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运
“咕嘟……咕嘟……”
盛夏后的深夜，万籁俱寂，北方小镇的一家饭店内隐隐透出一抹光亮，店内除了廖家饭店的老板，仅只有一位顾客，这人年纪不大，已有几分醉意仍狂饮求醉，啤酒喝的太急，没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店内万年历上的时间跳到十一点半，廖老板看着独饮的顾客，并没有出声催促，走进后厨，不久后端出两盘凉菜放到客人桌上。
“小伙子，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陪你喝点？”
话音刚落，店外又有一名黑衣男子走了进来，此时正是孩童暑假的最后一天，气温依旧居高不下，这人竟穿着一身长袖风衣，长裤、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着实怪异，他抬眼看了看店内的二人，走到二人身旁空桌坐下。
生意上门，老廖忙起身招呼，对风衣男子道：“要吃点什么？”
“在这歇歇脚，可否？”风衣男摘下手套，声音说不出的诡异，似乎嗓子有伤。
“哦，请便！”老廖虽然诧异，可也不好驱赶。
买醉的青年看了看桌上多出的凉菜，沉默了一阵，抬头伸手招呼老廖：“老板，这么晚，实在是打扰你了。”
老廖笑了：“这有什么打扰的，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不是。”说着也坐在青年的对面。
青年取过自己没用过的杯子给老廖倒满，自己拎着酒瓶，二人轻轻一碰，各饮一口，盛夏中喝下一口冰啤酒，老廖舒服地哈了一下，也让自己坐得更稳当舒服。
老廖夹了一颗煮花生，看着青年率先问道：“小伙子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青年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颓色，“今天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说完，青年拿起酒瓶，又喝了起来。
“前女友？”老廖一脸早就猜到的肯定。
“噗……”青年差一点喷到老廖，慌乱中扭头，却不想一口全喷在一旁风衣男的黑风衣上。
老廖慌忙站起来，抓起几张纸巾就要给风衣男擦拭，却不妨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老廖一惊，紧接着又是一愣，对方手上的温度冰得吓人。
“怪不得他这样的天气还穿这么严实。”老廖心想着，嘴里却止不住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小伙子也是无意的……”
“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你看这……”青年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歉。
“无妨！”风衣男大度地收回手，轻轻掸了一下酒渍，并不以为意。
“那啥，兄弟，不如一起喝点？我请，算是赔罪。”青年歉意的说着。
老廖点头：“对啊，相见是缘，这么晚了，一起吃点也好。”一边说一边起身转头拿了一套干净的餐具，转过身就看到风衣男已经坐到青年一侧，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青年又真诚道歉几句，风衣男却一言不发，好在看上去却并未生气，只是双眼空洞，似乎神游天外，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怪人！”老廖和青年不约而同这样想着。
老廖适时举起杯子，打破尴尬与青年碰杯，一口喝干后边夹菜边道：“今天镇上只有秦家嫁闺女。”
青年闻言脸色一黯，点了点头。
老廖放下筷子：“这闺女我见过，挺文静的，她家在镇上开了一家幼儿园，有十来年了，我闺女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妈妈就是园长，她家哥三个，上面一对双生，那闺女是老三，听说那哥俩都在大城市里发展了，那姑娘倒是在京都的大学里学过跳舞，前一阵我一个侄女家的孩子上兴趣班就是她教的，估计以后幼儿园归她管了，小伙子，你们是同学吗？”
