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病房内,石头还在熟睡,表面达成共识的父子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嬴亮摸索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物件,嬴川用那只视力低于正常水平的左眼默默注视着儿子的举动,当他的眼神集中到儿子手中那条用酒瓶盖做成的项链时,他的记忆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挚友李占涛被害后的那几年……
嬴亮比石头大五岁,两个人打小就是玩伴,感情好到穿一条裤子。石头受刺激的那几年,嬴亮哪怕被小伙伴指指点点,也始终陪在他身边。而这条项链,便是石头间歇性神智正常时,亲手给嬴亮做的礼物,这么多年以来,嬴亮一直把这个不值钱的物件带在身边。
在外人眼里,嬴亮是个性格刚烈、直率,甚至还有些莽撞的孩子,可嬴川知道,自己五大三粗的儿子有着极其柔情的一面,尤其是跟石头在一起的时候。
嬴亮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放在枕边,瞧着沉睡中表情仍然痛苦的石头,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要是造成这一切的是成年人,嬴亮绝对要给石头讨个公道,可对方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他就算怒火万丈,最后也只能忍在心底。
正琢磨着怎么让石头以后避免受伤,嬴亮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医药费。
工薪阶层的那点收入仅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可自打父亲出事瞎了一只眼,每月的医治费用,已占去了总开销的五成有余。
这次石头受伤,医药费只怕也不菲,指望让吝啬的陶姨拿钱,就等于要了她的命,俗话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要是过去,估计父亲又要忍着剧痛停药几个月。
好在他师兄韩阳帮石头申请到了一笔丰厚的救助金。想到这一茬,嬴亮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爸,这里有六万块钱,给石头当医药费,密码是石头的生日。”
嬴川看着儿子递来的招商银行卡,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有些迷惑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儿子。
在他的印象中,儿子应该并没有在招商银行开过户,他们的工资卡,一向是统一在中国银行办的。
按照级别,他现在是“一级警督”(两杠三星),每月的工资不过五千多块,而嬴亮现在只是“一级警司”(一杠三星),每月的工资满打满算也就四千出个头。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的收入,有一大半都会拿出来补贴家用,剩下的那么一丁点应酬应酬也就没了,说嬴亮是个月光族也不为过。再说了,他从没听说过嬴亮有存钱的习惯,嬴亮突然一次拿出六万块,这自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你这钱……打哪儿来的?”
嬴亮一瞥老爹眯着的独眼,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他耐着性子,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他想着这些说辞应该能轻而易举地打消父亲的顾虑,可没想到,父亲听完仍不接卡,却反问了一句:
“儿子,你对韩阳这个人有多了解?”
“很了解!”嬴亮满不在乎地答道。
“很了解?”嬴川咂咂嘴,“那是多了解?”
嬴亮知道老刑警素来有追根究底的毛病,于是他没好气地说道:“韩阳,男,1982年8月15日出生,父母离异,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刑警学院2000级学生,因成绩优异,各项考核全优,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省公安厅大要案队专门攻克‘疑难杂症’,曾荣获过两次个人一等功,2007年因个人原因辞职,进入帝铂集团。
“2008年地震时,他组织了公司一百多人奔赴灾区开展救援,后来在他的建议下,公司于当年正式成立了慈善部门,专门资助有迫切需求的贫困人士。
“他这个人向来记恩,在集团有了一些话语权后,就一门心思想着为家乡谋福利,他说服了集团公司在他的家乡投资建厂,给予过他恩惠的同村人现在都在厂里工作,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养活一家老小绰绰有余。”
说到这儿,嬴亮停下来,直视老爹审视的目光:“爸,我懂你的意思,你说沾钱的事情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为我们是人民警察。可我们专案组办案期间,只要遇到困难,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之前有起案子要调用直升机,也是凭他的关系才顺利搞定。
“他是偶然听我说起石头的事,才主动提出要帮忙,从公司给石头申请了专款,这张卡就是用石头的身份证办的,正儿八经的慈善事业,钱你放心用。”
说完嬴亮拽住父亲的右手,把卡强行拍在了他的掌心。嬴川握着卡,抬头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儿子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