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流水皇帝千年世家
不管是府城内外城的居民，还是乡下百姓，大伙都还是第一次见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
一是新奇，二是众宣传干事在城内城外宣传了好几天，民众们对即将开展的第一场诉苦和公审都充满了期待。
当城门口的台子搭起来时，周围就围了一大圈人。
首先是诉苦，第一个上台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弘。
他也没有刻意穿破衣烂衫，平时怎么穿他上台的时候还是怎么穿。
李弘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喊道：“乡亲们，我姓李，叫做李弘，相信已经有不少人认识我了，我就是这回攻打府城的反贼首领。”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顿时哗然。
“他是贼首！”
“嘘——你不要命了？！照那些贼兵说的，叫先生或者相公！”
“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娃娃？”
“显年轻吧，我估摸着有个二十岁。”
李弘挥手示意：“静一静，静一静”。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等着台上的反贼头子训话。
李弘带兵进城以后一没大开杀戒，二没纵兵抢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秋毫无犯，多少博得了些好感，毕竟日常官差有事没事也喜欢敲一笔。
“可能跟大家伙想的不一样，我出身没那么差，儒户，家里五口人六十多亩田，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完全没必要造反。”
“但去年我那福薄的爹爹害了重病死了，我那恶毒的伯父不但不帮衬我娘亲，还将我爹爹名下的田产都强行夺了去，又派人抢光了我家里的钱财，害得我娘亲不得不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回娘家，可一个孤苦的妇人带着三个孩子哪里是能出远门的，在路上就被人抢了劫，一家人死得只剩我一个……”
说着，李弘提前酝酿好的情绪开始起作用，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台下有些心肠软的，也跟着抹眼泪。
其实李弘说得半真半假，为了掩护小妹的行踪，也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惨些，李弘把妹妹也一起说死了。
而且李松仅仅是将李弘一家夺了田赶回娘家，并没有抢浮财，李弘兄妹沦落为乞丐其实是一家人在回娘家的路上遭了匪。
但此刻话语权在李弘手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得越能引起台下观众共鸣就越成功，半真半假的故事有时候比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更有杀伤力。
士卒们也听得潸然泪下，原来团长也和自己一样是苦命人。
台上的李弘哭够了便继续讲，真假掺半地将自己怎么流落到咸宁县，怎么遇上即将上任的杨算父子，又怎么到沔县起事说了一遍。
隐去了杨算盗官的事情，现在除了大同社的高层，还没几个人知道杨算是个假官，其他人都以为李知县是不满朝廷苛政才响应反贼起事的。
故事讲得颇具传奇色彩，即便对李弘的遭遇没有共情的，也能当听了场戏。
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李弘把被五花大绑着的李松拖到台上，问台下的观众：“大伙说说，我应该拿这恶贼怎么办？”
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高喊：“杀了他！”
李松的脑子早就是一片空白，早在他被家里绑起来送给李弘时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哪怕李弘不成事也会杀了他报仇。
