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师
宇文山中哪里敢得罪宇文主母,自己带了些人手在三层山为流觞挑选好的住处,可他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所以迟迟拿不定主意,情急之下,他赶紧命人前往校场宣来宇文连。
“主上……”宇文连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一进殿就跪拜,但看着殿里四周,并无大臣,他直接站起来,大惑不解地问:“爹,什么事这么急?是不是要打梁山?”
“打梁山……打梁山……你就知道给本主惹事……”宇文山中突然放低声音,摆摆手笑道:“实话告诉你,你娘给了你老子一个苦差事,我要是弄不好又得挨通骂,你娘这么疼你,做得不好也没事。”
“什么事?娘也不懂兵事啊?”宇文连笑道。
“不是兵事,小事一桩……你娘叫为城主挑房子的事,你就扛下来吧。”宇文山中躺在椅上,平静地说,宇文连却不乐意了,心里直叫苦,也暗骂东方颙不是个东西,给自己惹这么大麻烦。见宇文连心神不定,宇文山中怒了:“宇文连,你在想什么?本主是同你商量吗?本主是告知你!”
“可是,爹……我……我也不懂啊……”
“没什么可是……干不好,本主削了你练兵帅兵之权!”宇文山中语带威胁,他交待妥当,便从椅上站起来,如释重负地溜了。
宇文连无奈,除了一通发泄,别无他法,只好乖乖奉了令,一刻也不敢怠慢,在三层上的绿飞苑,好生收拾了一番。他花重金从主母的侍女那儿探听到主母的意思,便按主母的要求,寻了一处山洞,在地上铺了楠木板,置了床和帐,围上屏风,堵了山中滴漏的泉眼,再养了绕房一圈的花草,吊下一盏凤凰展翅的灯,四墙映出金黄。花香四溢,蜂蝶往来,一看就是养人的地方。
大功告成,宇文连便摘了一枝野花,专门前往主母的毓秀宫,屏退宫人,悄悄走到主母身后,把背后藏的野花,插入主母正在伺弄的牡丹中。主母夫人大为恼怒,条件反射似的一把丢了整盆花,正要发火怒骂,扭头一看,竟是宇文连,便用几分假意责怪的意味说道:“你这孩子,还是如此顽皮,不好好为你主父养兵,跑我宫里来作甚?”
“孩儿想念主母,特来看看!”宇文连笑着搀扶住主母,宇文主母哪里不知他在撒谎,顺势笑道:“你想娘,叫侍女们来传话便好,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儿来了许久,看主母伺弄这些花花草草入了迷,又不敢打扰,故而送上一枝兰。”
“你倒是会取巧……你这是兰花吗?我都叫不出名儿……”主母夫人招了人过来,让把这一盆丢的牡丹埋掉,喃喃自语道:“牡丹高贵,沾不得俗气,你倒好,把我精心养了多日的花弄伤了,可惜了。”
“儿在绿花苑为主母捧一盆来便是。”宇文连故作不经意地说,他斜躺在椅上,信手拈起案上的点心,放嘴里咀嚼。一刹那的工夫,花香渗出口角,屏风上写的酥的雅名,也随之而逝。主母夫人见状,便用拨动花壤的小竹条轻轻拍了他的手背,对他凶道:“你毁了老身的花,还偷吃老身的糕,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下去。”
宇文连一跃而起,又趁机赶紧拿了一块梅花露,滑到地上,扶主母坐上椅,自己倒跪在主母夫人身旁,为她轻捶着手脚。宇文主母很快收了脚,严肃地问他:“好了好了……我问你,你不好好练着兵,以备长安城的魔怪,跑绿飞苑干什么?”
“娘!”宇文连满嘴渣滓的哭了起来,喊道,“你是不知,主父把为城主大人造闺阁的差事转手就交给我了,还说做不好连我带兵的权力也夺了,儿子特来请娘去瞧瞧城主大人的屋子。”
“这老不正经的,一点小事也要偷奸耍滑……现在正是花草吸取天地精华之时,老身还要养花弄草,脱不开身……”她看着侍女端来的金盆,便把那支竹条浸清水里洗涤一番,看宇文连一脸疑惑,便对他说:“你的手有太多污秽,老身不洗洗,怎么用这竹条抚弄花草?”宇文连看看手心手背,摇头叹息,陪主母在花团锦簇间游走,帮着提壶、浇水、修枝,显得笨手笨脚,伤了好多花草,遭了好几巴掌。但宇文主母又舍不得真打他,只是稍稍用了些力。但见宇文连还在,主母夫人觉察到,他这次不合时宜地来,绝不是请她前往绿飞苑查看这么简单。“你休要瞒我,南山一脉有的是耳目,端倪可现,绿飞苑只是托辞,实话告诉我,你这次来怕是有别的事吧?”
