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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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宗教、道德、迷信主题

宗教强迫症

所有宗教均有教规、戒律、禁令,它们往往通过一些或好或坏的说辞给人以概念。恐惧违反规矩,或疑虑自己违反了规矩,都可能构成强迫症的中心点。宗教指令在此刻并未得到满怀诚意又具有弹性的遵守,而仅仅被按照字面意思来解读。

就这样,一位吓坏的、不幸的、崩溃的女病人来找到我。她是犹太人,在她的宗教里,上厕所的时候不可以想到神。然而,每次当她去洗手间时,关于神的念头就会浮现。很明确,这就是强迫思维(非自主的、让自己不舒服的念头)。她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去驱散这个念头,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有罪。她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或精神上的强迫行为(例如,她没有通过一个好的念头来打消这个念头,也没有默默在脑袋里祈祷)。我向她解释说,人不该为不自主的念头负责,她并非是有意想到神的。这些念头是病情导致的:“它们并非你自己的想法。”她于是放下心来,开始理解慈悲的神灵是不会去惩罚一个病人的;神无所不知,因此,也会知道这些念头应归咎于病,而非人。如果认为神会因为一件我们无能为力且并不希望发生的事而惩罚我们的话,反而是对神灵的一种亵渎。如有需要,这位女病人不该为这些不自主的精神状况负责的证据是:她特意为了消除这些念头来问诊。这一症状得到了治愈,但多年后,当她处于妊娠期时,又出现了另一种形式的强迫症(污染主题)。

我曾有机会在非斯与摩洛哥的精神病科医生开过一次关于强迫症的研讨会。在就宗教强迫症进行交流时,我获知在伊斯兰宗教里,如果一位信徒在祈祷过程中产生了“不合适的”想法,那么他可以借用一个托词,即他有权不在意这一亵渎宗教的想法。某些参加了此次研讨会的精神病专家指出,强迫症患者不会借助这一托词,而是从头开始祷告。

关于这一问题,应当区分清楚人们在宗教实践过程中希望进行的祷告和有权不做的祷告,如一些强迫性的、出于“为了感觉好一些”、为了减轻某种苦恼且具有必须性的祷告。

犹太教里的戒律名目繁多(不准食用猪肉、甲壳类动物,不能将牛奶和肉混在一起。于是乎,有的人家里有两套餐具、两个洗碗池,甚至两个厨房)。不幸的是,这些戒律均被从字面上解读,便更加升级了那些强迫倾向病人脑中的“强迫症软件”。

我有这样一位女患者,每当她做某道菜时,就会受困于这样的侵入念头(强迫思维):“你有可能把奶和肉混到一起了。”这令人不安的疑虑和对于“犯错”的恐惧已经逼得她扔掉了上百个平底锅。另一位女患者向我讲述,在月经期间,她必须要到米克维(犹太教宗教仪式用的浴池)洗宗教浴。这一净化身心的沐浴要持续几个小时,而其他那些等待着洗浴的女士就非常不悦。未被合格净化的疑虑萦绕着她,于是她将沐浴时间一再延长。而经期过后,宗教要求在过正常夫妻生活时,要确保不再见血。但哪怕她仔细检查内裤长达一个小时,她也还是不敢肯定月经已经完全结束了。

对于地狱的恐惧

尼古拉的案例是颇具启发性的,因为它在涉及宗教和道德强迫症的同时,又可被归入反复确认没有潜在危险或灾难一型的强迫症。

尼古拉第一次来见我时,有30来岁,是一名规矩的天主教徒,并娶了一名妇科医生为妻,育有三个孩子,他本人从事信息技术方面的工作,只在强迫症令其实在无法承受时才前来咨询。两周前,在他的工作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情况,是这一情况最终促使他来问诊。在他开车前往距离住所约50公里处的培训会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车子在拐弯处发生了侧滑。他没有折返以查看究竟,因为时间不允许。但是他在整个路途中以及随后的上午培训中,一直想着这件事直至茶歇:有可能道路上有油;有可能一位摩托车手或者自行车手在路过时侧滑并摔倒;有可能正在此时,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还可能撞了上去,这个骑摩托或者自行车的人可能会死亡。

在尼古拉看来,充分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却毫无作为的话,他就是有责任的。作为天主教徒,他信奉教规“决不可杀生”,否则他会下地狱的。他看不出蓄意杀人和不采取预防措施以规避可能的死亡有什么差别。

至此,我们可以勾勒出几幅认知图式,我会在本书后面的篇章中提及。一幅认知图式是一种内部规律,是我们“强迫症软件”的构成部分,它或多或少是有意识的,并决定了我们对于信息的处理。它决定了我们如何去看待自己、发生的事件和我们做出某种行为后可能招致的结果。在尼古拉的推理中,我们可以发现至少三幅活跃的“强迫症”认知图式:

1. 夸大责任(在非流氓亦非罪犯的大部分人不会自认为相关的某一情况下,认为自己负有责任):因为一摊假想出来、可能出现在道路上并且不是自己倒的油,而下地狱。

2. 高估想法的重要性(想法等同于行动):没有采取预防措施去避免某人的死亡,等同于杀了他。再说,那是其他人也不会去采取的措施。

3. 高估危险性(在并无危险之处看到危险或者夸大突发风险):所有臆想出来的负面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是极低的,但病人却看不到这一点。

整个培训期间,尼古拉都无法集中精神。他没有利用茶歇同其他与会者交谈以自我放松,他无法阻止自己屈服于强迫行为:于是他驱车20多公里,开到他认为发生了侧滑的地方,确认路面上没有油之后又赶回去。不幸的是,培训的后半段,他还是迟到了。

这并不是单一事件。在尼古拉身上,随时可以发现需对他人的死亡负责的恐惧。例如,他为他的儿子涂抹面包片时,就会有“强迫的”侵入感觉,觉得自己撞到了装果酱的玻璃罐。这一撞击有可能产生了一块玻璃碎片,而他的儿子有可能吞下这块玻璃。由于他的失误,孩子有可能死去。而他,将会下地狱。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在他步行时。尼古拉习惯穿鞋底不滑且防滑纹路稍微深一些的皮鞋。他走路时出现的强迫推理如下:“也许你鞋底的槽里卡着一块尖利的玻璃。也许你刚踩过一根电线或一条电缆,也许你就这样给它剥了皮。也许有人会碰到它,而后触电身亡。充分意识到这一危险的存在,你要对他的死负责——你会下地狱的。”于是尼古拉认为自己该做出些强迫行为,即定期返回去确认没有这样一条电缆,以此来平息自己的不安。

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想要买一所房子。出于研究目的,他和他的妻子周末去看置业展会展出的独栋小楼。展览地距离巴黎较远。一回到家,一个侵入的、纠缠的念头便涌上心头且挥之不去:他认为自己记得(强迫思维的疑虑)参观过的房子中,有一套的楼梯的一个台阶是不牢固的。如果他无所作为,另一位参观者就有可能会摔下楼梯。也许会摔得很重,然后死去。而这,也要归咎于他的错误,他会下地狱的。尼古拉必须要回到现场以获得“精神上的安宁”。

他还患有其他主题的强迫症,这使我按照他的要求,给一位他完全信任且思想开放的神父写了一封信。我向他解释说信徒尼古拉患上了强迫症,有自认为该对一切负责的倾向。我向他所代表的教会管理机关申请免去他每日都要履行的义务:良知检查。在我看来,每日迫使自己自问对何事有过错并无必要,且会阻碍治疗的开展。另一项申请涉及尼古拉的另一种强迫症,一种我们可以界定为纯迷信的强迫症。当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时(买房子、订机票……),他的强迫思维便会引导他注意十字架形状的物件(喷气式飞机留下的十字形状的痕迹、公文包十字形的缝合、十字架、方砖的接缝处等),从这些东西上,他可以看到一种神的征兆,指引他放弃打算要做的事。就是这样,他没有买他喜欢的那栋漂亮房子。那本是桩好买卖。我请求神父用其大智慧来裁定这些征兆的神圣性:上帝难道会为了此等俗事频繁显灵吗?多亏了这位神父(我在此感谢他)让其完全安下心来,尼古拉开始接受认知行为疗法并配合药物治疗。在后来的好几年中,他都没有再出现强迫症症状。

尼古拉的案例很好地阐释了我们曾经称为“忏悔者症”的疾病:病人前来将所有的坏事归咎于自己,处在一种必须获得救赎的强迫症中。教士雅克-约瑟夫·杜盖于1717年在其著作《论迟疑症》(Traité des scrupules)中,以及此后教士格里姆在自己副标题为《用于阐明、指导、安慰及治愈多虑症患者的指南》(Instructions pour éclairer, diriger, consoler et guérir les personnes scrupuleuses)的论著中早已鉴别出了这一类型强迫症的病态特征,亦谈到了治疗与治愈。借此,让我们记住,对于忏悔和得到认可的绝对需求是一种强迫行为。在我第一本关于强迫症的书中,曾引述过一位患者的例子。他忘了拿我交给他填写的问卷,在返回去取时,他将大楼的电梯门挡住了一分钟。刚一到达我的诊所,他就立刻给他母亲打电话讲述该事件,就为了听到他母亲对他说:“这没什么的。”我们还需要记住道德强迫症可能独立地表现为宗教道德,比如我的一位患者总是不停地往后退,以确认他没有犯踩死蚯蚓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