青年摇摇头：“不是，我高中就辍学了，跟她是……同事。”
老廖看了一眼青年旁边的吉他包，也没再多说。
青年苦笑摇头，高一辍学后自学吉他，做过酒吧驻唱，在京都，湘省参加过不少音乐选秀，成绩却不尽如人意。
老廖再次举起酒杯，二人对饮，风衣男依旧端坐不动，坐在椅子上腰背都绷得笔直。
老廖瞄了风衣男一眼，对喝闷酒的青年道：“小伙子，辍学后悔不？”
“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当时……唉……一言难尽。”青年靠在椅背上，当时他家庭遭受大的变故，并非自愿辍学，生活所迫而已。
老廖缅怀道：“不上学可惜了，过了大半辈子，也就学生时代才是一辈子最念念不忘的。”
青年抬起头，却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秦佳怡一起见她父母时的尴尬。
“在哪上的学啊？”
“做什么工作啊？”
“家里都有谁啊？”
一个个问题从女友父母口中问出，两位长辈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自己却越来越招架不住，尽管女友的手依旧有力温暖，自己的心却越来越凉，跟着自己，佳怡真的没有未来，自己选择放手才好不拖累她。
想到这，青年又开始咕嘟咕嘟大口灌酒。
老廖独守着小饭店，难得有人陪着喝酒聊天，虽然一个举止怪异，一言不发，另一个又沉浸在伤感迷茫中不能自拔，老廖仍然谈兴很浓：“其实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们这种有特长的人，像音乐啊，画画啊，跳舞啊，普通人只有羡慕的份。”
青年呵呵一笑：“大哥，得不到的总觉得是最好的，我现在反而羡慕那种平平淡淡的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的人。”
我若是能这般，也许反而能得到佳怡父母的认可吧，一想到今天婚礼上热情阳光的新郎和笑得眉眼弯弯的新娘，青年就一阵唏嘘，忍不住又灌了一口啤酒。
老廖转头看向风衣男，试探问道：“这位兄弟挺面生，也不是我们镇上的吧？”
风衣男道：“我叫明运。”
“明运？”老廖听着风衣男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搜索着记忆：“这个姓很罕见啊，镇上似乎没有姓明的啊？”
青年也附和道：“迄今为止，我只知道一个明星姓明，也不知道是艺名还是真名。”
老廖哈哈一笑，与青年碰杯。
几杯酒下肚，彼此熟络了一些，老廖从兜里拿出手机，翻开相册递给青年看：“喏，这是我媳妇闺女的照片，闺女在廉市一中上学。”
女儿是他的骄傲，只可惜似乎也跟自己一样，没什么艺术细胞。
青年努力睁大惺忪的双眼，一眼便看到屏幕中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女孩长相和老廖有几分相似，脸上稚嫩的笑容十分治愈，凝视了一会，青年的脸上竟不由得也泛起一丝笑意。
青年连续划了几下，里面几乎都是老廖家人的照片，有年迈的双亲，有一家的全家福，人数最多的一张甚至有二三十人，比现在年轻许多的老廖站在人群的边缘，身旁是她的媳妇闺女，相同的是每一张照片中，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
青年羡慕不已：“大哥你挺幸福啊。”
老廖自得一笑：“还可以，还可以。”
青年继续滑动，突然目光一凝，屏幕中出现一副略有年代感的旧照片，里面七八个青涩少年有男有女，皆是一身蓝白色校服，正呲牙笑得欢畅。
“咦？大哥，这张这是？”
老廖探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哦，是我高中时候的照片，喏，这个就是我，那时候没现在方便，连手机都少见，这张还是用相机拍的呢。”
老廖举杯一饮而尽：“当时我们几个处得跟亲兄弟一样，一起干过许多荒唐事，只是一毕业大家见面联系越来越少，这人啊，也都变了。”
青年盯着相片，不时抬头打量老廖：“大哥，这个是你吧，你年轻时可比现在帅多了！”
“哈哈哈……”老廖闻言放声大笑，脸上肉直颤，“大学毕业以后就缺乏锻炼，结婚后更是发福得厉害，当年我这五官身条妥妥的校草。”
青年继续翻着，照片中，老廖留着有些稚气可笑的胡须和一头板寸，形象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突然，青年手一顿，看着毕业照老廖大哥刮掉胡子，换了发型后焕然一新的英俊脸庞，目瞪口呆。
