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的世界:爱与憎的矛盾体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爱与憎:以爱之名的伤害

坏女人、疯女人、不孝女

“真的?”

“为什么啊?”

“怎么会这样子?”

“这正常吗?”

因为不想听到类似的话,所以不想向他人展现自己的另一面,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也有想要隐藏的部分,不是别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去世后的13年里,我从未去过她的墓地,我在42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到她的墓前,我与她的故事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2004年冬天,葬礼结束后,走过令人伤心欲绝的火葬场,母亲就安放在骨灰堂里。给她化妆的那天,冷得出奇,可骨灰堂热得荒唐。当死亡与1000度相遇的这一天,离别显得有些微妙,我把这残忍可怕的一天锁进了潘多拉的盒子里。

在此后的13年间,我从来都没有去给母亲扫过墓。不仅如此,每年母亲的忌日,我也不会做任何事情,就这样过了13个年头。偶尔会想,别人会怎样看这么个女儿呢?或许以“某某女”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坏女人、疯女人、铁石心肠的女人、没血没泪的女人、不孝女!

哪怕是我自己,听到类似的事情时,也会脱口而出类似“什么?为什么?她是疯了吗?”的话。换言之,这不正常,对的!我太心痛了,几乎快要疯了。母亲的葬礼结束后,像是从没有发生过这个事情一样,我甚至连母亲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都抹去了,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我的人生里那样,消除了所有的记忆。我否认悲伤,否认痛苦,换句话说,我把母亲彻底地封印了。

在没有母亲的状态下,我结婚生子,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孩子长大。在我的生活里,没有母亲任何的痕迹,母亲,被我尘封了整整13年。可是,不可能永远尘封的,尽管抹掉了母亲的痕迹,但说到底“我”本身就是她存在的痕迹,不是吗?若我一直无法面对心中的她,那么我与她的这段支离破碎的关系就无法结束,因为我俩不是谁走了就能结束的关系,我们曾经在一个身体里过。虽然我认为母亲的离世是一切的结束,可不知怎么的,我与她的关系反而才刚刚开始。13年过去了,我与她只是牢牢地被封印住罢了。

瑞士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荣格就是这样的,人到中年,心里就会发生地震。我也是,不眠之夜开始降临。起初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周围的人也都说过自己失眠,我还暗自窃喜,以为我是追了次潮流。

“是啊,压力大了点?太累了吧,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我罗列出各种合理的原因,可失眠的夜晚越来越多,我的心却站在了理智思考的另一面,我感到很烦闷,渐渐地越来越烦躁,该去找心理医生了。在过去的8年间,在每周接近100个小时里,一直默默工作的我再也无法坚持,我发现很有必要认真整理一下我的精神世界,我想知道我失眠的原因。

第一次咨询的那天,以我的哭泣结尾。怎么会在第一次咨询的时候,提到“母亲”这个词语?尽管现在我已明白,可是当时我还是感到非常震惊。因为失眠,去做了心理咨询,可为什么会提到“母亲”呢?努力压抑了13年的封印竟如此简单地打开了……突然,母亲迎面而来。

“老师,13年来我从未给母亲扫过墓。怎么回事?这正常吗?可是我去不了啊,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太可怕了。我害怕站在母亲墓前,我会崩溃。这只有我爱人知道,我谁都没有说起过,根本无法想象,我没办法跟任何人去说我13年都没去看过她……呜呜呜……”

等我恢复,已经过去40分钟了,老师安慰我说没关系的,别人怎么看不重要,13年没有去看她,或是你永远都不去看她,这都是你的选择,都无所谓,已经很难过了,接受吧,这是埋藏于心间的答案。

老师说离结束还有10分钟,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要聊,可以畅所欲言,但我实在说不出口了,太丢人了。这把年纪了,在第一次见的人面前喊着母亲,哭得妆都掉了,可以用时下流行的话——“脸都不要了”来形容,缓了一下,我对老师说:

“老师,这10分钟就算了吧。在第一次见的人面前哭成这样,实在是太丢人了。我想赶紧回去,我们下周再见吧!”

