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隐形的凶手
I 案发当天
8:30
走上地铁的台阶,清晨的夺目阳光瞬间扑面而来。
泽田正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被骤然下降的外界温度刺激得流出泪水,视野也变得模糊了几分。
昨天夜里,泽田本打算不喝酒就睡下的,结果随手一开电视,正好播放着穿着泳装的写真偶像在泳池中做游戏的节目,看起来应该是年底特别节目。
他的双眼紧盯着电视画面,开始期待那些少女解开内衣的模样,手里则端起一杯加了冰块的烧酒缓缓嘬着。原本只想喝一杯的,哪承想不知不觉间就喝下了第二杯、第三杯……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个一升装的塑料瓶竟不知何时见了底。
对于如今的泽田而言,喝酒大概是唯一的减压方式了。可是沉醉过后,留下的不过是无尽的疲劳和倦怠。最近,泽田发现自己不仅脸部和四肢浮肿得厉害,眼白处也开始出现黄疸。看样子,在长年累月的超负荷运转下,自己的肝脏已不堪重负。
此刻也是如此,血液之中尚未代谢干净的酒精让他感觉昏昏沉沉的。或许是想感受一下粗糙的胡楂和满是油光的皮肤,泽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今天早上的闹钟响起后,他怎么也爬不起来,直到最后一刻才突然惊醒,连脸都没洗就直接冲出家门。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口气该有多难闻了。
就算此刻已经站在这里,他还是对自己的那张床有些恋恋不舍。那是一张铺在六叠[1]大的房间里的、从不曾收拾的、温暖的床。还有房间里放着的电暖炉,要是能再钻进去美美地睡上一觉该多好啊……
泽田从皱巴巴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受潮的烟叼在嘴里,双手则在腰间的两只口袋中摸索了一阵,终于翻出了一只廉价的打火机,不过里面的燃气即将烧尽。
泽田一边走着,一边吐出一串串长长的烟雾,身体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幸亏此处不是禁烟区域,也不用担心罚款的问题。泽田眯了眯眼神有些涣散的双眼。
他的左手边是一排色调灰暗的中层建筑,道路旁边耸立着分为上下两车道的首都高速三号线。虽然都是熟悉的景色,但还是让泽田涌出一阵有些厌烦的压迫感。
所幸今天是个悠闲的星期天,街上几乎看不见西装笔挺的上班族,车流量也比平日少了许多。毕竟这是今年最后一个星期天了,在这种日子里还得出门谋生的,大概只剩下自己这种人了吧!
泽田抬起头,视线从建筑物与高架桥中穿过,望向东京那犹如被漂白过的青空。忽然,一块绿色草坪如海市蜃楼般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今年最后一场精彩的国际一级赛——有马纪念[2]。
泽田只觉一阵颤抖自小腹下部骤然升起。今天的阵容尤为强大,集结了包括七匹GI级赛马在内的最强选手。
闭上眼睛,泽田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群训练有素的纯种良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场景。跑过最后的弯道后,所有的马匹径直冲向终点,马场内顿时被阵阵雷鸣般的嘶叫声吞没。越来越多的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大声喊着马儿的名字。
“你这笨马!”一声夹杂着烟草气息的叹息自泽田的鼻腔呼出。
笨的是你自己吧!
赛马让自己吃尽了苦头。这些年来,泽田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奉献给了日本中央竞马会。贪污公款的事败露后,虽然数额不大,但他还是被自高中毕业后就为之勤恳奋斗的房地产公司给开除了。妻子发现购房存款账户中的余额为零后,一怒之下离开了家。这一切,都拜那种令自己难以忘怀的、如血液沸腾般的兴奋感所赐。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战胜了自己的赌瘾。这一整年来,他连一张赛马券都没买过。国际一级赛来临前,虽然泽田体内的血液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但他还是拼命忍住了,甚至连买份体育报纸来预测的念头都被自己掐断了。不论赛马场还是投注站,他都不曾踏入一步。至于博彩公司,那更是早就断了个一干二净。
只要不赌,就不会输。
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泽田却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才终于领悟。想想也知道,自己哪有胜算呢?哪有赌场的庄家抽成高达百分之二十五呢?其实公营赌场远比黑手党的赌场更贪婪。
今天轮到自己当值保安,一定也是上天的安排吧!否则自己可能就会找借口趁着大好天气出门走走,然后就坐上电车,状似随意地走进中山赛马场了。
登高不易,跌落只需一瞬,这就是人生啊!要是自己再不争点儿气,那就真是无药可救了。
自己若是在这种经济萧条的时候再遭辞退,那可就山穷水尽了。让一个身无所长的五十三岁男人重新找工作,难度堪比考取东京大学。到了这把年纪,自己肯定受不了一边忍受着年轻工头的破口大骂,一边在工地和水泥的工作了。其他诸如往大楼的信箱塞传单和色情小广告,或是挨家挨户推销皮包装修公司的业务之类的工作,自己肯定是不愿意干的。
相较而言,现在这家千代田保安公司不仅算得上业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工资待遇也不错。虽然才刚入职三个月,但泽田很清楚,比起交通指挥员之类的工作,办公大楼的保安算是十分轻松的活计了。
他的左前方是一栋外墙上贴着砖红色瓷砖的建筑物 —— 六本木中央大厦,人称“六中大厦”。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很壮观,但实际上也就是一栋雅致的十二层建筑物罢了。
原本这栋大厦比两旁的建筑物都要高一些,但自从西侧那栋大楼在屋顶竖起了一块巨大的金融贷款机构广告牌,六中大厦的采光就差了许多。事实上,它距离六本木的中心地带还远着呢。
今天是休息日,大厦的正门上了锁,泽田便叼着支烟绕去了后面的小门。
走近保安室时,泽田探头看了一眼,恰巧此刻当值的石井亮也抬起了那张苍白扁平的脸。石井长了双细长的眼睛,本就有些三白眼,向上斜视时更是多了几分阴险。泽田抬手打了个招呼,石井却毫无反应地移开了视线。泽田感到非常生气。对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子来说,自己的年纪都足够当他父亲了吧,他怎么能对自己如此傲慢无礼呢?
说起来,自己早就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奈何对方的个头不仅比自己高十五厘米,性格也十分古怪,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泽田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忍下来。但这么一来,他反而更生气了。
走进保安室之后,石井就连一个正眼也没给过泽田,只是一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机,似乎在忙些什么。这就是所谓的“宅男”吧。泽田曾偷偷看过他的简历,上面写着毕业院校为品川工业大学。或许这种人本就不善与人交往,机械才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吧。
泽田把烟搁在烟灰缸上,然后打开小柜子,拿出毛巾、刮胡刀和牙具,走到保安室内的洗手池旁。
加热设备已经坏得差不多了,水龙头流出的水差点儿没把他的手指冻僵。他刷完牙后,洗手池前的镜面上也多出了许多泡沫,接着泽田又拿起那块洗手专用的绿色肥皂,颤抖地洗了把脸,这下可算彻底清醒了。他用干硬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又用刮胡刀把满脸花白的胡子剃干净。
泽田最后用梳子仔仔细细地打理好头发。倒也不是为了见什么人,只是既然是上班,仪容仪表还是要注意的。
“四十分!”