老廖也发现青年的震惊，似乎颇为自豪：“你看，我可没有自夸，兄弟你是不知道，高中毕业时，有多少女同学跟我要QQ号，她们准备的毕业簿每个人都非要我写，隔壁班的也都要求了，我写得手都酸了。”
青年朝着老廖伸出大拇指，叹息道：“真可惜，我就没有这样的经历。”青年苦笑，虽然也上了高中，却因家庭变故辍学，加上少时性格孤僻，长相也过于普通，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男同学都没交下一个，更何况女同学。
老廖卖弄了一句：“一生很长，值得慢慢回味的记忆却绝对不多。”
青年闻言，脑海中却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和秦佳怡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弹吉他唱歌，秦佳怡在一旁跳舞，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让人沉醉。
能忘吗，他用了两年都忘不了！
又红了眼眶的青年举起酒瓶：“大哥这话有点意思，来，为这话咱得干一杯！”
“来，干杯！”老廖也喝美了，来者不拒。
两人越喝越尽兴，应老廖的请，青年清唱了几句老廖年代的歌，虽然喝了酒，可青年的歌声还是让老廖惊叹，直夸唱得很原唱一样好听。
青年微微摇头，这话他从很多人嘴里听过，海选评委，前女友，驻场酒吧里的老板、客人，他虽说自学成才，也是真正钻研过唱功的，也确实有所谓的嗓音天赋，不管新歌老歌只要是传唱广的他都愿意去寻找学习模仿，只是却始终没有获得广义上的成功。
一想到这，青年颇有些意兴阑珊。
老廖却扯着嗓子嚎了几句，他的嗓音独特诡异，和明运不遑多让，高音更是破坏力惊人，老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时候鼻子有问题，那时候只当是鼻炎，直到高中毕业做了息肉手术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年的习惯，说话一直就这个怪腔调了。”
青年与老廖碰杯，二人一饮而尽。
老廖一边看着青年给自己倒酒，一边接着道：“我唱歌不好听，因为这，年轻时我就不爱唱歌，当初刚工作那阵，KTV里都是干坐着，不过我是真的喜欢听歌，只是现在好多榜单歌曲真的欣赏不来，还不如短视频里红起来的好听。”
青年深有同感，他也对如今很多新歌无感，但那些经典老歌却百听不厌，为此他甚至一度追溯80年代甚至更早的老歌，很多个深夜，他都是听着唱着这些歌曲到入睡，身边人都戏言他不成功就是因为和社会脱节，学不来新时代年轻人喜欢的调调。
“你唱歌是真的好听，只是现在是大娱乐时代嘛，唱得好的太多了，光是会唱也没那么容易出头。”
青年忽然抬头一笑，“以前总把成为歌星当成梦想，现在才觉得我就是个平凡甚至平庸的普通人，一步登天哪那么容易？就这命了。”
老廖安慰地拍拍青年的胳膊，举起杯子。
青年将瓶中啤酒喝光，放下空瓶后又开了一瓶，先给老廖倒满。
老廖也有了几分醉意，道：“普通人也有梦想，我也幻想过如果我是一个歌星会是什么样，被万千粉丝追捧，挣很多钱，毫无保留的展现个性，唱而优则演，再跟女明星传个绯闻啥的，哈哈……”
“其实也不用非得成大明星，只要在人前唱一首赢得满堂彩也成啊！你不知道，我闺女学校举办联欢会，就秦家那家幼儿园，学校邀请家长登台献艺，当次我可是给闺女丢了大人了！”
青年会心一笑，抓起一把花生，边吃边平静说着：“我现在反倒是更憧憬大哥你这样的生活，有家人，有回忆，平平淡淡，悠然自得。”
“啥自得啊？人活着就是受苦来的，咱这最多算苦中作乐。”老廖自嘲，“专家不是说，越喜欢回忆往事就证明这人现实中越失败。”
青年终于笑出了声：“哈哈……那是他们嫉妒……”
“那倒是！哈哈哈……”老廖也一阵痛快大笑。
“要换命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笑声中，老廖和青年一愣，同时转头看向风衣男。
风衣男一本正经的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憧憬羡慕彼此的人生，那，要不要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