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村因为相对闭塞的缘故，村子里的小学虽然设施不错，但教学质量那是没法跟城里的比。不过就算是这样，方晓明也没法坚持定时定点的上课学习。因为“病秧子”体质，他隔三差五的就得在家休息或者去医院躺着。时间久了，他也不用请假，反正不来肯定就是病了。

别的孩子都羡慕可以不上学，方晓明可在家憋的难受。

他渴望和好朋友成群结队，渴望活蹦乱跳，渴望酷暑寒冬里可以肆意地在骄阳或冷风里一往无前，只可惜，这些统统与他无关。他只能在有限的那么些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才能溜达出来，被允许可以随处走动。平时上学，但凡他爸方大同能送，都是蹬个加了保暖措施的三轮，后面挂着能做两个人的车厢，他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夏天的时候，天气热，方大同就把三轮车厢的外布拆了，通风遮阳。方大同顾不过来的时候，何从逐渐摸索了三轮车的技能，她逐渐的接下了这份工作。

刚过了13岁生日，何从被安排去上了军队下属中学。

何从的生日就是方大同捡到她的那天，5月18日。反正也查不出她是哪天出生，方大同觉得就顺其自然最好。

本来以何从的学习成绩，考是考不进什么好学校的，军队这类附属学校，大部分都是留给内部人员的子女，何从也没什么机会。但是，2010年她6年级寒假的时候，方大同心血来潮，带着孩子们进了趟城，结果机缘巧合，何从就捞到了这么个进军校的机会。

方大同的本意是：孩子们啊，你们好好学，以后进城读书，中学大学，你看，城里多好啊，啥都有，生活也更多姿多彩。

那天，一行四人，方大同、何从、齐哲、方晓明，排着队下大巴车。方晓明在车上坐得无聊，急切的想下车舒展一下胳膊腿。结果，比他更急的人在后面用力推挤前面按序下车的乘客，人群一下猛的往前涌过去，方晓明被挤得几乎窜过前面的齐哲，往车下摔。方大同在前面，先把齐哲扶下来，又去抱方晓明，他刚抱住方晓明的瞬间，就见后面的何从踉跄着跳出车门的瞬间又迅速跃起，跟着一个戴帽子的黑衣人就跑了出去。

不及反应，就听见车厢后面有人喊：“抓贼啊，那人抢了我的钱包。谁来帮我抓贼啊。”声音里还带着哭音。

汽车站人来人往，贼偷了东西通常很容易就消失在人群里。巡视的安保听见呼喊的声音跑过来要问清才能追，但这哪还能再抓到贼。

何从是完全凭着本能就追了出去，她目标明确，都不用左右闪躲行人，穿黑衣的贼在前面跑，无形中就替她开辟了条路，不到一百米，她就轻松追了上去。然后毫不犹豫，一个猛跳加猛扑，从后面撞倒了那个人，麻利的反剪过那人的双手，膝盖抵住那人后背，任凭怎么扑腾，她都不撒手。

巡警循着声音过来，方大同也拖着两个男孩跑过来，就见她正跟地上的贼较量着，一个挣扎一个压制。

后来，他们四人还没来得及逛街，就进了警察局去做笔录。何从一问三不知，她不知道警察做笔录的意义，只知道帮人抓着贼总归不是坏事，但还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警察笑着问：

“你抓贼的时候胆子那么大，这会儿怎么反而害怕了？”

何从看一眼方大同：“他推我弟来着。”

警察笑了，想缓和下气氛，毕竟是孩子：“合着你是误打误撞啊。”

何从完全认同的点点头。“嗯。”

警察还没来得及再问，方晓明跟一边抢答：“大何很厉害的。她打架是全村最厉害的。他帮我打了好多欺负我的孩子。”

方大同扯他胳膊，让他不要插话。本来好好的协警捉贼，再说下去就该变成不良少女寻仇了。

跟旁边坐着听边风的警察都笑了。做笔录的警察一看，这其实也没啥可问的，又是孩子。干脆就闲聊起来。

“小姑娘这身手厉害啊。学过？”

“没有。”何从老老实实回答。再往下又没话了。

“那你这素质可真不错，”警察对着这四人态度出奇的好，“这不去走个体育专业都可惜了。”这话是朝着唯一的成年人方大同说的。

“是，”方大同附和着，“这不还小么，没来得及想以后的事。”

“体校军校，准是个好苗子。”警察戳戳本子，“我们这里呢，给见义勇为的市民是有奖励的。锦旗还是奖金？你们想选哪个？”又补充，“奖金不多啊，就是个意思。”

方大同作为村官多年，还是相当有经验的，他客气的问：“可以给个奖状么？我寻思着要是孩子考中学，是不是有这个可以加分。”奖状和锦旗其实性质一样，不过方大同考虑的是，锦旗盖不到派出所的公章。这个章很重要啊。

警察琢磨了一下，笑了：“奖状没有。不过可以给你出个证明，小英雄嘛！”

方大同开心的拿着证明，领着三个孩子出了派出所。

这事之后，方大同和何启发觉得也该给何从想想学校的事了。他俩一个在城里忙，一个在村子里忙，因为都是大男人，谁也没想过养孩子还得考虑教育和前途。方大同是因为方晓明多病，仅有的那点儿精力都拿来盯着这孩子别生病。何启发是大部分时间满处飞，做的是便宜爹，大部分时候，他只关注经济支持。

