题接踵而至,但闻联霞老师始终都耐心地回答。于是,晓红也鼓起勇气提了一个问题:“闻老师,请问火炬是什么?”
“哈哈哈哈……”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笑道。
其中有人说道:“许晓红,你怎么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随着一抹滚烫的红,从双颊流淌到耳根,晓红闭上了嘴巴,但却控制不住嘴角肌肉的颤抖,眼泪似乎也快掉了下来,好在被她及时止住了。
闻联霞老师狠狠批评了那几位同学,完毕,她对奥运火炬进行了解释,并用粉笔在黑板报的一角写下:欺人者,人亦欺之;慢人者,人亦慢之。她说:“同学们,这句话是老师想送给你们的,请你们认真学习!”
一股暖流从晓红的心底流向了全身,她收起紧张的面部肌肉,热泪从眼眶里溢出。
数年以后,忆起童年之事,晓红说:“我的孩提时代虽然充满了贫穷与无知,但是也充满了富有与正义,每当我失落与惆怅之时,是闻联霞老师这样的人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动力。我想,是他们在我的生命里播下了种子,让我的生命开出了希望之花,结出了强韧之果。”
播下的种子里,还有一封从遥远的地方送来的信。
信的署名者叫柳江,他在信里表示,自从阿莲离开以后,柳家发生了许多变故。一来阿莲的母亲去世了(此事阿莲早已知晓)。二来阿莲的大哥已退伍回家,但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女都已去世,他为此得了脑溢血,身体呈瘫痪状态,好在他的意识还很清醒,每当有人提到阿莲的名字时,他都默默流泪。信中他还传达了娘家人对阿联的挂念。他们盼望阿莲还活着,并留下了座机号码,让她拨打回去。
当长河读到信的落款人柳江时,阿莲已泣不成声。
长河说:“媳妇儿,我们等会儿去廖家,给三哥打个电话吧。”
阿莲随长河来到了廖家,把两块钱递给了廖家掌柜廖老爷子。
廖老爷子指着座机说:“去吧,电话就在那儿。”
“可是……”
廖老爷子说:“尽管打,超过半把个小时也没关系。”
“可是,怎么用呢?”
“取出来,直接按号码。”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尴尬,长河解释道:“现在新科技发展太快了,这个座机也是一天一个样。”
“现在都不流行座机了,流行手机,对了,还有电脑,听说那个东西可以面对面聊天呢!”
“没想到你年龄大,懂的东西还多。”
廖老爷子说:“我老了,了解不到太多东西咯!你们还很年轻,该多去了解了解。”
“没得钱,难啊!”
“跟钱没关系,跟心有关系,只要你有这个恒心,哪怕你天天住在山洞里,你也能洞悉一切。”
阿莲惊讶地问:“伯伯,你应该上过学吧,看你说话像个文化人。”
“跟教书先生学了两年,收获不多,很多字我还不认识,但是很多人生道理我是明白的。”
长河和阿莲笑了,不知该如何接话为好。
“因为我吃的盐巴比你们多嘛。”廖老爷子指了指座机,“快去啊,别让娘家人一直都担心。”
“喂!”一个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呃……那个……你是三哥吗?”
“你好,请问你是谁?”对面说着广东味道的普通话。
“我是长河。”
“谁?”对面再次传来疑惑的语气。
“我是长河。”
“不认识。”
对面挂断了电话。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后,阿莲茶饭不思,废寝难安,她想不明白三哥为何仓促地挂了电话,“我还能有机会与娘家人见上一面吗?”她害怕出现这样的结局。
“哟,不对,你不应该是长河,你应该说你叫阿猛。是的,阿猛。”她踢了一脚正在呼呼大睡的长河,还一口气把盖在他身上的被条掀开。
“你在干什么?”长河被吓醒了。
“你是阿猛,你不是长河,难道你忘了吗?”