早就脱下保安服,换上了绣着龙纹的夹克和牛仔裤的石井突然低声说道。
“嗯?”
“八点四十分就该换班了吧!”
泽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的确已经过了五分钟。
“啊……不好意思,刮胡子花了点儿时间。”
石井用他那双细长的双眼瞥了瞥泽田,接着背起看起来有些重的红色运动背包大步走了出去。
确实,泽田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可是石井的下班时间应该是九点才对啊。
想到这里,泽田从保安室里探头向外看去,不过石井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石井很喜欢穿那种巨大的篮球鞋,他虽然身材高大,走起路来却悄无声息。再加上他平时总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让泽田联想到自己极其讨厌的猫,便更生气了。
但也不能为了这区区十几分钟特意把他叫回来。生气归生气,除了放过他又能怎么样呢?
大厦里的员工也差不多该来了。泽田看了看休息日人员进出登记表,发现已经来了四名员工。
这几个人全都是月桂叶公司的员工,这家公司独揽了大厦顶上的三层楼。登记表上只写了伊藤、小仓、安养寺、岩切这几个姓,并未登记具体的部门或职务。泽田真想对他们说一声“辛苦了”,然后顺便告诉他们,就算你们把一切都奉献给公司,公司也不会报答你们的。
这栋大厦里连周日都不肯放过的,大概就只有月桂叶的员工了。这家公司的员工似乎特别肯干,几乎每个周末都有人出勤,今天大概也不例外。估计还会有人陆续进来的,真拿他们没办法。
泽田皱着眉头,将方才那支吸了一半的烟重新塞进嘴里,匆忙点火吸了两口,便迅速换上了深蓝色的工作服。
9:15
河村忍[3]在小窗外对着保安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在登记表上签了名。
六中大厦的正门每到节假日就会关闭,所以只能经过停车场通道,从保安室旁的小门进出。最近,很多大厦都会在小门安装IC卡门禁装置,不过这栋大楼可没有这么先进,只能靠保安的双眼来分辨外来的可疑人员。
不过,每次看保安室的小窗时,河村都会感到不安。因为这窗户实在太小了,视野十分有限,任何熟悉此处环境的人都能轻易地从保安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很简单,只要猫着身子,从小窗的视线盲区通过即可。
听说那件事发生后,总务部长曾要求大厦物业在电梯内加装一个监控器,但被物业拒绝了,据说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会侵犯楼内各家公司员工的隐私。
不过他们也给出了一个替代方案——导入密码系统。
走进电梯,待电梯门关上后,忍先按下了十二楼的楼层按钮,接着再按下一串四位数密码,分别是③、④、②、④。
忍服务的月桂叶公司位于这栋楼的顶上三层,不过只有社长室所在的顶层需要输入密码,否则电梯就不会到达顶层。
大厦内部楼梯之间的大门都是自动上锁的,从楼层内侧可以随意开关,但若想从楼梯那一侧进入,则必须有钥匙。
电梯门开了。大厅休息日没有开灯,四下一片昏暗。平时迎来送往的前台也空无一人。
忍正前方的走廊右手边依次是专务室、副社长室和社长室,左手边则是忍工作的秘书室和会长室,接着是高管会议室。
走廊的尽头是紧急逃生楼梯,上方装有形似火灾警报器的半圆球形CCD监控摄像头。这也是当时采取的防盗措施之一。忍瞥了一眼摄像头走进秘书室。
早一步来到公司的社长秘书伊藤宽美抬起头。
“来得真早!”
“早上好啊!”
忍把外套挂上衣架后,放下手里的包。
伊藤的手边放着一沓剪报,分别来自五份不同的报纸。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只要社长来公司,伊藤就必须清早将和公司业务有关的剪报、灵芝茶、维生素和湿毛巾等依次摆上社长的办公桌。如果恰巧报纸的两面都有重要新闻,就要先复印一份再剪裁,是非常烦琐的工作。
虽然是项单调的工作,伊藤却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淡然模样。忍不禁满怀敬意地看着她。
“做好了。要复印吗?”
“每次都这么麻烦你。”
忍道了谢后,接过那沓厚厚的剪报。
所幸社长认为剪报不用做太多份,所以担任专务秘书的忍和副社长秘书松本沙耶加就轻松多了,只要拿伊藤的剪报复印一份就好。
秘书室里的那台复印机算是老古董了,复印时每次只能放入一张原稿。既然耗时差不多,忍索性把沙耶加那份一起复印了出来。
复印告一段落时,电梯上行的声音传了过来。
“早上好呀!”
来的是公司最年轻的秘书松本沙耶加,她的手里拎着一个超大的LV包。
“沙耶加,你今天来得可够早的啊!”
往常,沙耶加几乎都是踩着点儿来公司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兴奋,我昨晚几乎没睡,今天一大早就醒了。”
“也难怪。”伊藤微笑着说道,“毕竟你今天可是主角!”
“哪里啊,主角可不是我!”
“那也是很重要的角色!”
“这个嘛……”
沙耶加像被冻僵了似的搓着指尖,脸色也有些苍白。向来处变不惊的她,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紧张。
说是副社长的秘书,但沙耶加一直也没接触到什么重要的工作。其他部门的人总是暗地里说她是凭借美色进的公司,但她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充分展现出了与娇弱外貌截然不同的卓越才能。
忍将一沓剪报复印件递给沙耶加。
“啊,又麻烦你了。”
“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
“我现在双腿发软,要是忍能替我去就好了。”
“胡说什么呢!”忍听完不由得笑出来,拍拍沙耶加的后背,“你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沙耶加,这个是不是藏起来比较好?” 伊藤指着沙耶加手里那个鼓鼓的包问道,“要是被谁看到就不好了吧?”
“啊,对呀,谢谢提醒!”沙耶加把包塞进桌子下面。
至此,清晨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伊藤开始收拾文件,忍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文库本小说,松本沙耶加方才去茶水间冲来了三人份的咖啡,现在正翻着时尚杂志。
这几年来,除非身体不适,社长每天都会来公司,雷打不动。伊藤也为此牺牲了几乎所有的休息日。忍还是新人的时候,总是用尊敬又同情的目光看着伊藤,心里想着,换成自己估计坚持不了几天。
社长每天来公司,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忙,而是单纯喜欢在公司待着。
不过,公司上市计划被提上议程后,别说社长了,就连副社长、专务都开始牺牲周末频繁加班了。作为秘书的忍和沙耶加自然也只能陪着来公司了。
沙耶加冲的咖啡毫无香气可言。虽说整箱买的办公咖啡粉本就这个味道,但和社长专享的蓝山一号相比,差别也太大了。算了,总归比速溶咖啡好一点儿。
忍一想到今后可能连这种咖啡都喝不到了,手中这变了味的咖啡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9:36
似乎有人从小门走了进来,泽田从小窗探出头去,只见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高个男子正在登记表上写着名字。镀金圆珠笔在荧光灯下闪着夺目的光辉,旁边斑马牌的笔似乎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对泽田的点头致意毫无反应,只是默默地收好笔,随即朝电梯方向走去了。那种不屑一顾却又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人想气都气不起来。
泽田拿出登记表看了看,汉字本就难懂,他还写得龙飞凤舞,根本认不清写的什么名字。倒是公司名称月桂叶还勉强看得清。这男子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想必是那家公司的副社长。
明明还是个毛头小子,却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保安在他眼里大概就是条看门狗。尽管满腔怒火,泽田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以那人睚眦必报的个性,还不得马上跑去投诉?要真是那样,身处弱势的自己立马会被解雇。
外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想得入神的泽田被吓了一跳。
“早啊!”一声沉稳的嗓音传来。泽田抬头一看,外面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他连忙回礼道:“您早。”老人在登记表上写下名字后,从容不迫地朝电梯走去。
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差别怎么这么大呢?印象中这位应该就是专务了。
泽田从小窗伸手取来登记表,想看看对方的姓名,结果与上一位一样,除了月桂叶这个公司名称,其他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9:37
电梯缓缓上升。
几位高管差不多该到公司了。三位秘书都停下了手里的消遣,在大厅的前台一字排开,准备迎接领导。
电梯到达音和开门音响起后,副社长颖原雅树走了出来。忍觉得自己脑中响起了达斯·维德[4]出场时的背景音乐。副社长大步流星地穿过电梯厅走了过来。
“早!”
