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夜幕降临,后周军的营地里依旧一片嘈杂。
这场战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清理战场和掩埋尸体,以及救治伤兵这些事情也要费很大功夫。
李奕双手垫在脑后,仰躺在火堆旁的地上。
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闻起来不太舒服。
回想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李奕在庆幸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唏嘘。
自古以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场大战下来,双方死了不知多少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古战场上。
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把肉体和灵魂埋葬在这里。
回望古今,天下争霸、群雄逐鹿的血路都是用一条条人命堆起来的。
然而这一次次惨烈的厮杀。
最终也不过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一个个故事罢了。
李奕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沦为埋葬在这里的一员,而且还搏出了一场富贵。
想来柴荣亲口许下的封赏,应该是稳了……不然谁还愿意替他卖命?
思及此处,李奕的愁绪倒是被冲散不少,心里有些激动起来。
那可是都指挥使啊!
五代时期称诸将统帅为都指挥使,到了这个级别算是中高级武将了。
当然,这个级别也是分高低的。
以龙捷和虎捷这两支侍卫司的主力军为例。
其下分为厢、军、指挥(营)、都、队、伙和伍这几级。
对应着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指挥使、都头(骑军称军使)、十将、伙长和伍长这几个军职。
也就说,李奕最少也能混个军都指挥使。
不过他最多也就只能到这个级别,毕竟厢都指挥使是实打实的高级武将。
以李奕的年纪和资历想要干这个位置还不够格。
但对此他已经很满意了,甚至是超出预期的满意。
毕竟李奕现在的级别,还处于都头这一档,算上各个级别的副职,一下子连升五六级,直接当上了军都指挥使。
简直像是坐火箭一样往上窜……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着想着,李奕的嘴角越咧越大,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自己是后唐清泰二年生人,现在是后周显德元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
这个年纪就能当上军都指挥使,放在后世起码也是个旅长了吧?
难怪都说古代上战场是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最快途径……不过前提是能活下来。
就在这时,马仁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李奕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奕哥儿,王都使死了!”
“什么?”李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马仁瑀说的是什么后,猛的坐了起来。
“内殿直的王都指挥使?”
“对啊,不然还能是哪个王都使?”
马仁瑀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禁军中姓王的都指挥使又不止内殿直这一个。
不过李奕顾不得跟他掰扯,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好像抬回来没多久就咽气了,据说被一箭射中了脖子,连救都没得救。”
说着,马仁瑀又嘀咕道,“难怪当时我看他被抬着却没多大动静……”
王匡业死了?
李奕没去管马仁瑀嘀咕了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
对于王匡业这个人,他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是对方提拔他做的押衙。
所以乍一听闻王匡业的死讯,让他心里不免涌起几分伤感。
唉!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
不过在伤感的同时,李奕更多的是庆幸,多亏自己及时的退出了战场。
否则谁能保证后续在追击北汉残军时自己不会像王匡业一样倒霉?
“我本来以为自己够倒霉的了,这下跟王都使一比,我还算是福大命大的……”
马仁瑀大概也跟李奕想到一块去了,脸上竟罕见的露出一丝后怕的神情。
你这货还有怕的时候?李奕在心中暗自吐槽。
这家伙吃完饭后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乱逛,明明伤的比李奕要重,看上去却像是个没事人。
搞得受伤的那只胳膊不是他的一样。
有的时候,李奕真挺羡慕马仁瑀这股子豁达劲。
随后,两人又感慨了几句王匡业的遭遇,接着便坐在火堆边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马仁瑀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凑近李奕道:“哎,奕哥儿,我听说陛下许了你都指挥使的封赏。”
也不知他从哪打听到的这件事,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比他自己得了赏赐还要激动。
“陛下随口一说,也未必当真……”李奕故作淡定,但嘴角却压也压不住。
对于封赏的事,要说他不激动是假,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飘飘然。
权势和地位近在眼前,若真有人能不为所动,李奕绝对要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你了不起,你清高!
“奕哥儿,你这是什么话?”马仁瑀倒是急了,“陛下当众许了你的,肯定给你个都指挥使。”
李奕只能无奈附和道:“好好好,陛下金口玉言,我这都指挥使跑不了。”
“也不知我能得个什么赏赐……”马仁瑀转而又开始琢磨他自己的封赏。
“当时冲的时候我跟在你的人马后面,一路砍翻了好几个汉军骑兵,之后追击残兵时又砍翻了十几个,起码也能混个指挥使当当……唉,奕哥儿你干嘛去?”
李奕没有理会马仁瑀的问话,起身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听马仁瑀提及自己手下第二班的人马,他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惦记封赏的事,倒是忘记了手下的这帮兄弟们。
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冲的,肯定免不了有人挂彩,在伤兵聚集的地方想来能找到。
眼见李奕不理会自己,马仁瑀只好也起身追了上去。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安置伤兵的地方。
……
“好疼……”
“我要回家……”
伤兵营地里一片哀嚎,夹杂着濒死者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李奕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麾下第二班的几名伤兵。
但在他们口中却得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死了十几个人吗……”李奕心情有些沉重。
他没想到跟着一起冲的第二班骑兵竟然死了这么多,而活下来的也有一半受了伤。
这一刻,他期待着封赏的那股兴奋荡然无存。
十几个跟自己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袍,他们家里的妻儿老小再也等不到他们了。
就连尸骨都没法落叶归根,灵魂永远的留在了这片战场。
“头儿,我不会死的吧……”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李奕旁边响起。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正躺在破旧污浊的毡布垫子上,腰间紧紧裹着几层粗麻布,不停的有血渍往外渗。
李奕一眼认出这是自己手下的十将,名字叫做郭召,家中排行老大,军中熟人都喊他郭大。
“郭大,你会没事的!”
李奕连忙俯身安慰道,“你婆娘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还要回去请大伙儿喝满月酒呢。”
“行,我回去一定请大伙儿喝个够,咳咳……”
郭召嘴角一扯想要露个笑脸,但却剧烈咳嗽起来。
“这事不急,等到时候再说,你现在好好养伤。”
等安抚住了郭召,李奕又跟几人闲聊了几句,随后便准备离开伤兵营地。
不过他在走的时候特意去找随军郎中问了郭召的伤情。
但得到的答复却不容乐观:“那位军将的腹部破了个口子,只能先给他清理了伤口,暂时用布包紧止血,可若再拖下去……唉!”
郎中的话虽未挑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郭召很难挺过来了。
战争是残酷的,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近身搏杀,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场面犹如人间炼狱。
而从战场上活着下来也未必就是结束。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处理不当,也会有化脓感染的风险,九死一生捡回来的小命照样玩完。
当然,更多的伤兵都是被抬回来后硬生生的流血而死。
至于眼下这战场条件,说什么缝合伤口……怕是会死得更快!
“这操蛋的世道……”
李奕低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