“天还没亮呢,这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
阿莲只好作罢,毕竟长河是个有脾气的人,凶的时候会出手打人。阿莲数不清已遭过多少次打了,想到这,她只好佯装睡去。
蚊虫在枕头旁嗡嗡嗡地响着,村里人家的狗叫了又停,青蛙发出疯疯癫癫的喧嚣声,就连不争气的太阳穴也要在夜半三更来一番镇痛。好在,一番苦熬之后,鸡终于叫了,天逐渐亮了,鸟儿的鸣声比昨日清脆了许多。阿莲从晨光里打开蒙眬的双眼,“你忘了吗?你在广东的时候,我们都叫你阿猛。”她拍打着长河说。
“咦,对哟!”在阿莲的提醒下,长河回想起了他的广东名,和隐藏在岁月里的打工故事。
长河眼神低迷。“一晃十来年了!”他说。
阿莲泪眼朦胧。“你才晓得?”她问。
他们决定重新拨打电话,但是打一次电话要两块钱,他们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拿几个鸡蛋去顶吧!”阿莲建议。
长河点头同意了。
阿莲把稻草垫在竹篮底部,然后小心把鸡蛋放篮子里,再用一层稻草盖在上面。“走吧!”她扬起嘴角催促。
长河随阿莲来到了廖家。他对廖老爷子说:“这是我家牲口不久前下的蛋,新鲜着呢!”
“对头对头,伯伯,用家里牲口下的蛋,来换你的座机给我哥再打个电话,你看成不?”阿莲边点头边说。
廖老爷子满意地接过他们手中的鸡蛋:“要得要得,这是好东西咧!”
拨通电话以后,长河用阿猛这个名字介绍了自己,还传达了阿莲对娘家人的问候。听说阿莲是平安活着的,还生了两个健康的孩子,在电话另一端的柳江很兴奋,他让长河把银行卡号报给他,说要打两千块钱过来,帮他们改善一下经济状况。
长河收到两千块钱后,带着妻女去了一趟县城。孩子们被城里的世界迷了眼,服装店、水果店和玩具店里陈列的各式商品,让他们目瞪口呆。既然进城了,当然要吃一碗羊肉粉----这可是桐梓这座城市的招牌美食。据说每年都有不少四川和重庆的美食追逐者,慕名来到桐梓这座高原中的城市,只为感受一碗热气腾腾、香辣可口的羊肉粉给味蕾带来的极致快感,更不必说像晓红和陶陶这样的乡下姑娘了。他们捧过羊肉粉后便埋头狂吃,全然不觉脸上已抹上了一层辣椒油,样子看上去既可爱又惹人心疼。
长河和阿莲把碗里剩下的,夹给了孩子们,“够吃吗?不够再给你们点一碗。”
孩子们边吃边点头。
“小妹妹,阿姨这儿有几片羊肉给你们,别嫌弃啊,我的筷子还没动,干净着呢!”这时,坐在旁边饭桌上的一位年轻女子把羊肉赶到了孩子们的碗里。
“哎,这哪好意思呢,娃娃们,还不赶紧谢谢阿姨。”长河说。
“谢谢阿姨!”异口同声地答谢完年轻女子后,孩子们又沉浸在美食的享受中,最后,他们连汤都喝了个尽,“太好吃了!”他们说。
“走,爸爸带你们去夜郎街看看。”
夜郎街是桐梓历史最悠久的步行街,位于城的北边,传言诗仙李太白被流放后曾在此居住数年,人们为了纪念他,把街道打造成了唐朝风格,还在街道的十字路口处竖立了一尊太白举杯邀明月的石像。每天,石像都会吸引无数的人前来观赏。不过,比起李白的雕像,更引人注目的要数街道两旁的商铺了。商铺经营者来自四面八方,他们的口音也不尽相同,让人仿佛置身于别样的新世界,其中,最让人新奇的当属一面甩着长面条,一面飙着英语的印度人了。
印度人虽然皮肤黝黑,胡子拉碴,体味极重,但晓红和陶陶这是第一次见外国人,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种食物叫印度飞饼。他们在人群中努力地垫起脚尖,把脖子伸得和印度人手中握着的拉面一样长,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感受这世界的另一面。
“真的太神奇了,”晓红不禁发出感叹,“原来人类真的有很多种。”
