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晚,一家四口。为了冷静一下,何启发特意没有直接开车走人,而是在孙思家这个小区里慢慢的散起步来。
已经近十二点,本就低密度的小区,零星能看到几个人。
何启发拍拍方大同的肩:“这兴许都是好事。这说明咱家俩娃都不是池中之物。”
方大同瞅着何启发,脑子里却没想他说的话,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像是脑子的一块被糊住了,怎么也揭不开。
方晓明皱着眉头,他始终牵着何从。因为何从自打见到孙宏力这位老先生以后,就换了一个人,更加沉默了。表情和情绪反而异常兴奋。那像极了某种失心疯症,还不好治的那种。
何从呼吸都是急的,他抓紧方晓明的手,想说什么,嘴唇翕动,被黏住一样,她使劲儿要了下下唇,几乎见血。方晓明用另一只扒着她下巴,低声说:“你干啥啊!疯啦。”他看一眼前面的爸爸们,又拉着一下她,“你想说什么,我这样拉着你,你能让我知道么?”
何从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灼热,看不清里面到底是压抑的兴奋,还是有话说不出的憋闷,她干脆又捏紧方晓明,然后快走几步追上爸爸们。
她吭哧吭哧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我觉得有问题。”
方大同忽然感觉脑子里那块被糊住的东西有点儿要被揭开。他赶紧问:“小从,你想说什么?”
“就是......就是......”何从又紧了紧手,“方爸爸捡到我,我不是才会爬么?”
方大同“哎呀”一声惊叹,“对,就是这里。”他也情不自禁的抓了下何启发的胳膊,“那个孙老先生说他捡到小从和再把小从弄丢的时候,她都是自己走路的。”
这件事,可能对于从未亲身经历的何启发和方晓明来说,很难想得到。
“孙老先生难道是记错了?认错了?”何启发皱眉,他有种想回去再问问清楚的冲动。
“可我,”何从刚才急切的情绪更加难以压制,“我觉得是认识他的。”
这就很诡异了。何从自打被方大同捡回家后,再没离开过这个家,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认识这么个老人,更不要提像孙宏力说的那样,还是被遗弃后被他捡到。
要说记错了,认错了,可何从又说认得这个人。
“那你记得什么?怎么认识的?”
何从又开始说不出话来,急的方晓明索性从后面抱住了她,他急切的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激动什么。
这姿势让对面的两个爸爸感到吃惊。虽然两人自小很亲密,但从未如此亲密。方晓明先是下巴抵着她的头,又低头用侧脸去贴她的。双手紧紧的把她搂紧怀里,好像要嵌进去一样。他无暇顾及爸爸们的眼光,全神投入的想探到何从在想什么。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能和何从那里相互交换内心的想法,甚至有些很隐秘的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有那么几天,他们都能相互感知到。但此刻,他那么急切的想知道,却怎么都抓不到什么。他只能感觉到何从体内急速流转的气息和另一股沉稳的几乎是沉重的气息相互压制。
他感觉连自己胸口也被那两股气息顶撞的生疼。
“你是不是很疼?”他低声问,那声音就在何从耳边,她却仿佛没有听见。
猛的,何从转身,像是要钻进他身体里一样,顶着方晓明倒退好几步都停不下来,何启发一把拉住,何从完全不在意,径自朝着方晓明执意顶撞过去。方晓明后退脚步紊乱,几乎要摔倒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大同就觉得周遭地面更加黑了起来,头顶的夜空却显得更加亮。
何启发被甩开手,又继续追过去,方大同原本跟在他身后,他加紧几步,想赶到方晓明身边。
就见刚才从孙思家出来的方向急速奔过来三个人,因为地面黑,头顶亮,三人像是飘过来的一样,一眨眼就到了他们身边。
孙宏力一手抵住方晓明,一手搭在何从肩膀上,“师祖在上,清清浊浊,开!”他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居然有几分无奈,脸色再严肃不过。何从肩膀一沉,被从方晓明胸口摘开,她也从混沌里清醒过来。
孙思眼瞧着这场景,果然是自己镇不住的那种情况。他很好奇的看着何从,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因为老爹的在场,才导致何从一下子又开始失心疯了一般。
那上次在林大师的山上,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自己的老爹,那老头正一副要搜身一样的,在方晓明身上乱摸。方晓明莫名其妙的看着老人围着自己转圈,上下其手,刚被何从顶得发懵的大脑再次跌进迷雾。
孙宏力嘴上还念叨着“没有啊?”“没有!”“应该有啊!”
孙思过去大量了一下方晓明:“爸,你找什么?”
孙宏力皱着眉头,转向何启发问:“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回那小子那里,我们再详细谈谈?”
何启发刚才本就有回去问个究竟的打算,也不介意到底有多晚,一口答应下来。
本来想问个究竟,到底何从身世是怎么回事,谁知,孙宏力一进门就给大家讲起了他们这个名叫明门派的来源。
孙宏力,原是个学习比较废柴,干啥啥不行的受气包。后来被他师傅白止清遇见,正是被他爹追着打。白止清,就是当时的明门派掌门人。
他一头撞进白止清身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惊慌,倒是觉得莫名的亲切和熟悉。白止清当场跟他爸对峙,说要去报警他家暴儿童。在这么个父债子偿理所应当的年代,老子打儿子理所应当的小地方,真是笑话一样。可白止清也很犟,他非要去警察局说理。理论什么呢?就说这孩子不该被打,他是个顶顶聪明的娃。
孙家老爸被这人纠缠的烦不胜烦,这儿打儿子呢,怎么来个胡搅蛮缠的?他懒得跟这人费工夫,索性跟警局交代几句就要离开。刚好警察也觉得啼笑皆非,想和稀泥散了得了。
谁知白止清当场掏出自己的身份证:“要我带着这个孩子,不出五年,必成气候,你们信不信?”
