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童年娃娃与妥协成全
此时,谢冉冉却看到背景板后方,一个五六十岁穿着不太合身的衬衣西裤的叔叔牵着一个阿姨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叔叔手中拿着一个很旧却很干净的布娃娃。
江钰顺着大家的目光,转身看到父母站在自己面前,瞬间失声痛哭。
江钰的父母也在哭。
谢冉冉正看得起劲,却被旁边的人碰了下。
“伴娘,新娘子妆都哭花了,快补妆去啊,愣着跟个木头似的。”
谢冉冉被旁人训得脸红耳赤的,就从旁边走到舞台,帮江钰擦去眼泪,眼睫毛流下来的黑色液体不得不让谢冉冉把江钰拉到一旁简单补妆。
众目睽睽,不免手忙脚乱。
村支书早就知道了这一幕,说了一连串煽情的话。这下好了,江钰的泪水跟泄洪似的,止都止不住。
“那娃娃,是我从小哭闹的时候,我爸拿来哄我的。”
谢冉冉干脆放弃了,她擦掉江钰眼睑上的睫毛膏,说了句:“哭吧,花都花了,反正不吓人。”
江钰扑哧的笑了,陈铭拉过她,郑重的跪在了刚坐下的父母面前。
江钰父亲颤抖着手,把手上的娃娃给了江钰,语重心长的说了句:“爸爸不是要跟你生气,爸爸是怕你受委屈了,回家的路太远.......”
谢冉冉看着眼前这一幕,热泪也悄然占据了眼眶。
陈铭朝他们磕了头,视死如归的说:“爸,妈,你们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江钰受委屈。”
叔叔别过头抹了抹泪,江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而台下,嬉笑声都被隐隐的抽泣替代。
谢冉冉深深知道,沉默寡言的父辈,在外腰杆坚硬,绝不低头;这种妥协成全是他们心甘情愿的退让,只为了给儿女撑腰。
舞台上感动与眼泪齐飞,失落惆怅的情绪却爬满了谢冉冉的脸庞。
谢冉冉在知道父亲谢舜崩盘前夕的一个深夜,他曾瞒着母亲,约她在外头咖啡店,语重心长的跟她来了一大段开场白。
每次说到陈皮投资、什么概率翻倍,股票基金,她爹总会口水花喷喷,锲而不舍的宣扬着现在圈里就喜欢以货易货,今天卖陈皮,明天陈皮换龟苓膏,后天龟苓膏换茅台,诸如此类的谬论,谢冉冉都是笑笑不说话。
可当她爹把一份担保协议拿出来的时候,她再也笑不出来。
“宝贝囡囡,你帮下老豆,就一次,现在个势头那么好,一定要食住上噶。”
大意就是势头那么好,你就帮我这一次。
谢冉冉沉默不语,谢舜脸上的眉飞色舞没了,转而阴沉的说:“你细细个体弱多病,不是你爸我早些年眼光毒辣靠着倒买倒卖百货发家,底子厚,你可能早就没了。”
“得啦,不用讲了,我签。”
不解和屈辱在谢冉冉心头蔓延,一气之下,谢冉冉提起笔,扫了一眼金额:100万。
呵呵,不错,她在他心里,值100万。
谢冉冉盖上笔帽,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在她面前不再扮演慈父的陌生男人,迎着冬日的烈风走在无人的街道。
她还记得,那段日子是广东50年难得一遇的大寒流。
三年搁在衣柜没穿的羽绒服一点也不暖和。
冷风钻进心底,冰冷至极。
看着台上的父女相拥,谢冉冉在想,同样是妥协成全,角色对调后,结局和关系竟是如此的南辕北辙。
父亲的债务暴雷后,他已经躲着她和母亲第36天了。
“冉姐,跟我来,表嫂去换衣服了,酒席要开始了,得赶紧吃,不然一会还得跟着去敬酒呢。”伴郎小跑过来拉她。
“没事,我跟着你就行。”谢冉冉躲开了他的手,勉强堆起笑容,跟着黑不溜秋走了。
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出自那些光着膀子冒着汗炒菜的大叔和摘着豆子说着家长里短的阿姨之手。
跟城里酒店吃席不同,谢冉冉看到的每桌只有9碗菜,是碗,不是碟子。