接着,晓红又看到了有一些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款式新颖的服装,牵着父母的手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她向他们投去了羡慕的目光,羡慕他们每天都可以住在城市里,可以随便体验各种新奇的事物,羡慕他们着装的精致和白净的脸蛋,羡慕他们过着她向往的生活,身上没有沾着泥土味。有一位戴着眼镜的小女孩,经过她身边,她也羡慕。长河说,那是近视,小小年纪就戴眼镜,不是什么好事。可在她看来,那是有钱人,或者说,那是城里人的标志,因为她在农村从没见过戴眼镜的人。她听老师说过电视看多了就容易近视,可是因为自己家没有电视,她从来都是去亲戚或邻居家看,但机会并不多,看到城里孩子的脸上挂着眼镜,她竟希望自己也近视,这样她就有理由让人猜测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了。随后,她把目光转移到了来来往往的大人身上,她发现,这些城里的大人看上去都比她的父母年轻,而且他们大多都是白白胖胖的。而她的父母呢,皮肤颜色就跟被火熏过的老腊肉一个样,肩膀拱得像被谷穗压弯了的稻秆,皱纹在他们的脸上胡乱飞扬,像极了打谷机里被筛掉后局促不安的稻壳。“要是我的爸爸妈妈,也像城里的大人们这般高大就好了,或者像这般肥胖也好。”晓红心想。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位与长河年龄相仿的男人,只见这男人头上梳着一顶斜分的黑发,黑发茂密如丛,一层新鲜的发蜡抹在上面熠熠生辉;脸部宽大,鼻梁高挺,肌肤细腻,穿着一件格子衫,格子衫上有两片对称的衣领,没有泥土和锅烟灰,挺着圆鼓鼓的啤酒肚;一条发着亮光的皮带取代鞋带或麻绳,牢牢地扣在啤酒肚上,再往下看,裤子由光滑平整的西装布料制成,脚上穿着一双带着坡跟的皮鞋。她把手指搁在那男人的胳膊上,大声地叫了一声爸爸。长河欣慰地说:“哎哟,我家姑娘长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牵爸爸手呀!”晓红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那男人只是她幻想中的父亲模样,“还好没人知道我的秘密。”她庆幸地告诉自己。
这是长河第一次带妻女进城,“既然来了,就玩个高兴。”逛完夜郎街后,他们又一起去了桐梓小西湖。喜欢讲故事的长河又开始普及历史知识了,“故事要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说起,彼时,歹毒的日本人加剧了对我中华的侵略,爱国将领张学良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可是蒋介石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抗战上呀!那怎么办呢?逼蒋抗日。是的,他对蒋介石进行了扣押,孩子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历史书上把它叫作西安事变。”见晓红点了头,他接着讲道:“你们说蒋介石个性这么强的人,会饶了他吗?当然不会,四几年的时候,他就把张学良关到了咱们桐梓,具体位置呢,就是你们此刻看到的这个桐梓小西湖。”
“爸爸,好可惜呀,真的太可惜了。”陶陶顽皮地说。
“咦,幺姑,看来你也长大了,听得懂故事了。”
“不,爸爸,我想说的是:可惜呀,好可惜呀,可惜我的爸爸,他今天没有酒喝,那一碗碗杨梅酒、蜈蚣酒、毒蛇酒,它们乖乖地躺在家里,不能陪伴爸爸讲故事咯!”
“还是你最乖,晓得爸爸爱喝酒讲故事。”长河摸了摸陶陶的额头。
洋溢着幸福笑容的一家人,手拉手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娄山关。随着一列绿皮火车从娄山关隧道穿过,长河站在山脚下,做起了领诵员,“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诵毕,他满脸骄傲地说:“看啊,这绿树成荫!看啊,这鸟语花香!看啊,这娄山关,今朝终于把老子等来了,此情此景,不禁令我诵起这《忆秦娥》呀。”随即,路人送出了哗哗的掌声。掌声如奔腾向前的江水,往前流啊流,一直流到长河的脸上,泛起层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