我从咨询室里逃了出来,边走边想,虽然有点头晕,但好像获得了赦免。是啊,首先我不是个坏女人,只是个伤心的女人罢了。接受治疗的第一天,我接受了我是个伤心女人的事实,开始解除持续了13年的封印。

我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就这般僵持着,别说13年,哪怕是130年也不会结束。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能极大地影响心理层面,原因在于这种关系并不会随着一方的死亡而消散。当然,恋人、夫妻的关系哪怕结束了也会有一定的影响,当新的对象给予更多的安全感时,影响是会消失的,曾受过的伤害会变模糊,也能被治愈。但父母、子女间的关系并非如此,来到世上的第一眼就是父母,伴随着与他们的交流形成个体本身。因此,即便母亲离世,但她带来的影响依然存在于世,与她的关系会持续作用在其他家人或是子女身上,所以女儿是很难摆脱母亲带给她的影响的,哪怕母亲已不在人世。当然也可以像我这样选择暂时逃避,像从未发生过那样掩饰自己,但其实药效不会太长。

这是一个旋涡,治疗了2个月左右,我突然想去母亲那看看。虽然老师说不用着急的,但是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这个曾让我厌恶的潘多拉盒子马上就要打开,里面会有什么呢?到底是什么让我失眠?我很想做个了断。

我会在母亲的墓前晕过去吗?会因为过于悲伤而在那里头顶着花跳舞吗?会因为触及我内心更深处的东西而让我精神分裂吗?到底是什么让我13年来都始终如此得悲伤又恐惧?

不去实地走一走,是没有办法找到答案的。为了能好好睡上一觉,活得像个正常人那样,我必须要找到答案。我决定要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子。

全副武装的早晨,送8岁孩子上学的路上,我对他说:

“妈妈今天要去姥姥坟前。”

孩子对我说:

“妈妈,如果回避可以不让你难过,就别去了吧。”

“已经没办法继续回避了,所以我想去看看……”

补充一句,我的儿子是非常感性的,经常会说活过两世的人才会说的话,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那天我像是听了个百岁老人的忠告似的,转身朝墓园走去。我走进墓地附近的花店,菊花……店里自然全是它。可菊花并不适合她,红玫瑰、金色的包装,扎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这样华丽的花束才是她的风格,实在太可惜了。

我径直向着墓地走去,可自从13年前葬礼结束,我从未来过这里,自然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13年里,这里多了不少新的墓碑,地形也有了些许变化,我循着骨灰龛的编号找到了母亲。有点恍惚,可能还想再恍惚一下,比我想象中找得快,那个编号就在母亲的墓碑上写着,我放下菊花,丈夫站在一边,他的包里准备了冷水、毛巾、紧急药品等,担心我会晕过去,他做足了准备。我感受到了来自丈夫担心的目光,很长一段时间他能感受到我听到“母亲去世”这个短语的敏感反应,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等待着某一天我能越过这个坎。

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呜呜呜地哭了一会,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心想:“就这?结束了?”丈夫连包的拉链都还没打开。我太难过了,但我没有崩溃,也没有精神分裂,像其他人那样站在墓前适当地哭了一会。这是场准备好的见面,封印的时间也许是我下意识地为迎接因母亲而带来的无限伤痕而做的准备。

“母亲,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您等了很久吧,我以后会常来的,下次会带您的外孙来。对了,母亲,您有外孙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自母亲离开我的13年后,我才开始去探索与她的关系。为了摆脱失眠的困扰,为什么反而在心理咨询室里提到了“母亲”?这13年来,我这样一成不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去世了,我与她的关系还是在继续?母亲在我的人际关系问题上有着怎样的影响呢?母亲是什么呢?对我来说,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之于母亲这样的存在,在我抛出无数个问题后,我找到了能够代替答案的词语——“绝对”。她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绝对的,是连死亡都无法带走,13年间只能封印着。只有绝对才能解释,母亲的存在就是种绝对,谁又能摆脱这种绝对的阴影呢?对于女儿来说,她是绝对存在的母亲。

所以我开始面对我这位“绝对存在”的母亲,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她远比我想象中还要绝对。“母亲”这个称谓,让我逐渐明白那些带给女儿们深远影响的存在方式,我生平第一次开始面对与母亲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