每个碗都是广东特色的鸡公碗,标志性的红色大公鸡神赳赳气昂昂的。
“这个呢,是我们的九大簋,寓意长长久久。你看,这是白切鸡、烧猪肉、竹笋焖鸭、木耳粉丝、本土特色油豆泡、白灼基围虾、芋头扣肉、油爆花生虾片、蒜蓉菜心。还有鸡汤。”
九大簋,每个碗都装得满满的,严丝合缝,犹如这群客家人满溢的热情,从一开始就让谢冉冉迅速放下戒备。
谢冉冉不敢轻易动筷,他们坐的是主桌,新娘子和新郎的家人都坐在这里,但伴郎早就毛毛躁躁的夹起了一个白切鸡腿,冷不丁的往谢冉冉碗里放。
桌上的每个人都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默不作声犹如看一出小情侣的恩爱大戏。
谢冉冉内心一万个奔腾,却也只能礼貌的说:“不用客气了,你吃吧。”
鸡腿又挪了窝,这下伴郎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脸更加黑不溜秋了。
“动筷吧,待会还得跟着去奉茶敬酒,一会就吃不上了。”
伴郎看谢冉冉不动筷,静如处子的坐着,忍不住提醒。
桌上的人也知道新娘新郎一时半刻上不了桌,也都客气的喊着动筷。
果不其然,谢冉冉嘴里还咬着一口油豆泡,江钰和陈铭就来了。
忙不迭的起身跟新娘子和新郎去奉茶敬酒。
结婚的人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
客家人的婚俗很有意思,尤其体现在奉茶这个环节。
谢冉冉跟在江钰身后,今天嗓门最大的大妗婆又出现了。
她端着一个红色白瓷盆,上面烫印着大大的囍字,盆里摆着很多一次性杯子,一杯叫糖茶,一杯叫姜茶,都是阿姨们提前炒制的花生、椰丝、生姜丝,倒入热茶泡之,香气四溢。
江钰和谢冉冉跟在大妗婆身后,大妗婆嘴里喊着:“饮杯新抱茶,富贵又荣华!”
接着江钰就要向每一个辈分比自己高的长辈端一杯糖茶和姜茶,一桌一桌的敬过去,伴郎跟着陈铭在一边敬着酒。
谢冉冉看着捧着茶的人们都开心的接过一饮而尽,然后从自己口袋或者钱包里拿出10元、20元,大的则有50或者100,接着会把钱夹在两个杯子中间,糖茶和姜茶杯交叠,谁给了多少一目了然。
“这些人来吃饭不都随过礼了?怎么还要给钱?”
谢冉冉不解,拉着江钰衣角问。
“因为这是媳妇敬茶,等于要给个祝福的意头,为防钱被拿走,一会陈铭的小妹会拿个红色胶袋把钱一桌一桌收起来。”
在一轮轮的敬茶和敬酒后,闹哄哄的宴席吃罢,除了疲惫不堪的新人,其他宾客都尽数离去,走之前,谢冉冉还跟江钰站在门口发着喜饼回礼,鱼贯而出的记不清名字的宾客,手上除了喜饼,还提着一袋袋抢破头打包而来的剩菜。
夜幕降临,谢冉冉听着稻田里蛤蟆发出的呱呱声,这片刻的宁静,洗刷了她过去一个多月的疲惫。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刺耳又急促。
谢冉冉瞥了眼屏幕,备注是太后。
又来了。谢冉冉的眉头目测能夹死几只蚊子。
不情愿按下了接听键,那边传来的却不是往日高昂的分贝。
“冉冉,我是大姨,你今天能回来吗?”
大姨的语气急促异常,惹得谢冉冉都紧张起来。
“大姨,怎么了?”
“你,你妈她住院了。”
“住院?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了?”
“现在还不知道,我接到医院说你妈晕倒了,才过来的。”
“那我现在回去。”
谢冉冉拔腿就风风火火往住宿的地方赶。
“别,你那离广州一两百公里,这个点人家怎么有车送你回,你在那安心住一晚,这里有大姨在,不然你要是夜里有点什么事,我担待不起的。”
大姨听见谢冉冉的焦灼,再次提醒说:“明天一早再回,有事我会打给你。”
谢冉冉看着已经熄了灯的婚房,洞房花烛夜扰人清梦确实不可行。
看样子,今晚是回不去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