忍悄悄打量着他那一米八几的个头。对于这位每周去健身房锻炼三次、一直维持着运动员般健硕身材的副社长,忍一直十分钦佩。他身上穿着针对白人身材设计的西装,这西装若是身材瘦弱的人穿就会显得松松垮垮,但副社长不论胸肌还是肩宽,都与欧美的企业高管相差无几。
他的长相虽然算不上英俊,但五官深邃,带有一种野性之美。许多女性员工甚至公开表示,副社长那带有磁性的中低音实在是太迷人了。
忍倒是从不觉得他有魅力。确实,副社长不仅聪明,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手握权力的人,但忍总觉得他的身上少了点儿人性的温暖和包容。
副社长看也不看三位秘书,只对着松本沙耶加抛下一句“别让任何人进来,也不用泡茶”后,就进了副社长室。
三人再次回到秘书室,又消遣了一小会儿后,电梯声再次响起。
“快、快,该出去迎接了!”
伊藤率先起身,三人陆续来到走廊。这次走出电梯的是专务久永笃二。
“您早!”
“嗯,早!”久永专务点了点头,一双透着和蔼目光的眼睛在圆圆的老花镜后眨了眨,“社长还没来?”
“是的,不过副社长来了。”
“哦。”专务的微笑中藏着一丝勉强,他和那位年轻副社长的脾气完全合不来。
“昨天的高尔夫打得如何?”
听忍这么一问,久永专务脸上又泛起笑容。
“太久没打了,果然生疏了很多啊。打后九洞的时候右手起了水疱,前九洞一共打了六十一杆。下次带你去怎么样?”
“您每次都这么说,就是从来也没兑现过!”
“是这样吗?那就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泡杯茶吧,嗯……热点儿的。”
“好的。”
专务进了办公室后,忍转身去了茶水间,用接近沸腾的热水给他沏了一杯灵芝茶,送进专务室后就回到了秘书室。这时,分机响了。
“您好,这里是秘书室。”
“我是安养寺,社长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副社长和专务已经到了。”
“啊。那等社长来了通知我一声,好吗?”
“没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猴叫声。那是安养寺所在科室饲养的看护猴。
“房男和麻纪还好吗?”
“嗯,很乖。”安养寺课长微笑着挂断电话。
9:45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小门入口,看着约八十岁,虽不算高大,但面色红润,此刻正如仁王[5]般威严地睥睨着四周,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最特别的,还得数他那双长度约占脸部三分之二的大耳朵。
泽田透过小窗打了声招呼:“您早。”对方颇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只是对一旁的登记表视若无睹,径直走了进去。
没办法,泽田只好自己在登记表上写下“月桂叶社长”。
9:46
社长向来都是“阅兵仪式”的压轴人物。忍她们三人再次在前台列队站好。
就连星期日的早晨都不得安宁,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图什么。
电梯门打开后,出现了颖原社长和小仓总务课长的脸。小仓连忙恭敬地用单手挡着电梯门(而不是按住电梯“开”的按键)。社长一脸严肃地轻轻点了点头,从秘书眼前走过。
忍向电梯那头瞥了一眼,发现小仓正顶着稀疏见底的头发朝着这个方向深深鞠躬。忍差点儿绷不住笑出来,连忙用咳嗽掩饰过去。小仓每天都要与社长搭乘同一部电梯,为的只是帮社长按好楼层和密码,以及挡好电梯门。
秘书们暗地里都管小仓叫“电梯男孩”,虽然这男孩也太老了点儿。
再看向电梯时,电梯门正在关闭。忍发现小仓正瞪着自己,慌忙移开了视线。回到秘书室后,忍拨通了安养寺的分机,告诉他社长已经到了。
10:11
坐在轮椅上的忍,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距离自己几米开外,站着包括社长、副社长和专务在内的好几个男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安养寺对忍说道。
忍感到好无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这种事都要做。
“房男。”忍叫了一声后,原本趴在粗木上的两只猴子中的一只立刻跳下,并跑了过来。
“扣子。”
小小的猴子在听到指令后迅速跳上忍的膝盖。虽然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但她还是做不到淡定自若地把自己托付给一只动物。
忍的衬衫外披着一件睡衣,只见小猴子迅速地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将扣子依次扣好,手指的灵巧程度丝毫不逊于人。如果善加利用它们的小手掌,未来说不定还能做些精巧的手工呢。
话虽如此,膝盖上坐着一只猴子还是让人觉得挺不自在的。
小猴的身长不足五十厘米,顶着一头黑色的毛发,像个理了平头的木匠,忍不禁觉得自己正抱着个小孩。但不停摇摆的尾巴却提醒着她,这真的只是一只猴子。
忍看了看安养寺,对方朝她比画了个电话的手势。
“麻纪。”听到忍的叫声后,粗木上趴着的另一只猴子迅速飞奔过来。
接到“电话”的指令后,麻纪走到稍远一些的电话桌旁,拿着子母机的子机回到了忍身边。
“谢谢,真是个乖孩子。”
忍抚摸着两只猴子的头,心中祈祷着大家快点儿鼓掌,这样自己就能解放了。
“哇,太厉害了吧!这么小的猴子,居然能给人帮忙了!”专务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是原产于南美洲的卷尾猴。虽然体态娇小,但从猿猴智商测验结果来看,它们的得分甚至能比肩黑猩猩。据说还有人称它们为新世界类人猿呢。”
安养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衫,红润的娃娃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好了,继续吧。”他小声提醒忍。忍强忍住叹息,继续命令道:“房男,哈密瓜。”
房男听罢便向房间的角落走去,那里放着一台小冰箱。只见它打开门,拿出盛着半个哈密瓜的盘子后,关上了冰箱门。
它用双手抱着盘子,依靠后腿和尾巴十分平衡地走了回来。
“勺子呢?”
