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项羽的气魄

乐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了，城门口瞬间骚动起来，人们都在紧张地张望。这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始皇帝行列的先头部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城内了。

最前面的步兵队，每人口不出声，手拖着铁棒，在地上摩擦而发出警跸之声；后面是担任近卫的骑兵队，他们穿着黑色的战袍，手持五色的长旗；再后面就是文武百官的车马队，演奏着钟、太鼓、钲的鼓吹队；然后是侧近、侍从、侍女的车马队，以及运送行李物资的车马队。这是一支由总人数共千余人、马车数百辆组成的威风凛凛的大型队伍。

始皇帝从咸阳出发，是在上一年的初冬季节。他仅仅留下了右丞相冯去疾驻守咸阳，除此之外，末子胡亥、左丞相李斯、宦官赵高等全部随行巡狩。途中，他先从云梦泽（湖北省安陆）转到九疑山（湖南省零陵），祭祀了虞舜冢。此后乘船沿着长江而下，在丹阳（江苏省江宁）登陆，现在终于到达了吴地。

差不多位于整个行列队伍的正中央，前后左右都是身穿黑色军服铠甲，仪容肃杀的骑兵队，中间是一辆格外显眼的豪华马车。六匹高头大马拉的车上，挂满了日月之形的绚丽幔幕。不管是马具还是车本身，都镶满了金银，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辉。这辆车一经过，周围光线似乎顿时明亮起来。车上还有一位侍者，侍者小心地侍奉着一位泰然安坐着的、身穿锦袍金冠的威严人物，他，就是始皇帝。

巡狩之行蜿蜒一千数百公里，历时数月。这样辛劳的旅途让始皇帝的身体健康似乎出了一点儿问题，但是，他那一统天下的自信，以及作为号令全国的第一人之威严，还是极度震慑了周围所有的人。

在这之前，项羽还没有机会见过始皇帝。楚被秦灭国之际，他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当时，楚国各地反复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为了躲避战祸，他与叔父项梁辗转流亡，这些痛苦的经历，至今在项羽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外，关于楚怀王的悲惨遭遇以及秦国的无道恶行，项羽也无数次从叔父那里听闻过。因此，少年时代的项羽对秦帝国就抱有一种深深的憎恶。但是，这种憎恶是非常模糊的，在他的心中，还没有发展到需要强烈控诉秦国暴政的程度。因此，听闻始皇帝今天将行幸到吴的消息，项羽并没有像他的叔父项梁一样，立刻就涌起强烈的复仇之念。毋宁说，此刻的项羽，对于始皇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兴趣更大一点。到目前为止，项羽见过最大的掌权者，也就是郡的长官，因此在他心中非常好奇那个能消灭楚国、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从这一点上来看，怀有这种心态的青年项羽，尚且还是一只井底之蛙。

项羽从刚刚开始，目光一瞬间都没有离开过中央车队，他凝视着始皇帝。始皇帝作为地上的最高王者，展现出一副君临天下，可以征服任何人的雄姿。项羽看着看着，就感到自己浑身渐渐发热，他身体里面流淌着的南方楚国的血脉与灵魂忽然被唤醒，他不自觉地开始强烈地大口呼吸着。那种遥远时代被称为“荆蕃”的屈辱，那种被贬为野蛮人的祖先们对抗中原列国的革命之血，终于转化为对践踏蹂躏自己故国的秦的复仇之火。

项羽突然像瞄准猎物的猛兽一样吼叫起来，大声喊道：

“彼可取而代也！”——我要取代那个家伙，夺取天下！

周围民众一下子哗然躁动起来，项梁慌忙之间赶紧捂住项羽的嘴，说道：

“毋妄言，族矣！”——不要胡说八道，不然我们全家都会被灭族的！

这样一来，沿道人群中的嘈杂混乱，引起了始皇帝的注意，他也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高大男子，正在怒目圆瞪，一副即将猛扑过来的样子，这个人吸引了始皇帝的关注。始皇帝的目光与这位男子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始皇帝顿时被这位男子的气魄吓了一跳，但定睛瞧看，只是一个并非恶形恶状的年轻人，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只是发生在几秒钟之间的事情，那辆高大的马车悠然地从人群面前走过去了。

始皇帝当然不是神，他绝对不可能想到，也就是几年之后，庞大的秦帝国将被这个与自己目光相碰的年轻人所彻底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