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一个“春”字实在太过美妙,中间一个屯( 村),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小草从封冻了一季的大地下破土而出……一个字、一株草、一滴水,以及生命的每一次微妙萌动,都让我们对渐渐走近的春意产生无限憧憬。
立春萌动
在古人的语言中,春花秋月是极美好的意象,春天必定是杨柳依依、蒌蒿满地,秋天必须是秋色连波、黄叶纷飞。当然我们也乐意看到或者更希望大自然能够将四季分得如此明朗,所谓“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
然而分明的四季却并不易得,特别是人们最喜欢的春秋两季,或是姗姗来迟,或是飘忽不定。如丰子恺先生所说的春天:“一日之内,乍暖乍寒。暖起来可以想起都会里的冰淇淋,寒起来几乎可见天然冰,饱尝了所谓‘料峭’的滋味。天气又忽晴忽雨,偶一出门,干燥的鞋子往往拖泥带水归来……”而且我们以为春天来日方长,谁知温度变幻无常,在没有完全感觉到春天苏醒时,一下子又热得难熬,暖风只如拂面,稍作片刻停留,春天便如红楼梦中的贾家四姐妹一般:原应叹息(元、迎、探、惜)。
立春作为春的开篇,稍有不同,因为对于阳春,是挽留的时间短,而对于立春,则是等待的时间长。所以即便在立春真的到来的那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人们也仿佛经历了长途跋涉看见了新的希望。江南有人因此也把立春叫作“交春”——大自然把春天交给了我们,显得更加郑重其事。
立春,地球公转离黄道0度起始尚有45度的距离,冬的寒气还掌握着绝对的控制权,覆盖了全国绝大部分的土地 。立春就像新年里的第一发炮仗,所有的仪式都还没有开始,但出发的信号已经发出。
立春在每年的2月4日居多。从节气歌的后四句,我们不难计算出当前处于什么节气。因为农历存在闰月,一些年份有13个月,而节气只有24个,所以“每月两节不变更”指的是公历的每个月有两个节气。上半年节气交替在每月的6日和21日附近,下半年则在每月的8日和23日附近。从真实情况看,“最多相差一两天”的说法并不是很准确,“最多提前一两天”可能更接近实际。
中国人将春节与新年合在一起过是民国之后的事,古代一般以立春为春节,农历元旦(正月初一)为新年的开始。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个日子相距很近,可以不分彼此,这样一来,公历的元旦与农历的春节之间的间隔不再固定,江南人也就有了“春长与春短”的概念。所谓春长,是指正月初一在立春之前的情形,反之则称为春短,这与距离上一个闰月的时间有很大关系,并且能从中总结出“春长雨水多,春短不少做”之类的农事经验,从2022年的初春这么多雨天来看,这种说法似乎不无道理。虽然公历一年多为365天,虽然立春到清明永远是两个月,但经过这么一说,好像春节与立春的错落真的导致了未来气候的不同。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大多位于立春的尾巴上,可惜的是,这个从古至今缠绵悱恻的传统节日,地处江南的桐乡人与之相关的活动却并不丰富。至于大多数书中所写的“打春”“咬春”等,早已被整合到其他年事活动中去了。
可能是诗意被冰封得太久的缘故,面对着还有些冷清的初春,人们早已跃跃欲试,春情勃发。“春日春盘细生菜”,农民手中初鲜已成;“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少女眼中看啥都是情思;读书人更是能一口气写下十个“春”字:“春来街砌,春雨如丝细。春地满飘红杏蒂,春燕舞随风势。春幡细缕春缯,春闺一点春灯。自是春心撩乱,非干春梦无凭。”尽管窗外还是疏疏落落,单调无趣,人们愣是被这铺天盖地的氛围搅得春心萌动。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
自然万物的变化在微妙之中,更在一瞬之间。