一听到新的指示,房男马上扭头朝着反方向的橱柜走去。它打开抽屉,精准地取出勺子,再关上抽屉。它坐在忍膝上递出勺子的模样太可爱了,活脱脱一个在英国古宅的厨房里帮忙的小精灵。
“河村小姐,谢谢。”
安养寺的话让忍长吁了一口气,可是掌声依旧没有响起来。
“可是,想要真正让卷尾猴照顾人,应该还有一定的困难吧?”副社长问道。
“是的。不过看护猴在美国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普及……”
“美国怎么样不重要。问题是卷尾猴在日本依旧被视为一种危险动物。”安养寺说到一半,便被副社长无情地打断了。
“危险动物?这种猴子会伤人吗?”专务问道。
“毕竟它们长有犬齿,原则上确实有咬伤人的风险。不过它们的性情比大型犬等动物温驯得多,而且受过专业训练……”
“问题不在这里。”副社长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说的是,现在日本并没有普及看护猴的计划。即使我们在IR上展示了刚刚的演示,但只要有人抓住这一点来反驳我们,效果就可能适得其反。”
月桂叶计划明年上市。这里说的IR,就是面向购买新股的投资者举办的说明会。要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让这些投资者看到公司的广阔前景,无法光靠枯燥的财务报表和幻灯片,还必须在阐述的时候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为一个为老年人及残疾人提供看护服务的公司,能够在先进性方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看护猴和看护机器人的演示了。
“……嗯,可能时机的确还不够成熟。”一直保持沉默的社长低声说了一句。
“那么,接下来请看鲁冰花五号的演示。岩切课长,您请。”
小仓课长恬不知耻地走到前面,自以为是地担任起了主持人。安养寺课长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只能默默低下头,带着两只猴子退到角落去。
上一轮的“被看护者”忍推着轮椅离开了。紧接着,岩切课长拿着一个无线遥控器走了出来。
“松本小姐,请您躺在这里。”岩切讷讷道。
松本沙耶加依言脱下鞋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在场的男士们眼睛顿时亮了几分。
“目前的鲁冰花五号尚为原型机,所以暂时还是使用市面上常见的十频道遥控器。我们计划正式投产时,改为设有专用编码的遥控器。”
不知道岩切的说明到底有几分落入了拼命盯着沙发看的男士们的耳中。
岩切按下遥控器,房间深处的机器发出了低沉的马达声。与此同时,上方的面板亮起,传来轻柔的女声:“我是看护机器人鲁冰花五号。我可以协助被看护者移动、乘坐轮椅以及沐浴等。当前电量为百分之百。”
鲁冰花五号上方的面板上随即出现引导界面,这样就可以选择下一步的操作了。
只不过岩切并没有理会这个,只是继续用大拇指的指腹控制着操纵杆,鲁冰花五号也开始慢慢前进了。从外观上看,鲁冰花五号就像一个小型叉车,只不过六角形的底座上并没有安装车轮,而是嵌着六颗圆球。
“鲁冰花五号的上部是可旋转的,下部可以朝前、后、左、右任意方向平稳移动。虽然不能爬楼梯,但可以轻松越过二三十厘米高的台阶。抱着被看护者越过高度不超过五厘米的台阶,是没问题的。”
看护机器人缓慢地横穿过整个房间,在沙耶加躺着的沙发前停了下来。
“接下来将抱起被看护者。”
岩切说完,看护机器人就举起了两只长长的机械手臂。机械手臂关节的弯曲方向与人的手臂相反,是手肘朝上。随着油压活塞的缓慢工作,机械手臂的前端也慢慢地靠近沙耶加。
“请注意观察机械手臂前端的导向装置。”岩切指着位于粗大机械手臂前端的一处看似弯曲天线的部分说道。
“这个导向装置是由一种非常柔软的材料制成的,完全不用担心会伤到被看护者。内部传感器具有类似人手指的灵敏性,可以自动找到插入机械手臂的最佳位置。”
两条导向装置分别伸向沙耶加的后背及膝盖下方,接着,粗大的机械手臂平顺地插入她的身体下方。导向装置从身体下方穿过后向上翘起,轻柔地抱住了沙耶加。
“可以抱起来了。”
岩切的语气十分自豪,随即控制操纵杆,只见看护机器人缓缓地抬起了沙耶加。机械手臂呈平面状,可以紧密贴合背部,所以完全没有安全方面的担忧。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鲁冰花五号吸引,房间里瞬间沸腾了,而社长只是一脸得意地眯着眼睛。前一阵子鲁冰花五号就一直放在社长室里,这种类型的演示想必他早就看过好几次了。
“接下来要抱着移动了。”
看护机器人用双臂捧着沙耶加,开始慢慢移动。
“鲁冰花五号每秒都会对重心的位置进行二十次测量,并与标准范围进行对比,稍有偏离便会立即修正。因此绝无失去平衡之虞。另外,这位小姐的体重应该是很轻的,不过从设计上看,它最高能抱起三百千克的被看护者。”
周围的男人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这简直就是公开的性骚扰嘛,忍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
接下来岩切又演示了辅助沐浴的过程,并详细介绍了机器人的安全性,接着宣布此次演示结束。这一次,终于响起了掌声。
这一切,都让忍觉得极度不舒服。
她不由得看向安养寺,对方的脸上写满了落寞。但忍觉得安养寺并非因为被机器人夺走了在IR上出风头的机会而不甘,而是为自己呕心沥血研究的看护猴没能让众人看到它的优点而感到遗憾。
就目前的情势来看,看护猴的研究很可能会被宣告终止。
想到这里,忍一阵难受,因为现在她有些喜欢上房男和麻纪这两个小家伙了。
11:57
正午钟声敲响的两三分钟前,外卖便当终于到了。
“真是的!我都反复交代了最晚也要在十五分钟前送来的!”忍嘟囔着。
“快摆上吧。要是十二点前没有准备好,社长肯定又要发火了!”伊藤说着打开了高管会议室的门。
秘书们在可以容纳十几人的大桌上座处摆好三份便当、小茶壶、小茶杯,还有社长服用的中药、降压药、水壶、水杯等物品。
“错了,那是副社长的。”伊藤看着沙耶加手里那份正准备摆在社长位置上的便当,连忙严肃地指责道。
“咦,不是都一样吗?”
“你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吧?仔细看清楚!”
忍见沙耶加依然满脸疑惑,便耐心解释道:“社长的便当是不是看起来高级了一点儿呢?仔细看,是不是竹节虾的个头略大一点儿,而且还有珍珠鲍呢!”
“还真是!”
忍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深切地感觉自己是多么可笑,每天都在关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自己果然不适合秘书这种工作,真佩服自己居然还坚持了两年。
“相反,专务的便当里就不会出现海胆之类的食材了。因为他有高血压,要严格控制盐分的摄入。”
“可是,社长不是动过脑部手术吗?不需要忌口?”
“有什么关系呢?都这个年纪了。”
“那不就像死刑犯最后的晚餐吗?”