“成啥气候?跟你似的当街乱管别人家闲事么?”孙爸很直言快语,也不讲究什么面子了。
“您这是......”警察看着白止清塞过来的身份证,还外加了一张名片,“明门研究学院?院长?您这研究什么的?”
“五行学。”白止清毫不犹豫,“我看这孩子是块好料,学上几年,必有所成就。”
警察讪讪的笑了:“你这要放头几年,估计直接就抓了,这两年管得松了,我不难为你。别到处招摇了。”
谁知这个时候孙宏力却自己开口了:“我跟着他去学本事,我愿意去。”他又望着他爸胆怯的问,“我学了本事回来孝敬您行么?”
孙家的这个爸爸是个粗人,平时也不爱管教孩子,反正哪儿让他气不顺了,打一顿了事。此时听到他儿子这么说,倒觉得怪可爱和招人疼。他家也不是他一个独苗,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妹妹,倒不差这么个没出息的。可这事非同小事,他怎么也得回家跟孩子妈商量一下。
警察一看这架势,民事纠纷可能就算和解了。赶着他们回家自己商量去吧。
按道理,这孙爸爸回家,该是和媳妇一商量遭到反对的,结果,孩子妈是反对的,这位爸爸倒是成了劝客。他的理由也挺充分:
一,孩子在这小地方,也没啥出息,这孩子也是个笨的,以后找不到什么好出路。说不准跟了这个什么研究学院,就能学个啥技能。
二,他会跟着这个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学院,大人好放心。
三,省学费,省吃穿,相当于从小就打工自立了。
孩子妈妈左思右想,最后也还是同意了。孩子多,没办法,这兴许是个出路。
这么着,孙宏力就跟着白止清走了,半个月后,孙爸爸抽空去了趟名片上的地址,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有股仙气飘飘的感觉。上到半山,庭院不大,规规矩矩标着明门派三个大字。里面住着一个年长的老头,老头不爱搭理人,说是建这个学院的出资人。便是当时还在世的一玄和尚了。
白止清倒是换了个打扮,一身妥帖的粗布衣裤,虽然不显多么尊贵,却还是有着几分凛然的气势,加上他这些年跟随师傅,里外的人情世故都是他出面,又多了一些可靠。
孙爸爸想问问学得是什么,孙宏力这会儿聪明起来,赶紧回答:
“人体奇经八脉,五行融合,能给人治病的。”他说得深奥,孙爸爸也听不太懂,猜着应该是中医之类的,就放心的回去了。
孙宏力开始踏踏实实地在山上陪着师傅和师爷练习“本领”。
一玄和尚因为常年神志不清,清楚的时候要关心下自己的徒弟,再帮他多练些赚钱吃饭的本领,也就没有太多时间关心徒孙。况且,孙宏力那个时候还只是个七八岁的顽童,半点儿基础都没有,明门派对他来说,就是个破院子而已。唯一让他感到想留在这里的,是那种无端对止清法师的亲近。那是种比对自己亲爹妈还要让他触动之深的情绪。
等到他成年,有时候回想起来,亏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拍花子什么的坏人,不然,肯定后知后觉的怀疑自己是被拍了花骗去卖钱的。
明门派人员凋零,拢共就祖孙三代三个人,一玄和尚虽然是个神志不清的老糊涂,但他腿脚好,经常自己跑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听止清法师说,他小时候也还很担心过,怕自己没了个大人的依靠,怕他的师傅在哪儿受了难回不来了。可一年年,时间久了,他耐心的等待,总能等到他师傅一副干完大事得胜归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那时神志是清醒还是糊涂,回来还会跟他讲讲自己的见闻,那就更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了。
“小宏啊,你若有天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跟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不同,那也不要担心。当你发现人非人物非物的时候,也不要害怕。”
这是最初的一年里,止清法师除了让他念那些五行的内容之外,经常跟他说的。起初的小孩子也只是背,背得多了,有时候师傅让他做些事的时候,他就能自己悟到。
“地里一颗菜,水往下流是为沉降,四散润泽,土壤凝结包裹,是为土;根吸收水,是为收敛,为金;菜根向地下四散生长,茎叶同样于地面四散生长,是为木;一颗菜由小到大向上,是为火;”
“不错,这是最基本的。”
“一口气,经肺肃清下降入肾,金生水而补肾,水养木而肝生血,气血济心,木养火;心之暖濡养脾经,顾火生土;脾得以运化精华滋养肺,顾土生金。所以人体得以运转。”
“好!那这万物如何运转这五行之法?”
“万物或是升降沉浮,或是冷热,或是清浊,或是凝聚散发,或是演化传承,均以一定之规循万变之踪。”
止清法师拍手称赞,年幼的孙宏力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自带天赋。这项天赋,他自己尚道不明白的时候,便有人给他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