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灯火阑珊处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幅再也还不回去的画,我都差不多想好该怎样处理了,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天晚上,我下了晚自习骑车回家,就在家门口的街对面,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枫叶街的夜生活却刚开始不久,到处都是街边小摊和来往的游客,整个街区灯火通明,网红烧烤摊子浓烟滚滚,酒吧乐队开始唱起民谣,各类手艺摊位也出来营业了。比起白天的安静,夜晚的枫叶街更是热闹。
这个时候公交车已经停运,到处都是出租车和网约车,道路都快水泄不通了,我的自行车也被挤到路边,走得很慢。于是在堵车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显眼包就坐在街对面公交站台的长椅上,支着画板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时不时有几个经过的路人驻足观看,可是毫无例外都是看几眼就走了,看来那些人对他的画也并不感兴趣。
戴上眼镜仔细辨认了半天,果然是孔嘉古。他苍白的脸上虽然仍带有疲惫,可认真投入的面容竟有了些超然物外的禅意,仿佛已不在这三界中,早已跳出五行外。在这黑夜中闪烁的霓虹灯下,这副表情竟让我有种很熟悉的即视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这种气质和感觉好像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
我赶紧在路边找个地方停好自行车,远远跟他打了个招呼,穿到车水马龙的街对面,在他旁边坐下。
他认出了我,有点惊讶:“那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游游荡荡干什么?”
“什么游游荡荡。”我说,“刚下晚自习回来呢,每天晚上都这样。而且现在还不晚呢,你不也还在这里吗?不过好久不见,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今晚刚好过来?”
“是啊。”他敷衍似的轻轻回答了一句,接着又转过头去继续画画,不再理会我。
“那么晚了,这是在卖画还是在画夜景呢?”我说着,就伸头去看他的画。
他正在画的是一幅水彩画,画的仍旧是枫叶街的风景。原本我以为他是在写生,可是仔细看下来,他画上的风景和现在灯火通明、川流不息、霓虹灯璀璨的夜间消费街区截然不同,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他的画面上,只有暗沉沉的黑夜,没有一丝灯光甚至是月光、星光,也没有一个游客,甚至小摊、烧烤、夜市,什么都没有,就连我家、隔壁的97号公寓还有旁边的楼房这些建筑在浓重的天色中都变成了黝黑而沉重的剪影,楼前的枫树在凌乱的笔触下显得更加狰狞……从某种角度看,和落在我家那幅画有点异曲同工的味道,诡异而抽象。
怪不得过往游客都难以驻足观看他的画呢……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跟着感觉随便画画而已。”他此时已专注于画作中,语气疏离而冷漠。
“……枫叶街哪里是这样的?”看到如此不符合我审美的画,我不禁强迫症上头,“你画的这都是什么啊?”
他站起来,退开一步审视自己的画,长长呼出一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其实是我梦里的一些场景。从小就经常梦到这样的情景,有时模糊、有时清晰,我就陆陆续续把它们画下来。后来上网查了,才知道是这条街的风景。”
“这就是你想要住在这里的原因?”
他坐下来接着画画,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并不想打扰他,也不想继续批判他的画,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上次你在我家落了一幅画。你知道的吧?”
孔嘉古仍旧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中,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我说的。
我继续说:“我一直想把画还给你,但是联系不到你,没想到那么巧,今天在这儿遇见了。那么,我现在打电话叫我爸拿过来给你,可以吗?”
“哦……”他终于停下来,将画笔放进脚边的桶里涮了涮,“那么晚不用麻烦你的家人了,感谢你们的好意。那幅画就当感谢你和你家人的帮助,送给你们,喜欢的话就留着,不喜欢你们就随便处理吧。”
“那怎么行?上次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不是,怎么能白白要你的劳动成果?”我突然想起什么,“不过说真的,你现在住在哪里?方便交换个联系方式吗?加个VX?”
他抬起头,微笑道:“你这就太不矜持了吧?冒冒失失问一个陌生人要联系方式。”
“……想什么呢?你也不算陌生人了吧?我没什么朋友,不过感觉你挺亲切的。”我催促道,“快点快点,到时候叫我爸联系你。”
“别套近乎,你爸不是挺不待见我的吗。”孔嘉古甩了甩笔尖上的水,伸手从衣服里掏出手机,却只是看看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工作。早点回去,要不你父母该担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爸待见不待见你?”我有些惊奇于他的冷淡,“既然不愿意给联系方式就算了。不过你收拾画具总要点时间吧?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去拿画给你!”
“说了不用还给我了,我马上就能收拾好,很快就走了。你先回去,看着你安全到家我再走。”
我犹豫了一会儿,多少有点被拒绝的沮丧感:“那好吧。以后还会经常过来画画的吧?”
我心想着他那么喜欢画这条街,无论如何还会来的,没准以后还能遇到,就先与他道别回家了。他只是朝我招招手,没说话。
待回到自己房间后往楼下看,他早已不在那里,动作还真够快的。
之后就再也没在公交站见到过孔嘉古画画。有时偶尔会想到,他是不是还会来写生呢?可是就像故意避开我一样,我,还有我们全家,都没有见到他在这条街画画的影子。
虽然那幅画他说任由我们处理,之前我也确实生发出想要处理掉的念头,然而他真的这样说,我却再也不敢对那幅画轻举妄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