东,《说文解字》释为“动也”。风自东而来,由萧瑟变为料峭,多了一份萌动之气。“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风来的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就在一刹那间让人感觉到了春的气息,虽然还不浓郁,却是清晰至极。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排在四时八节最前面的立春所对应的风向还只是东北风,真正的东风需
年味就在窗外
年初七称人, 孩子们觉得坐在筐里很好玩儿
等到春分节气。但此时人们的心情早已迫不及待,像饥饿的人看着未收汁的红烧肉忍不住要去品尝,不管是农人还是文人,都把立春的东北风唤作东风。“东风未肯入东门”“东风吹柳日初长”“东风夜放花千树”。东风一吹,任你大寒水泽腹坚,也只能乖乖地解冻酥化,没有什么意象能比东风更能给人突然的惊喜。
蛰虫始振,并未精神大振,只是睡眼惺忪地蠢蠢欲动。人们说“早起的虫儿被鸟吃”,立春的虫子相当于天未亮起床,此时鸟儿还在赶来的路上,因此随便活动都无性命之忧。古人的视界灵敏得很,东风一吹,便知地下那些冬眠的小虫子进入了哪种状态。“变态”本是一个科学名词,说的是昆虫一生经历的四个阶段:卵、幼虫、蛹、成虫,完整经历四个阶段的称为完全变态,有些虫子直接从幼虫变为成虫,称为不完全变态。“变态”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不可或缺的过程,是对应自然法则的一次次律动。
鱼陟负冰,是最有《诗经》味的物候。“陟彼高冈,我马玄黄”“陟彼南山,言采其薇”。“陟”是一个易错字,意为登高、上升。因为有了一候的东风解冻,水面上才有了可以流动的冰块,因为鱼儿在水底游动,冰块才能运动。远远望去,就像鱼儿背着一块块冰在游动,并且时不时地冒个泡,到水面呼吸一口这新鲜的东风。
立春前后,人们经常听到两个常用词:“一年两头春”和“盲年”。什么意思呢?照我们平常的理解,公历与农历相差一个月左右,按照朔望月与公元日历,农历一个月为29或30天,公历每个月多为30或31天,这样一来,每过一个月,两者将会被拉近1天左右,待到差距缩小到21天左右的时候,就会出现农历的闰月。闰月从二月到十一月都有可能出现,在某年某月连续有两个同字号的农历月份,后一个月便称为闰月,出现的频率大概为每19年中有7个闰月,因此古有“十九年七闰”之说。刚刚过完闰月的下一个月,公历与农历的差距将会被拉长到一个半月以上,随后逐月缩小,直至出现下一个闰月。
农历哪年哪月出现闰月,其前后溯及的千百年早已被精确定位,这里包含了古人对天文地理极其深远的理解和精妙的推算。当一个农历年中出现两次立春节气的时候,那一年就称为“一年两头春”;当一个农历年中没有出现立春节气的时候,那一年就称为“盲年”。(如2017年即农历丁酉年的立春在正月初七,因为这一年出现了闰月,下一个立春为2018年2月4日即农历丁酉年的腊月十九,因此农历丁酉年即为“一年两头春”;反之,2016年即农历丙申年的正月初一为2月8日,立春已过,下一个立春需等到2017年即农历丁酉年正月初七,因此农历丙申年即为“盲年”)当然,“两头春”也好,“盲年”
立春, 在气象学上还是冬天
也罢,只是讨个口彩,并不影响春的进程。
江南丰腴之地,勤劳的人们早早地准备开春的农事。古人说:“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说的不单是这片土地自身的天赋,更是人们善于与季节对话和互动的智慧。下雨,人们会说“立春之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需做好开沟排水的准备;年后,人们会说“立春放鱼秧,当年好起塘”,需赶上步伐才有收获。除此以外,吴语系方言中保留了入声字,读起来更加韵味十足,诗中说“小语春风弄剪刀”,江南人说“乌花裁衣好过冬”;诗中说“薄刃新剖妙莫题”,江南人说“立春萝卜赛过梨”。这些谚语上敬天威,下接地气,是劳动智慧的结晶,是流淌在田间的诗歌。
一个“春”字实在太过美妙,中间一个屯(村),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小草从封冻了一季的大地下破土而出。“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一个字、一株草、一滴水,以及生命的每一次微妙萌动,都让我们对渐渐走近的春意产生无限憧憬。
篆书“春“字,清代邓石如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