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贱命一条

为什么这么痛苦呢，其实我恨自己超过恨田雨。过去我没有管过钱，偶尔问一句也只是问挣了多少钱，至于他回答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去查验；现在出了事，我也什么忙都帮不上，空有闲置的时间，查了很多资料，却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过去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使我成为了一个废物，也只剩下教教孩子这一点作用，现在也没有心情了。

我很想让田雨帮我看看彩票数字，他对数字敏感。可我一想，这次不就是一次重大失误吗？况且，一旦开始，又重新做回赌徒怎么办？于是我迟迟不敢让他知道我的想法。而幻想彩票中奖是我活下去的一丝信念。失去的那些财富，也有我们工作挣来的啊。我只想被指一条明路，或是上苍的一丝怜悯，冥冥之中让我觉得，嗯，我不是失败的命运。

兼职已经不做了，又找了别的。一整天都在忙着做简历、面试。田橙又因为感冒没有去上学，在家里很无聊，总想缠着我，我都把他赶走。我知道对不起他，可我走不出来，能这样苟活已经用尽了全力。早上田雨要出门上班，突然又回到房间很久没有出来。我恼火了，我恨他这个样子，恨他因为我的难过就更加难过。经历了这一切，他竟还日日儿女情长，没有一丝男人的担当！我大声地骂他，又逼他不能去死。他抱住我，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从你瞒着我贷款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死了！你不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你看到我之前那么痛恨贷款，那么着急让你还掉，你听了吗！”

是的，他总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然而，我说的话，他只记自己想记的。

“你相信我，只需三年。”

“晚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把他赶走去上班，我又哭。其实我并不是怨他，我是怨自己，怨命啊。我又怕，虽然他很努力，我们也改过了，可是抗不过命怎么办？

他走后，田橙自己读书自己玩耍。我躺在床上头疼得要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你愿意用一切去换吗？”

我努力睁开眼睛，想找到谁在说话。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白衣服的人，我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得到是一个老头的声音。这让我想到多年前爷爷去世之后，没多久我就做梦梦到他，他在我家门外，怜悯地看着我，那个眼神我至今都记得，就是我将来要吃苦的怜悯眼神。

“我愿意。”是，我愿意，我一万个愿意，我只怕没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怎样，我都不相信我的命就这样了。

“我说的是一切，你的健康、你的身体，你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

“我愿意，贱命一条，想拿走随时拿走吧，只要是我身上的都可以，不要连累我的家人。”

“好，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有钱的。”

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是兴奋、是喜悦、是苦涩、是心酸，都有，我觉得要得救了，我为自己不是这样的命运而如释重负。

我下了决心，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我要享受当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想起了那个梦境，说不清楚的感觉，是梦境却又很真实。我又想起梦里我爷爷看我的眼神，自从做了那个梦后，我的一切都变得不顺利。考博失败（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业衰落、钱财尽失，全都卷向我。自不如意开始三年了，我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又发生了这不能挽回的错误。

而现在，这梦给了我希望。这么多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我一边继续找着工作，一边等待着老人所说的好日子。

因为早上吵架的缘故，田雨不断给我发微信，想跟我探讨他的工作，让我重拾信心。早上的时候他说，让我陪他吃三年苦。哎，我嫁给他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是一个虚荣的人，也并不是不能吃苦，但现在我就是走不出来，因为我不愿意承认，命运就挑着我去惩罚。

因而，梦境是真是假都没关系，我愿意相信，我只想有个寄托。全世界那么多人，我难道就是被命运抛弃的那一个吗？不，一定不是的。

我没有跟田雨说这些，早上的谈话让我意识到，他还是不够明白我到底恨在哪里。赌输了是运气不好，贷款则是人为的贪心，他意识不到这一点，我担心以后有了钱也会重蹈覆辙。

是啊，我已经开始期待没有负债、有一些存款的日子了，以前我总关注生活中让人烦心的琐碎小事，没有好好地去观察那些美好的事物，现在经历了这一切，我想忽略一切不开心的事，我也愿意原谅那些不美好的人或事。

但是我想，我会先把钱还了之后，就清理一下通讯录。那些躺在通讯录里很久不联系的，以及经过这件事后以后也觉得没必要联系的，都会清理掉。并不是小心眼，只是觉得躺了那么多年，其实联系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应该减少这些无效社交。同样地，让田雨也清理一下他的通讯录。所有的贷款软件、账号也已经都让他删除、注销了。

田橙已经大好，我下午把他送到了幼儿园。好几天没出门了，吹一吹外面的冷风，好像清醒了很多。其实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改变，外面树木依然屹立在寒风中，雪又有点飘落，冷得要命，但就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大家还是依然为生活奔波。跟同学借钱我所得到的教训是，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尽量不跟他人说，没有人同情，反倒成为他们的笑谈。锦上添花的人本就少，雪中送炭的自不用提，只求不隔岸观火、落井下石，而很少有人能做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跟我姐说：“如果是我这样的人来跟我借钱，我一定会借的。”我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但钱和人品选择什么呢，多数人还是会选择钱。

转了一圈，远远看到了经常光顾的彩票店，想去又不愿意去，总觉得被老板记住了，看出了我是个急求暴富的人。如果我是个有钱人，也许我会不屑于买彩票，或者只买个玩玩，那也许真中了；现在我是个负债累累的穷人，我一心想靠中奖翻身，反倒是中不了奖。这就是上帝的小心思，他想给人惊喜，而若是你总能猜中这惊喜，变得不到它了。我其实很想统计一下，买彩票的人，到底是穷人多还是富人多。我说不出它到底是好是坏，如果不是用来赌博，那应该是穷人活下去的一点希望，就如我一样，我只想有个信念支撑我走下去。

好像就是这几十天，大彻大悟了。人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但为什么这么想死而却没去死呢，生的痛苦已经占据了大半，快要把人撕碎，没有去死的原因不是对生的留恋，竟是对自杀最后的一点恐惧。我没有死过，不知道到底是现在活着的痛苦更痛苦，还是自杀的恐惧更痛苦。我想，若是自杀不痛苦，应该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早就选择了结束生命了。

回到家里，又投了几份简历，当我不再一笔一笔在头脑里重复这些债务的时候，我是有生存的力气的。我想，一会儿大概我还是会去买一张彩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