伊藤干咳了一声,二人便乖乖闭了嘴。
手表指针指向十二点的瞬间,社长和专务同时出现了。不一会儿,副社长也走了进来。
社长坐在上座的主位上,专务和副社长分别坐在其内外两侧。副社长虽然在身份上高于专务,但出于对年长者的尊重,还是将内侧留给了专务。不过副社长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忍觉得他之所以喜欢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应该只是为了方便离开。
副社长是个非常注重效率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没完没了的会议。或许在他看来,就连今天这种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工作的行为,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要是岳父颖原社长去世,副社长一定会在次日便大刀阔斧地整顿公司。到时候,诸如久永专务、楠木会长这些拿着高薪水却无法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人,想必会被当场解雇吧。
说起来,自己这个专务秘书的前途,其实也无异于风中之烛。
遍布全国的看护中心网络是月桂叶的主要利润来源,管理部门只需要会计等最基础的人员配置就够了。但现在社长、副社长和专务却分别配有一位秘书,早就有人提出这是一种浪费了。
忍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留意新工作了,只不过没找到待遇相同或更高的工作。
忍一直觉得看护是一项值得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这才决定辞掉空乘的工作,毅然入职月桂叶。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要面临这个问题。
三位秘书泡好茶,鞠躬后退出了房间。
今天轮到忍当班,她算好时间走到茶水间,开始准备餐后咖啡。
社长向来自诩为美食家,对咖啡也有极高的要求。只不过空腹喝咖啡容易引起胃痛,所以在没吃早餐就来公司的时候,他都要先强迫自己喝下一杯灵芝茶。但到了午餐后,他不管多忙都会享用一杯极品咖啡。
涩谷的咖啡专卖店对咖啡豆的种类,甚至烘焙方式都做了严格的规定,就连冲泡方式也有着严格的要求。
估摸着那边的用餐快要结束时,忍开始冲泡咖啡。
将低温烘焙的蓝山一号咖啡豆放入不易产生余热的研磨机中研磨成粉,然后仔细剔除会破坏口感的细粉和咖啡豆皮。滤纸是坚决不能使用的,要用泡水后放入冰箱保存的法兰绒布铺在陶制滤杯上进行过滤。将软水矿泉水煮至即将沸腾,然后画着圈缓缓冲入,焖上二十秒左右后,再次注入热水。咖啡的醇香顿时在茶水间弥散开来。
这两年来,忍冲咖啡的技术越发专业,就算开家咖啡店也足够了。但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正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倒不是因为冲咖啡不该属于秘书的工作范畴,而是她一直都有一个怀疑 —— 也许社长早就喝不出咖啡的味道了。
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让她生出了这个怀疑。那是社长刚动完头部手术后不久,负责冲咖啡的沙耶加错拿了浓缩咖啡专用的意大利烘焙咖啡豆。
这种咖啡豆的烘焙时间比极深烘焙豆和法式烘焙豆更长,外观呈现出接近黑色的深褐色,表面油光发亮,但凡上点儿心都不可能认错。用这种豆子冲出来的咖啡苦味强烈,与蓝山一号的温和口感大相径庭。
沙耶加端走咖啡后,忍才发现这个问题,顿时就愣住了,继而开始担心沙耶加肯定要被臭骂一顿了,谁知居然什么事也没发生。社长还是如往日般一脸满足地享用了餐后咖啡,丝毫不觉味道有异。
忍将热咖啡倒入事先预热好的咖啡杯中,将装有鲜奶的奶盅和单独包装的方形三温糖一同放进托盘,这项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她端着放着三杯热咖啡的托盘,敲了敲高管会议室的门后打开门。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不觉得这话过分了吗?哪家企业不是靠着员工的汗水撑起来的?”看到忍后,专务打住了话头。不过这种从未有过的剑拔弩张之势,还是让忍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种发挥温情主义留下无能员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心奉劝一句,你也该好好看清形势了。”副社长的言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犀利而强硬。他应该看到忍了,只不过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就连拥有绝对权力的社长也一声不吭,让人摸不清状况。
面色苍白的专务舔着嘴唇,似要反驳些什么,不过看了一眼忍后又咽了回去。随即,副社长看向忍道:“给我吧!”并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啊,麻烦您了。”
“可以了。”这语气,似在催忍马上出去。忍被副社长尖锐的目光吓得打了个趔趄,而专务则朝着她点了点头。
忍轻轻鞠了一躬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看到副社长将咖啡杯放在社长面前。
“这到底怎么回事?”伊藤惊愕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
虽然关上房门后,她们的声音就不会传入会议室了,但她们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副社长和专务因为经营方针差点儿吵起来了?”
“其实早就吵起来了吧?”沙耶加倒是一脸雀跃。
“我总觉得,这两个人肯定要不死不休了。”伊藤担心地低喃着。
12:30
泽田将保安室桌上那台小电视的频道切换至神奈川台。
刚被分配到六中大厦上班时,为了收看中央赛马实况转播,泽田就将电视设置成能调到神奈川电视台频道的状态。好在六中大厦配置了超高频专用的电视天线,信号塔的方向上也没有太多高楼遮挡,所以电视画面还算清晰。
有马纪念等大型赛事可以在日本广播协会(NHK)或富士电视台观看,但如果想在这个时间欣赏预赛,就只能收看有线电视或是地方电视台了。
此刻正在播放的是中山赛马场第五赛事即将开始的画面。这次出场的全是三岁以上的赛马,赌注不足五百万日元,所以都是些泽田没见过的马,算是有马纪念正式开始前的热身赛吧。
闸门打开后,所有马同时冲了出来。
12:30
出乎伊藤的意料,三位高管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看起来都很正常。社长似乎有些困了,径直走进了社长室。
伊藤立刻起身。社长虽然在吃过午餐后会享用一杯咖啡,但也时常需要躺下小憩片刻。这时候,伊藤就需要为他盖上一张毯子。
意外的是,这天就连专务也强忍着哈欠回到专务室。
“啊……我也得去帮这位大爷盖张毯子了!”忍也站起身。
“这些人不会就是为了来公司睡觉的吧?”沙耶加冷着脸愤愤道。
“大好的周末来公司伺候这些人,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公司了?”
“嗯?”
“看护服务啊!”沙耶加一脸厌烦地吐了吐舌头。
就在这时,副社长从外面探进头来,吓得二人赶紧端坐好。
“我出去一下。一两个小时后回来。”
向沙耶加交代完,副社长便迅速消失在门外。不多久就听见电梯停靠十二层的提示音,紧接着便响起电梯下行的马达声。
忍走进专务室时,久永专务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忍拿起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可是怎么也盖不住,一直滑落下来。
忍想起了自己还是空姐时常用的小技巧:将毛毯的边缘塞进椅背及扶手之间的缝隙。这个做法可以让毛毯抵御住身体的轻微扭动。
做好这一切后,忍再次回到秘书室。虽说是周末,还是有些需要处理的公文。三位秘书尽职尽责地拿着文件和备忘录穿梭于秘书室和三间高管办公室之间。
“你们先去吃午饭吧!”忍抬头看了看时钟后,催着伊藤和沙耶加赶紧去吃饭。这会儿已是十二点三十七分了。
平日里,三个秘书中定要留下一人看守秘书室。今日虽是周末,大家也依旧自觉地保持着这个习惯。
“那我们先去了。”
“要帮你带点儿什么吗?”