正式要考虑何从上学问题的话，方大同是不想何从走体校的。当初捡到她时，满身的擦伤，这让方大同怎么都不想再看到类似的场景。普通的中学也能上，只不过没什么太好的前景可言。他跟何启发商量这事的时候，何启发就建议去个军校。这个他有办法给办进去。何启发的爹妈都是军队系统的，虽然退休了，但人际关系还在。加上何启发本来也在军队待过几年，要想托人托关系，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何启发给何从办进了军队附中。奖状还真成了硬通货。毕竟，别人家的孩子比成绩，比各种比赛拿过的奖，只有何从这个是独一份，协警治安奖。军队附中本来就没多少学习成绩要求，很多家长心疼孩子被操练，也不挤破头去争。何从顺利拿到录取信。

这事一敲定，那小升初的问题就解决了。周末何启发回来，一家要好好庆祝下。

何启发瞅着院子里生火做饭的闺女，有点儿感慨。他眼瞅着人家别人家的女孩们逐渐长大，都是越长越漂亮，越来越像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何从却是越来越皮实，微微偏小麦色的肤色，剪得齐整短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女孩子的装饰，也更没有一点儿女孩儿样。

何启发看她把几根树枝塞进灶底，还挑着火星往外燎，忍不住大声埋怨方大同“欺负我家姑娘，从小跟你过苦日子。”

“小从那是特意用柴火锅做鱼给小明吃，那个香！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痴懂个屁！”方大同非常不客气的指出，“有本事你自己养？会么？再说，你个便宜爹就知道进门端碗，你有资格说我？！”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都是更喜欢用院子里的柴火锅炒菜，其实家里厨房电器啥都有，平时做米饭，熬汤煲粥的，都是屋子里做。方大同当初是个生瓜蛋子，那是啃个馒头就养活自己的人，自打养起这两个孩子，尤其方晓明，时不时就得补营养，调理身体的，无奈之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解锁一项厨房技能，做饭也好，厨具也罢，十多年，硬生生把个愣头青大小伙子磨练成了半个大厨。

何从在方大同不能回家做饭的日子里，悄悄地学了不少技能，如今日常做饭这些事，她也差不多能做出个七七八八。自打她能做饭，姐弟两个去东家西家要饭的日子就少了许多。这确实帮了方大同不少。

方晓明积极的帮着拿碗拿筷子，嘴里哼着歌，小脸上像是故意擦上去的灶台灰，刚才非要帮何从生火，他肤色白净，是比一般的白还要白嫩上一个色度的那种，也不知道是不是久病的缘故，烟灰在他脸上就格外明显。

“何爸爸，你不知道，这鱼是我今天和大哲一起到河里抓的。徒手！”说着还挥了挥手臂，显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它想从我腿缝钻走，一下子就被我夹住了。”

“是嘛？”何启发笑眯眯的打趣，“那不是徒脚徒腿？”

“您说对了！大何非让我穿长袖长裤的防晒泳衣，那鱼也不知怎么就挂在衣服上了。嘿嘿嘿......还真是腿比手好使。”

说着，又朝外面院子里还在烧火的何从喊，“我让大哲一会儿也过来。”

“嗯。知道。你去后院拔几根葱，洗干净备着。”何从的声音带着几分烟火气，灶台的火怎么控制都会时不时冒出些呛人的烟，时间久了，何从的声音也跟别的女孩不太一样，有些粗糙，沙哑，怎么都没有女孩的清脆悦耳。

这是个快临近暑假的春末夏初。

齐哲是这些年里，唯一能跟方晓明走得近的同龄人。他比方晓明只大一岁，人却老诚稳重的多。学习更是个有天分的，黎村小学不大，他是个次次都考第一的小学霸。也亏了有他，方晓明的学习这些年才没有落下。

何从自小就把他俩都当弟弟看，齐哲家里困难，爸爸天生小儿麻痹，有条腿不能正常用，平时就帮着村子里的人修修家电什么的，妈妈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人，全靠她一个女人把家里的地都种完，够上一年吃喝。自打何从有点儿力气开始，她还时不时的过去帮着他家种种地，两家人很有种你帮衬着我，我接济着你的融洽氛围。

齐哲进门的时候，就看方晓明正一脸灶台灰的忙着洗小青菜。他很少这么积极做家务，今天自己捉到了鱼，肯定是美的心里冒泡才会这么勤快。

方大同忙着再炒两个菜，还不忘打听齐哲未来要上哪个中学。

齐哲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的应了声“还没想好。”

何启发一拍少年人的肩膀：“得想想了。一晃你们都这么大了。你成绩那么好，我看上个市里的一中也不是问题。”

那边叮叮咣咣炒菜锅边，方大同尽量抬高声音：“对，小哲你放心考，你爸妈不缺你照顾，学费的事，我都想好了，全村就出你这么一个好苗子，怎么也不能让你为了学费放弃学业。”

齐哲一听，刚才暗淡的眼神一下有了希望，略微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又犯难的说，“那我明年也走的话，小明谁来看？”

方晓明不服气：“我都这么大了，你们别成天把我当小孩儿看。”

“这话说得对。咱们小明也长大啦。哪儿还用成天身边不离人的看着。再说，不还有我呢么？”掌勺的转身开玩笑，“怎么，我这当爹的地位还能被动摇？”

方晓明嘿嘿笑着，像个粘人精一样，抱着方大同撒娇：“爸，等明年大哲也去城里上学了，咱爷俩就真的得相依为命了。”

“嗯！”何启发调高音调，“再等一年，你也要去城里上学的话，那我俩才是真的空巢老人相依为命。”何启发帮着从外面端了一盆红烧鱼进来，喊着“闺女赶紧进来吃饭”，把盆往桌中间一放，鲜绿的小葱往上一撒，配着几道新鲜时蔬，妥妥的一桌农家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