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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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军营生活倒计时3天

在20年的军旅生涯之中,我有过接到入伍通知书时无上光荣之欢感,有过考上军校成为军官时光宗耀祖之快感,有过得知母亲和二姐不幸去世时挖心割肉之痛感,有过亲身参与并有幸见证香港回归神圣时刻而洗刷国耻之乐感……让我最为出乎意料、刻骨铭心的时刻是2002年12月19日,部队首长突然提出让我脱掉军装、解甲归田的那个伤感时刻。

在我驻守香港的第1964天时,我接到旅司令部的通知:刘政委、政治部黄主任将于明天(12月19日)下午到你营看望官兵,检查政治工作建设情况,望你营做好迎检工作。我立即召开营、连主官会议,部署迎接首长检查的有关事项,特意要求炊事班研究几道首长爱吃的面食。我独自加班到深夜两点多,仔细整理好营党委的会议记录,精心做好迎接首长检查的各项准备工作。

当两位旅政工首长带着家人来到营里后,没让我这位政工主官汇报,而是与易营长在营部会议室私聊,让我陪同家属到营区内转一转、看一看。这一反常的做法让我感觉非常的蹊跷。我陪同政委夫人和儿子来到香港驻军医院大楼的楼顶,这里是香港九龙半岛海拔最高之处,可俯视香港九龙、港岛两地最繁华、最迷人的景色。政委夫人望着营区外高耸入云的楼房、川流不息的人群、快速行驶的车流、红墙碧瓦的理工大学、波澜不惊的维多利亚港湾等实景后感叹说道:“香港真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与热闹,不愧为东方之珠啊!”

当我们来到营区大门口时,政委儿子见到什么事物、景色都感到新鲜、稀奇,指着一栋栋高楼不停地问,这是什么楼?里面住的什么人?看到一些有港英特色的建筑和绘画时,就赶紧拉长镜头拍照留念。当一位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匆匆从我们面前走过时,他指着外国人问我:“张叔叔,这是哪国人啊?长得怪怪的样子。”我悄悄地对他说:“我们要注意礼貌,不要用手指着外国朋友,你用眼神、用语言告诉我就行了。”

我陪同政委夫人观看了最新装备的轮式装甲车,操作了总装备部刚配置的模拟装甲车,参观了已有百年建筑史的营房……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刘政委还在与易营长交流,这让我心里打起了小鼓:政委的葫芦今天装的什么药呢?这与首长一贯的行为不相符啊。首长多年驻守广西边防,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既是一位非常实在、直率的军人,也是一位敢讲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说话做事从不遮遮掩掩,非常幽默风趣,注重寓教于乐,深受全旅官兵的尊重与喜爱。

可政委今天的言行举止让我觉得有点反常,表情凝重、说话吞吐、欲言又止,似乎心事重重。我虽然小心翼翼地陪伴着政委夫人在营区参观,但心里一直在猜想,政委今天有什么心思呢?是不是对我们营队建设不满意呢?可我们营队刚被驻军党委评为先进营党委,我本人也被香港驻军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啊。我想跟政委夫人打听一下,可又不知从何开口。

我挖空心思地猜想,首长今天来营是不是并非检查工作,而是与我个人事情有关呢?首长想与我交流什么,我如何回答首长的问话呢?要调我到旅机关去?这不可能啊,我是从机关科长下到营里任教导员的,提拔也没到最低的任职年限;调我到港外部队去?这也不可能,本营是香港驻军唯一的装甲部队,我是正宗的装甲兵出身;交换我到其他部队去?这也不可能,今年轮换干部名额早就定了,并且马上就要交流出港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糊涂。

政委与易营长谈话完毕后,我们又一起在营区内散步,政委平常与我在一起时总是笑声不断,今天却是沉默无语。我的好搭档易绪全营长此刻也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政委后面。我几次轻轻走到政委的身边想问一下:首长,您今天为何闷闷不乐呢?可话到嘴边又悄悄咽了回去。也许政委的心思与我无关吧!我暗自安慰着自己,心中有点惶恐但表面风平浪静。

我们站在营区最高处遥望着近在眼前的维多利亚港湾。晚霞轻轻而闪亮地洒落在平静的海面上,巨轮与舢板悠闲有序地航行在各自的航道上,活生生的油画美景让我们看得是如痴如醉,谁也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宁静与享受。当营区外华灯绽放之际,通信员李立峰悄悄对我说:“教导员,饭菜已准备好,请首长们进餐吧!”我再次望了望美丽的香江夜景,吸了吸维多利亚港吹来的海风后,引导首长向营部餐厅走去。