宇文连笑了,扶主母慢慢坐下,道:“儿虽然练着兵马,可是没有虎符,儿想请主母在主父那里要一下兵符,好带些人马出去一趟。”
“你想去干嘛?”
宇文连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和盘托出:“我想去梁山,为长安城讨个公道!”
“胡闹!”主母夫人重重扔下了竹条,倏地起身,面朝向他,怒斥道:“长安城毁之事,城主倒没追究,干你什么事?况且你主父已经告诫过你,不要多事,你为什么不听?”
“那城主已经傻了,她能做什么主?我南山一脉收留她,不为她报仇说不过去!”宇文连吼道,宇文主母大怒,一掌呼到他脸上,吼道:“宇文连,你是想灭了我南山一脉一族吗?你知不知道,大家相安无事惯了,你这一闹,妖魔鬼怪都会卷进来,我南山一脉岂能独善其身?”
“娘……”宇文连捂着脸哭着说:“主父平生胆小惯了,什么事都畏首畏尾,所以我南山一脉一直被人所轻谩!”主母又一次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把他劈在地上,骂道:“放肆,我不允许你如此亵渎你主父!”
“主母……”宇文连跪着上前,边哭边说,边说边哭,“主母,儿心里难受啊,主母有所不知,儿子曾经每在长安城,说是南山一脉公子,定招人耻笑,说我南山没有男子气概,男子都绝了代!”主母夫人暗自神伤,把他扶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背,还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笑就笑吧,只要我南山一脉江山永固,安然无恙,管他闲言碎语。”
她把宇文连的头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他的秀发,轻声细语地说:“你这次去梁山,好生交涉,万不可惹出事端。”宇文连一听,心中无限欢喜,一下子站起来,迅速抹干泪水,大大方方地拥抱主母,一蹦一跳地笑道:“娘您答应了?”
主母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朝婢女使了眼色,含着笑把他赶走。
还是主母夫人厉害,宇文山中亲自点拨了数百亲信,交付于他,但是警告他不要滋事:“梁山有没有作歹,该我南山一脉、华山一点楼共谋,匡扶正义,本不该你去,奈何夫人要求,我不得不应,你去就替我探探梁山口风也好,这些兵卒是护你一路平安,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和梁山天陵洞伤了和气!”宇文连点头答应,便带着流觞,伙了东方颙,和小队人马,奔赴梁山天陵洞。一入梁山之地,处处蓊蓊郁郁,却被银装素裹,界上的青衣骁勇,拦在南山兵马前头喝道:“下马!”
马惊了,宇文连的手下怒不可遏:“瞎了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南山一脉公子宇文连,这位是长安城大弟子东方颙、城主流觞,难道也要下马?”然而不卑不亢的骁勇依然坚守原则:“少废话!梁山是水家的封地,受封之时便立下文武下马的规矩,谁到梁山,都要下马,宇文主上都不能例外!”
宇文连见眼前的苍莽山陵,列满了横戟之士,也不敢轻易造次,连忙招手下马,大步流星冲进山门,一柄柄的戟挺起来,交叉成门,高喊着:“城主大人、长安城大弟子、南山长公子求见!”
“我不是求见,我是兴师问罪!”宇文连高喊着,便没人理他,甚至还催他快走,宇文连又喊了一声:“我真是兴师问罪来了,你们信我!”
“山路很长,想快点到就少废话!”梁山武士说,宇文连一下子来了火气,指着一路的梁山武士说:“我发现你们这帮武士没有一点规矩,怎么说话的?”