但是李弘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将他放了回去，又要公审整个家族。
这是摆明了要划清界限，等以后李弘真的改朝换代了，李家人一个能攀附的都没有。
不仅不能凭借宗亲的身份飞黄腾达，李弘治下的官吏各个都得把李家往死里整。
哪怕李弘兵败身死，他也会在死前拉着整个家族陪葬。
总之，全家早晚都得死。
不就几十亩田吗？横竖不都是自己家的，自己当初怎么就黑了心眼要强行夺来呢？
正在台下等待公审的其他李家人也恨死了李松，别说现在李弘造反当了大王，哪怕没这茬子事儿他们也恨李松恨得压根子痒痒。
现在好了，过去的恶行种下的种子终于结出了恶果，全家人跟着一起倒霉。
但他们没什么无辜的，亲人被夺田驱逐的时候，他们哪怕有谁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都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
那些个帮衬过李弘母亲的乡邻，李弘都自费给他们送了大礼。
不必特意交代，分田的时候干事们也会赶着给这些人家分些好田。
滴水恩涌泉报之。
李弘没有听从观众们处死李松的建议，而是让几个提前安排好的托儿再从讲几遍悲惨故事，屎盆子一个接一个往李家脑门子上扣。
李松越听越是万念俱灰，有些恶行他知道甚至做过，但有些恶行他是完全听都没听过。
等情绪烘托得差不多了，李弘生怕李家不够让人恨得，又让兵士们拉上来几个恶贯满盈的地主，和李家一起被公审。
李弘没有接着看戏，公务繁忙，他没空。
“团长，不手刃仇人吗？那感觉很爽的！”卓翱跟在李弘屁股后面建议道。
这货在李弘攻下沔县城时就手刃了自己的债主。
李弘反问道：“你不觉得让他们今后都活在恐惧里，让他们生不如死更爽吗？”
对人精神上的惩罚才是最大的惩罚，卓翱多少还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够变态。
“先生，赵登回来了。”卓翱说道。
李弘听着身后群情激愤的叫骂声，微笑道：“叫他晚上下班之后到府衙来，下午安排不变，让那几个大家的族长来见我。”
“是。”
……
“每人只留十五亩地？”一名本地土豪都快哭了，哀求道：“李团长，十五亩可都不够我们吃饭的，您看能否……”
“不行！”李弘坚决道，“我起事前就已经调查研究过，定军山边上那么贫瘠的土地，十五亩地就能把一个四口之家养活得很好，时不时还能吃上肉，我给你们一人留十五亩已经是开恩了！”
那土豪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拉住。
李弘继续说道：“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你们家中浮财我分文不取，只是你们每户人家都得按人头捐献军资，每家每人一石粮食，不许给陈粮！”
另一名土豪问道：“家奴可算进去？！”
李弘威胁道：“你们若是主动释放家奴，可以不算进去，留在家里的还是得换成雇佣合同，合同文本按咱们大同社提供的模板来。我们大同社的干事今后还会挨家挨户敲门释奴，要是到时候你们还藏着掖着，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一定，一定。”众豪强已经是冷汗涔涔。
让他们主动释奴已经是给面子了，在他们眼里李弘就是个杀胚，全府衙有品级的官员全被他给杀光了。
李弘又说道：“我手下十分缺人才，诸位家里若是有愿意从基层做起的子弟，可推荐到我这里来。”
几个心思活泛的土豪立马来了精神，这反贼闹得太大了，日后多半是要招安的，能在反贼手底下做事也可以跟着一并被招安。
反贼兵败身死也不怕，挑选一些平日里在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子弟送过去，若是反贼败了，直接把这些人除名就是。
若是日后反贼坐大，再把家中嫡系送过去做官也不迟，等反贼真得了天下，从龙功臣可就出在自个家里了！
而且，那些被分出去的土地他们有千百种办法弄回来，若干年后，咱又是一方土豪！
所以他们在李弘战胜巡抚表现出强大的军力之时，这群地主很乐意主动投靠，哪怕是牺牲一时的利益，日后得到的回报将是成倍的。
光速滑跪，多方下注，流水的皇帝，千年的世家，就是这么个道理。