当我们一行人走到营部招待所时,只见易绪全营长、罗健副营长、肖河清副教导员和各连的军政主官均整齐排列在营部招待餐厅前,齐刷刷地向首长们敬礼,甚至把我也当成上级首长一样来热情接待。我心头一惊并赶紧对他们说:“你们不用管我,接待好旅首长和嫂子即可啊!”我依次把政委与夫人、政治部黄主任等主要嘉宾按级别安排就座。

活泼好动甚至有点调皮的政委的儿子还未坐下,就双手抓起桌上一只大龙虾,抱在怀里大声喊道:“妈妈,妈妈,快帮我拍一张照。”政委见此大声呵斥道:“臭小子,你懂不懂规矩啊?你洗没洗手啊?待会大家如何吃啊!赶紧给我放下。”政委一直对儿子比较宠爱,甚至是有点溺爱,今天为何为这点小事而大冒其火呢?政委的突然发火让场面显得有点尴尬,我们这些部属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政委夫人和儿子更显得很不开心。

旅政治部黄主任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说:“大家赶紧坐下,大家赶紧坐下。政委今天心情有点不好,这事与在座的大部分人没关系,我们过会再和大家详谈吧。”刘政委待大家坐下后望着我说:“老张,我还是把话说在前面吧,不然大家都吃不好饭啦。鉴于你的年龄和身体状况,驻军党委已确定你今年底转业,我刚才已给其他营党委成员通报了此消息。因我很舍不得你离开部队,所以不知如何开口对你说,心里已难受、郁闷几天了,今天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政委今天的举止让我有点意外,可刚才的讲话更是晴天霹雳,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曾为政委今天有点异常的言行思考了许久,设想了多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可始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我突感头有点发蒙,却强装笑脸而镇静地说:“政委,让我转业是我确实没有想到的事情。我热恋绿色的军营,迷恋绿色的军装,但我更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请大家今晚就不谈论我个人的事情了,好好陪嫂子和侄子吃餐饭吧,相信我不会让首长失望和为难的。”

我虽然口里这样愉快地说着,可心里却像打翻了的五味瓶,眼泪在我不停地眨眼、皱眉中而未流出来。以往上级首长来营队吃饭,一般都是我先致祝酒词,再请首长作“重要讲话”。政委今天反客为主,坚持要自己先说话、先敬酒。他要我坐在他的右侧,并将两个小酒杯换成两个大玻璃杯,往大玻璃杯里面酌满酒后说:“道新兄弟,啥也别说了,一切都在酒中,我先敬你一杯吧!”政委的话还未说完,我早已将酒一饮而尽。

晚宴特别热闹,敬酒特别频繁,当然我成了接受敬酒的主要人物,反正是不吃菜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不记得自己跟两位首长干了多少杯,也不记得战友们敬了我多少杯。等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我又让通信员唐新元给我倒了满满一大杯酒,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今天没喝醉,只是心里有点难受。请首长和战友们放心,我能理解部队决定,自己也会愉快接受。我敬大家一杯,干!”满桌的佳肴未见减少,营里准备元旦喝的两箱白酒已见箱底了。

抗日“功臣炮连”的孟向前连长搀扶着我回到宿舍。躺在软软的席梦思床上,眼泪在不停打转,脑海在不停翻滚。一会儿是20年前父老乡亲敲锣打鼓、前呼后拥、夹道欢送我参军入伍时的情景;一会儿是1997年7月1日零时,我和战友们雄赳赳、气昂昂,和平进驻香港,洗刷百年国耻的盛况;一会儿又朦胧感觉到,自己已经脱下军装,正急促地奔走在上班的路上;一会儿是天堂的慈母和二姐披头散发地追问着我,问我为何不继续在部队好好工作……一幕一幕似行云流水、似白驹过隙,清晰又似乎遥远。

我想的最多的是自己驻守香港五年多来,兢兢业业做工作,如履薄冰地守护着香江,可从未仔细打量和游览一次香港,但我想走近香港、感受香江的愿望一直不断地在心中流淌。我从明天开始就无官一身轻了,在自己即将脱下穿了20年的军装的时刻,在我即将告别深深爱恋着的香港的时刻,在我人生中最感酸甜苦辣且无所适从的时刻,我终于有机会、能自由、可纵情地走入香港的大街小巷,走近日思夜梦的维多利亚港湾。

虽然组织上让我转业的决定让我难受、难眠,但想到自己终于可从工作繁重、生活紧张的军营中解脱出来,心中似乎又有了一丝的欣慰与平衡。我决定明天起床后就上街,要放松、放纵地感受一下香港市民的实际生活环境,享受香港得天独厚的美丽风光。我在兴奋与渴望中久久不能入睡,有一种从未感觉到的轻松与愉悦,这与1997年7月1日进驻香港以来,每个细胞都高度紧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