忍默默地取出了便当。
“哇,真难得!”
“今天早起做的。不用管我了,你们慢慢吃吧!”
“既然如此,我们去六本木新城吃吧,我请客,庆祝庆祝!”
伊藤推着沙耶加的后背走了出去。
12:55
“您好,我是涩谷大厦维修公司的。”
正在看着体育报赛马专栏的泽田抬起头,只见小窗外站着一位头戴白色安全帽、身穿蓝色吊带裤的年轻人。他的手上拎着一个装有涂水器和玻璃刮的桶,肩上的背包似乎颇有重量。
泽田喝了一口冷茶后站起来,打开墙上的钥匙箱,取出分别对应屋顶铁门、配电箱以及擦窗机的三把钥匙。平时一般只用一把万能钥匙就够了,基本用不到其他钥匙。
六本木中央大厦位于首都高速公路旁,所以每天都泡在汽车尾气和道路尘埃里。虽然禁止柴油车进入东京都的政策出台后,大厦的卫生状况略有改善,但这整栋楼都被设计成了降噪固定式玻璃窗,所以清洁频率也比一般的大楼更高,需要大约每月打扫一次。
泽田隔着小窗,将三把钥匙递给清洁窗户的年轻人。
原则上,保安是需要一起上屋顶监督擦窗机的。只不过这种季节要是站在四面透风的屋顶上,刺骨的寒风可是真让人吃不消。更何况自己也没什么可做的,只是站在一旁干等着,就更难熬了。
不过节假日只有一个人值班,所以只要把这些钥匙交给清洁人员就可以。对此,自己是有一个好借口的 —— 若是跟着上了屋顶,小门就没人看守了。
“有劳了。咦,今天就你一个人?”
“另一个人去取工具了……我们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好的。年底还这么拼命啊。”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
“嗯。和以前一样,一小时左右能结束。”
这个年轻人约二十岁的模样,看起来是个踏实肯干的人,一嘴关西腔倒是有几分搞笑艺人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至少比石井那些人看起来像样多了。
“那你做完后,帮我把钥匙送回来吧。”
看着年轻人转身离开后,正准备关上小窗的泽田突然发现了一件东西。
小窗外有个小台子,上面放着进出登记表和一个写着“失物招领”的纸箱。此刻,纸箱中躺着一张看似信封的东西。
泽田很确定,早上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信封。他捏起来看了看正反两面,就是一张十分普通的B5号办公用咖啡色信封,也没有写明是哪家公司的。
或许是哪个公司的员工昨天落在这里的。如果写了公司名,自己还能帮忙送过去,兴许还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泽田随手打开信封口,用力吹了口气后,只见信封的底部塞着一沓纸片。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即就转变成了苦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啊?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怎么会轮到自己呢?肯定是没中奖的马票!
他将信封倒过来后,一沓马票落在手掌上。
看到文字的瞬间,他差点儿尖叫出声,心脏更是跳得飞快。泽田迅速看了看四周,立刻钻进保安室锁上门,然后躲进从小窗外看不到的地方。
他颤抖着再次检查了一番“战利品”。
真的,这真的是今天的马票,粗看之下有十几张,掉了这些马票的人应该要气疯了吧!
只不过,就算那个人现在来找也没用了,哪有人会傻到还给他啊?反正我就一口咬定失物招领箱里一直都是空的,我什么也没看见,反正对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不管谁来找我,我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一瞬间,泽田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和马票失主争辩的场景,就连情绪都开始有些激动了。
不过一看到电视画面,他立刻平静了下来,看样子今天可以好好享受这场赛马比赛了。要是能中一次大奖,自己就能过上一阵富裕的生活,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吗?
好了,我先看看他到底买了哪些马票吧!
泽田翻阅着这沓如新干线车票般的纸片。很快,他皱起了眉头。这都买的什么啊?虽然马票的总金额超过了两万日元,自己喜欢的有马纪念马票却是一张都没有,清一色的第六赛事。
他从赛马报上得知,下午一点十分开赛的中山第六的赛事属于希望锦标赛,马场全长两千米,这对两岁赛马的公开赛而言,算是长距离赛道了。虽然比赛内容远不如赛事名称听着那么高级,但也出现过名马,例如德比马“胜利奖券”,以及斩获过皋月奖及菊花奖的“空中神宫”等。
泽田对这场比赛并非完全没有兴趣,他只是不能理解,放着那么盛大的有马纪念不买,怎么就偏偏买了希望锦标赛呢?
泽田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画面,比赛即将开始,这会儿正在介绍赛马。
这次参赛的共有十匹马,但泽田叫得出名字的,只有在一千六百米新马赛中以四马身优势获胜的一匹丹山名驹。当时这匹“兰斯特”是全场最热门的赛马,只不过泽田没有为它下注过一分钱。
虽然这匹马拥有极为健硕的腹部,但颈部太粗,腰身更是格外粗壮。头部虽若白鹤般向内弯曲,但性情暴躁,所以泽田非常不看好它。这种强势、好胜的赛马,应该坚持不到两千米。
能力与其不相上下的那匹“廷伯康特里”的后代“爱尔兰穆恩”,也曾在一千八百米沙土跑道未冠赛中一举夺冠。只不过它一脸呆滞,似乎完全是靠厩务员拉着走的。这匹马不仅步履迟缓,眼神还十分涣散无光,让泽田看着不禁摇头。
虽然从小小的电视画面中只能看个大概,但通体黝黑、油光发亮的“罗切斯特”还是成功引起了泽田的注意。美中不足的是,这匹马前阵子刚因脚伤而休养了三个月,所以也不能对它抱有太大的期望。
接下来就剩下体重四百三十千克的牡马新兵“绿眼镜蛇”了吧。这匹马曾在前一次一千两百米中山草地赛中一鸣惊人,在第四个弯道上从最后一名一跃冲到了第二名。
但不管怎么说,这十匹马都算不上优秀。
要是自己也有两万日元赌资,肯定会全押在有马纪念上,成败就在此一举。而且今年GI级名驹云集,一定会比往年更让人热血沸腾。虽然在胜负的预测上可能比以往更有难度,但与此相对的,不管怎么押都更容易获得高彩金。
当然,如果是一直待在赛马场内或是场外投注站的人,可能会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场比赛,也会忍不住陆续下注。但手上的这些马票,显然是事先选定了赛事和赛马的。
居然舍弃有马纪念,把赌注全部押在希望锦标赛上,看样子这个人早就瞄准了特定目标啊。或许他通过一些神秘渠道拿到了内部消息,或用了所谓的玄学必胜法,毕竟赛马圈里一直都流传着许多关于日本中央竞马会暗号的都市传说,传播度比共济会[6]阴谋都广。
可这几张马票的投注方式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丝毫看不出买主锁定了哪个目标。投注方式上,既有以夺冠大热门“兰斯特”和“爱尔兰穆恩”为主的两两搭配,又有对马匹进行排列组合的三连复胜。不过看样子,他对复胜的期待似乎更大一些。
所谓复胜,就是选一匹马,只要它的成绩进入前三名,就能获得奖金。这显然比其他类型的马票都更容易中奖,只不过奖金也同样少得可怜。所以泽田一向看不上这种马票,也从来不曾买过。
而这个人居然在复胜马票上押了三分之一的赌资,还从人气最高的赛马开始依次买到人气第五位。即便押对了“兰斯特”等几匹马,到手的彩金也不过一百日元左右。买这种马票的人一定是疯了。