几名土豪纷纷将自己家中有功名的人数折半报上去，李弘很是欣喜，自己人才库严重不足的问题总算是有所缓解。
不过真正要用这些人，还要让他们接受大同思想才行。
而且收下的读书人必须打散送到其他地方做事，不能让他们留在本地，不然李弘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把控得住。
这些土豪的田产虽然予以保留部分，也不能留给他们原有的田。
哪两家有仇的，互换。
周围一圈都没仇没怨的，地分到其他村镇，家中子弟留在身边听用。
李弘面上对主动投诚的土豪很是满意，又说道：“众位既已洗心革面，我也不好再送众位去公审，但众位也都看到了，我连自家都审了，不能给你们几家搞特殊。这样，为平民愤，每家都揪出几个恶奴来送去公审，想必众位平日里也是受了他们的欺瞒，并非真的要行恶事。”
投诚的土豪刚燃起来的心立马凉了，这么一搞还能有谁能听他们差遣？
他们此刻才意识到，李弘是要钝刀子割肉拆解各大家族！
但这群人很快又是感到庆幸，不死几个恶奴，死的就是他们！
一名土豪很快跪下：“老朽平日里受恶奴蒙蔽颇深，那些恶奴坏事做尽，该死！还请李团长责罚老朽管教不严之过！”
李弘哈哈大笑，将其扶起：“在我治下不兴下跪这一套，老先生快快请起！”
有这么一个带头，其他地主土豪很快也跟着投献，纷纷将自家管家奴仆推出来当替死鬼，甚至有些还因此松了一口气。
多年的秘密终于可以消失在尘土里了。
李弘不准备在府城久待，所以邀请来的土豪地主大多都是乡下的。
但不代表李弘就准备放过城里的大户，李弘准备在撤走时将大户全部带走，换地安置，城里留给主动投献自己而且名声不错的地主。
原先在沔县乡下的宣传干事被他留了一部分在府衙充作吏员使用，今后朝廷再派官员下来，真正在府衙做事的还是自己的人。
流窜在沔县和府城之间的贼寇还没剿灭干净，李弘接下来的工作重心是剿匪，顺带着也可以练兵。
等平定了流贼，乡下的分田还得继续，自己手底下的基层干事成长速度会很快，接下来只要扩张的步子不迈太大，自己的地盘将会十分稳固。
一旦地盘稳固下来，自己又不占领县城和府城，只要在已占领的地方把农会建立起来，周边还未占领区域的佃户会用脚投票。
同时不占城也可以麻痹朝廷，只要名义府州县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地方主官为了自己的帽子和脑袋会帮着李弘撒谎，甚至他们会帮着李弘一起打流寇。
到时候说不定李弘把全府的乡下都占完了，皇帝还以为汉中是因为连年旱灾才收不上税。
送走土豪们之后，李弘又把赵登拉着一起吃晚饭。
“你这一趟可见到我妹妹？”李弘关切问道。
赵丰边吃边说道：“见到了，日子过得好着呢，只不过她现在不叫李贞了，叫杨什么秋，没记住。”
李弘担忧的心终于放下，改了名字，说明杨家认下了这个女儿，对她自然不会太差。
凭着杨家的家境，李弘自然不用担心美妙的生活过得不好，但还是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没见着，但是我使钱给丫鬟打听了，丫鬟说您妹妹跟二姐玩得很好，还时常念叨您呢，但是没怎么说想家。”
李弘点了点头，估摸着小姑娘对李家人也没什么好感。
“辛苦你了。”
“不辛苦，今后还有什么活儿尽管给我派。”赵登笑着说，他这次出了一趟远门，发现大城市的小民生活也就那样，乡下佃户们过的日子更是惨不忍睹，都不能跟小康镇的乡亲们比，对李弘的崇拜之情更甚。
李弘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吃完饭，赵登一拍脑袋：“哦对了，团长的舅爷托我带回来一封信，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弘接过拆开之后哭笑不得，原来是杨知忠在李弘的信里得知这小子过得不错，又赵登带过去的从礼物上确信李弘没有撒谎，竟又撺掇着李弘和杨惊春的婚事。
当初李弘跑出来之前留给杨家的信里就是说自己要去山西做生意，这话后来也不太算是撒谎，因为李弘确实跟一个晋商做了一笔大生意。
李弘摇摇头将信件收好，心知这舅爷是生不出儿子来铁了心要把自己绑在家族里，也不知道等哪天他晓得自己实际上是在造反之后反应会是如何。
赵登正要走时，有人进来通报：“团长，您那个被公审的伯父……自杀了。”
“嗯，知道了。”
赵登从李弘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