不过,既然是白捡的便宜,也就没什么资格抱怨别人的投注方式了。
马上就要起跑了,泽田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紧张过。要是没有这些马票,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关注第六赛事的。
泽田拉过椅子坐下,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画面。
13:04
忍一边喝着饭后咖啡,一边翻着招聘信息杂志。突然,一阵细微、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什么动静?像是硬物撞击后发出的沉闷响声。她抬起头,正要仔细分辨时,声音却停止了。
大概是外面传来的声音吧。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招聘信息上。
13:10
闸门打开了,十匹马都冲出了赛道,只有“兰斯特”在起跑上稍微有些延迟。
一直被忽视的“夏日鲭鱼”飞速冲出,跑到前方观众席位置时就已形成了三马身的优势。紧随其后的是“足球芬奇”和“罗切斯特”,“风滚草”则在一马身的后方疾驰。可能是为了保存体力,“爱尔兰穆恩”正在后方待机。
突然,场内沸腾了起来。一直落在后方的人气选手“兰斯特”奋起直追,瞬间逼近了领先方阵,看起来很是拼命。
进入第三弯道后,一直保持领先优势的“夏日鲭鱼”速度急剧下降,“兰斯特”一跃而上,占据第一,位于第二位的“足球芬奇”冲进内道,“罗切斯特”也不甘示弱地紧跟其后,“风滚草”则慢慢退出了领先方阵。
即将进入第四弯道时,后方队伍突然追了上来。“足球芬奇”与“罗切斯特”追上了“兰斯特”,并立即将它甩在了身后。
“纸吹雪”猛然加速,朝着“罗切斯特”追来,一直大幅落后的“绿眼镜蛇”晃动着长长的脖子快速追了上来。
泽田紧握着满是汗水的双手,眼也不眨地盯着电视画面,连过去观看GI赛事的时候,他都不曾狂热至此。马票的买主下注十分随意,泽田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哪匹马加油。
最后,“足球芬奇”一路保持着领先优势直至终点,“绿眼镜蛇”位居第二,“纸吹雪”则获得了季军。
泽田被手里的马票惊呆了。
真中了!而且还是稳赚的万马券[7]!只是这个操作着实让人无法理解,这个人居然在这种冷门的三连复胜上押了一千日元。
真是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中了,这比马头观音的正月大红包来得还早。
泽田迫不及待地开始计划该怎么花这笔彩金了。反正都是意外之财,干脆就一把花光,彻底享受一次人生好了。不过家里的家电什么的也都该换换了,尤其是冰箱,夏天就算把罐装啤酒塞进冷冻室也没什么制冷效果——可能是压缩机马上就要寿终正寝的缘故。
还有手表,自己早就想换个新的了!现在戴的这块还是别人从中国香港带回来送他的假劳力士,表面都开始褪色了。每天都要走慢五分钟不说,自己从事的可是一份对诚信要求极高的工作,戴个假表总归是不太合适的。
这么一想,这笔区区十五万日元的彩金其实根本不经花。要不索性用这笔钱当本金,再赌一把好了。
不行、不行,自己发过誓不再赌马了。
可是,这马票是主动飞进自己怀里的啊!这是不是代表自己要转运了?自己的运气在谷底游荡了这么多年,应该到要上升的时候了吧!
等等!怎么回事?代表申诉的蓝灯亮了。
泽田紧盯着画面。
“排名公布前请勿丢弃彩券”的广播声响了,好像是“纸吹雪”在换道的时候影响到了其他选手。
啊……老天保佑啊!泽田抱着头。
很快,结果出来了。原先处于第三名的“纸吹雪”因违规换道而被降为第四名,最终获胜者依次为“足球芬奇”“绿眼镜蛇”和“欧索兰”,分别对应马票上的九号、六号和十号。
泽田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又看了看马票,最终只有以“绿眼镜蛇”为主的复胜获得了彩金。
算了,别人出钱让自己开心了一把,也算是赚了……
泽田正想着,小窗外似乎闪过了一个人影。可在他几秒钟后打开窗户环视时,外面已是空无一人。
13:26
“请你吃的!”伊藤把蛋糕盒放到桌上。
“啊!太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们可以慢慢吃的!”忍起身准备冲咖啡。
“不行啊,操心的事可太多了。而且六本木新城的每间店里都是人满为患,哪儿有能好好吃饭的地方啊。”
“对呀,今天是星期日嘛!”
“在BURDIGALA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蛋糕呢。今天就喝点儿好咖啡吧?”沙耶加的这句话,简直就是恶魔的低语。
“说起来,中午给社长泡的蓝山一号还剩了一点儿,就在咖啡壶里。”
“倒掉太可惜了,”伊藤果断回应道,“反正社长也不会再喝了!”
13:50
电梯上行声响起,吓得正要合上LV包的沙耶加手足无措,拉链都卡住了。
副社长站在秘书室的门口问道:“社长呢?”
“正在休息。”伊藤回答。
“还没醒?”副社长不由得皱眉道。
忍看了看手表,社长今天的确睡得比较久。不过大家都知道社长的起床气特别大,谁也不敢去叫醒他。
“有找我的电话吗?”这次问的是沙耶加。
“没有。”
副社长转身走出没几步后,忽然回头:“那是什么?”
众人一看,沙耶加的背包里居然露出了几根假发。
糟了!三位秘书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对不起。”
“我问你那是什么。”
“是假发。”
“来公司需要带假发?”
“对不起。”
忍和伊藤屏住呼吸,不敢吭声。好在副社长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可能是考虑到毕竟是周末加班吧。
“社长醒了通知我一声。还有,泡杯咖啡过来。”
“好的。”
副社长回了办公室。大约两分钟后,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13:51
正在擦窗的年轻人按下吊车操控面板上的移动按键。
“不舒服吗?”屋顶上那位比自己晚进公司的同事问。
“没事……我还好!就是昨天多喝了几杯。”
“还是要注意点儿身体!”
“注意什么啊?我还不至于喝死的!”
“真搭上命了怎么办?话说……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啊!”
“头疼,疼了好一会儿了。”
“那肯定疼啊!不过我们真的拖太久了,你还是快着点儿吧!”同事的脸上没有半分同情。
“还有脸说?也不知道是因为谁迟到才拖到现在的。”擦窗的年轻人抱怨道。
吊车缓缓向右移动,来到北面外墙从西往东数的第二排窗户。
蕾丝质地的窗纱虽然被拉上了,不过仍留有一丝缝隙。房内一片昏暗。
北面外墙正对着首都高速公路,窗户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年轻人将涂水器浸入装有清洗剂的水桶,往玻璃窗上涂泡沫。
年轻人强忍着痛楚,一点点地刮掉泡沫,突然右手一松,玻璃刮掉了下去。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画面。
震惊之余,他贴近窗户仔细一看,房间内侧居然俯卧着一个人,就在房门的旁边。
年轻人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这个人一动不动的,也没有呼吸的迹象。
这人还活着吗?
从窗外看根本无法判断。年轻人想了想,还是用拳头捶了捶玻璃窗,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过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短暂的不知所措过后,他抓起了对讲机。
“喂,你在吗?”
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他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像落语[8]里出现的名士那样语调悠闲。
“怎么了?”片刻后,同事的声音传来。
“出现紧急状况了,马上联系保安室。”
“什么情况?”
“有人倒在地上,在顶层的西北侧房间。”
“有人倒在地上?”
“不要再鹦鹉学舌了,赶紧去!”
擦窗的年轻人怒吼了一声,同事连忙大喊了一句“知道了”,接着传来脚步声。他大概连对讲机都没关就跑出去了。
擦窗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屋内一动不动的那个人,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怎么看,那都是一具尸体。
13:54
忍拿起电话听筒。虽然她能听得见保安的声音,但对方语速实在太快了,根本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喂?那个……您在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能去看看吗?好像有人倒在地上了。”
“倒、倒在地上?”
“对啊,倒在房间里!”
“请问,您说的是哪一位?”
“呃,那个……我觉得,应该是贵司的社长。”
“啊?”保安身在一楼,怎么会知道这里的情况呢?
“怎么了?”看到忍的异样,伊藤开口询问,但忍只是摇了摇头。
“擦窗户的人从窗外看到的。”
保安说明后,忍终于弄清了状况。她用手遮着话筒,把听到的内容转述给其他两个人。
三人从秘书室走到走廊上,副社长室的房门正好开着。
“怎么了?”
看到秘书们个个面色有异,手里抱着一堆资料的副社长不由得皱了皱眉。
“社长他……好像在房间里晕倒了。”
听到伊藤的回答,副社长不再追问,而是立即走到社长室前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副社长打开门,看到社长倒在地上。白发、大耳,是社长没错。
沙耶加忍不住轻声尖叫。
副社长走进房间,蹲在社长身旁。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伊藤喊道,沙耶加正准备跑回秘书室。
“不,叫警察吧。”副社长叫住了她,声音依旧无比镇定,“社长已经死了。”
确认了脉搏后,他将社长的手腕轻轻放回地上。
“怎么会这样……”
忍抬起头,停在窗外的吊车影子映入眼中。擦窗户的年轻人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屋内的景象,眼里满是惊恐。
副社长按下遥控器,将窗帘关得不留一丝缝隙。屋内顿时陷入黑暗,伊藤连忙开了灯。
伊藤身后的忍和沙耶加也走近了两三步,正准备进入房间,却被副社长拦住了。
“出去。警察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
“啊?为什么?”忍虽这么问了一句,不过在副社长把三人赶出房间后,便一言不发地从里面关上了门。
三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
“这、这可怎么办?”沙耶加低声问忍。
“叫警察,你们也听到了吧?快去叫警察。”伊藤冷静地指挥着。沙耶加飞也似的跑走了。一两分钟后,房门再次打开。
“警察呢?”副社长面色冷峻。
“已经在联系了。那个……社长他怎么样了?”伊藤开口后,副社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不知道。但很可能是被人杀了。”
“被人杀……怎么会?!没人进过这个房间啊!”伊藤大惊失色地说道。随后连忙向忍确认:“是这样吧?”忍点了点头。
副社长默默伸出右手,二人看后被吓得差点儿站不稳 —— 他的食指和中指上都沾着一点儿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社长的后脑似乎遭到了撞击。”副社长拿出手帕一边擦着血渍,一边开口道,“应该不是意外,看起来……”
副社长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专务呢?”
“在办公室休息。”忍答道。
副社长走到专务室门口,门也不敲就开了房门,忍连忙跟上。此刻,专务正浑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应该是进入深度睡眠了。
副社长沉默着径直走进房间,粗鲁地摇着专务的肩膀,专务身上盖着的毛毯也因此滑落下来。
“久永先生,快起来!”
专务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起来!”副社长用手拍打专务的脸。
“别这样!”伊藤连忙出言阻止,不过副社长并未因此停下。
专务终于睁开了眼,只是还有些迷糊。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怎、怎么……”
“社长被杀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什么?社、社长……被、被杀?”专务正准备起身,肩膀却被副社长重重地按住。
“你先待在这里。在警察来之前别随意走动,不然更麻烦。”
“怎、怎么会?社长他……”专务喘着气,剧烈地咳嗽着。
忍实在不忍看下去,便转过头去。
“你刚才的话,确定吗?”副社长突然冷峻地看着忍。
“啊?”
“你确定没人进过这个房间?”
“啊……确定。不……不确定。”忍结结巴巴地答道,“我确定不了,因为我并没有一直盯着房门。”
副社长的目光转向了那扇可以从专务室通往副社长室的门——这是一扇没有锁的门。同样,副社长室内也有一扇通往社长室的门。如果从这扇门出入,就可以避过所有人的视线进出社长室。可是,也不能就此断定……
“副社长请放手!专务的呼吸都……”伊藤大喊道。副社长这才松开捏着专务的双手,专务一脸痛苦地大口喘息着。
“总会弄清楚的。”副社长冷冷地俯视着专务,眼神极为可怕,“只要调出监控画面,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15:18
天哪,真是难以置信。这栋大楼内居然出现了杀人事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坐在保安室椅子上的泽田转动着身体。大厦停车场内停满了警车,大批警察进进出出,让人不免觉得心惊胆战。
真不知道这些警察到底要问几次同样的问题。他们应该不是怀疑自己,只不过如此一来,都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得了家。甚至还有可能被带回警局,重复一次方才的问话。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短短几个小时,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泽田看了看时钟,已是下午三时十九分。
哎呀!泽田迅速站起身——有马纪念马上要开赛了。
天大的事情也不如这场比赛要紧。就算没买马票,这场比赛也是不容错过的。
泽田正准备打开小电视,一阵敲门声传来。他一脸绝望地转过头。
“可以来楼上一下吗?有些事想再和您确认一下。”一名年轻的警察走进房间问道。
你是白痴吗?泽田在心中暗骂:你是有健忘症吗?同样的问题为什么非得一直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再说,你们也没道理怀疑我吧!我看你就是故意给人找不痛快吧!
“可以吗?”看着丝毫不打算挪动身体的泽田,警察的眉头皱了起来。
“嗯……稍等一会儿。”
“稍等?为什么?”
“呃,就是,能不能等我两三分钟?”
“啊?”警察睁大了眼睛望着泽田,“有什么事吗?”警察的脸上一副“能有什么比杀人案调查更重要的事?你倒是说说看啊”的神情。
“不,没有。没什么。”泽田沮丧地走出保安室。回头一看,时钟分毫不差地指向了三时二十分。
遥远的中山赛马场内,闸门已经打开,所有的马匹都迅速冲出跑道,这是无可比拟的年度盛况。
领路的警察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向磨磨蹭蹭的泽田。
纯种马的美妙身姿,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泽田谄笑着稍微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