“走了……快点……”东方颙也催他,宇文连便将矛头又对准了东方颙:“我发现你和他们一样,一点儿也不尊重人。”东方颙可不惯着他,径直离去,武士们也尽皆散去。
宇文连一肚子牢骚,可是没人会听,四下无人,只有凄厉的鸟兽虫鸣声。宇文连心中害怕,便一路狂奔,追上了武士一通臭骂。
一行人徒步上山,没多时便走得气喘吁吁,倚着路旁的青松小憩片刻,才最终到达山腰。整个山腰,围了一方小城,中矩中规,人声鼎沸,房屋垒了一层又一层,挤在拥挤的一条道上,听买卖的吆喝声。流觞自玩自的,却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摊上的一只鼠,和怀抱中的坎精比了比,笑起来:“你和这个小鼠有些像,我就叫你鼠儿吧。”
坎精使劲摇头,流觞还恼了:“你是不喜欢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儿?”它还是摇头。“摇头,那就是喜欢喽!”它一听,更加拼命摇头,流觞一气之下把它丢地上:“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带你走了。”坎精扑上她的脚,惊恐得蹭了又蹭。
“兴许你叫错它名儿了。”宇文连凑过来取笑她,又轻声细语对东方颙说:“说准了,她真傻了。”
“那它叫什么?”流觞渴望地看着他们,东方颙笑道:“你说这是鼠……就依你吧,鼠能上坎下坎,又古灵精怪,我猜一个坎精。”坎精听了,冲东方颙露出獠牙,目露凶光,发出阵阵瘆人的喉音。
“亏它不会说话……”宇文连笑道。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流觞挠挠头,使劲去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东方颙见状,插了一句嘴,道:“想不起就不想了,免得头疼。”
城中的山,突然抛出些灯火,定睛一看,原来是每一口洞中飞出的,手捧烛台的青衣男女,站在石柱前的一角平地上,齐声高唱:“恭迎长安城主、东方弟君、南山公子!”内城挡着的山门轰然而开,东方颙拉着流觞,和宇文连在青衣男女的带领下,穿过一孔一孔的山洞,恍惚看见洞里装潢考究,每一洞都是美仑美奂的宅,隐约可见白幡飘飞。临崖处的柱,是凿空半壁后所留,精心打磨一番,刻画上了游龙戏凤,也缠起白丝翩翩。
还没等传话的青衣宫人回话,宇文连便招起一群散兵对着洞中的门扉高声叫喊:“天陵洞,有胆出来!”说话间,门被冲开,断裂的木渣,溅到兵卒身上,割开条条口子,浓烟弥漫。
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是天陵洞的翁主水无涯,长发披肩,细眉大眼,丹唇光鲜,一袭曼妙的白裳,挂了剑鞘,横扫一眼武夫,阴笑连连:“南山一脉好大的口气,我梁山好意相请,竟如此无礼?”
看翁主的盛气、她的姿态,宇文连此刻失了威风尽丧,慢慢走上前,指着身后几个勉强活着的兵,向她作揖:“都是这些莽夫瞎喊,我……我什么都没喊!”
“宇文家传承极好,都是些拈轻怕重的主儿,本主也不计较,眼下长安城破,魔也不知在何处,你不在南山一脉守着,专跑我梁山挨打,是何道理。”这一席说,说得宇文连心生厌恶,摆明了是在笑话南山一脉软弱可欺,也在嘲讽自己能力不足,但他摄服于水无涯的气场,只得惭愧得低下头。东方颙急了,亮出臂上的结痂,抛出正题:“你水家才是会说,竟与妖魔勾结,毁坏长安城,又半途截杀南山兵马!”
东方颙的御魔之术,还未炼成,不敢轻易使用,一着不慎,会反噬自身,而梁山又掌管着全长安的精兵强将,他也只能动动嘴皮子,看几家斗得伤痕累累。
水无涯露出冷竣的面孔,打剑收入鞘中,大步走下台阶,逼到东方颙身前:“风音传说一响,我天陵洞少公子水似晴亲率百骑驰援,殁于阵中,尸骨无存……你不知道?”
“谁……谁亲眼见了?”东方颙反问道,宇文连也跟着起哄:“你怎么知他殁于阵中、尸骨无存?”水似晴退到石柱前,抚摸起飞舞的丝带,流出一两颗晶莹的泪珠:“我梁山派了专人前往长安城,搜得一半死之人,说了此情。”宇文连、东方颙大惊失色,连忙问此人何在,她回答说:“已经死了。”
二人长舒一口气。“那便死无对证了……”东方颙说,“说不定,是似晴公子使的障眼法……”
“你胡说!”水无涯反身吼他,“我梁山天陵洞对长安城世代忠良,天地可鉴。”
东方颙一时语塞,从随从身上取出裹布,丢在地上,露出开天刀斧的模样:“这是我们从一队梁山兵马手中缴获而来,你又做何解释?”
“栽脏!”水无涯斩钉截铁地说,又仔细揣摩了东方颙的话,反唇相讥:“说不定是你们偷袭了似晴,捡了宝物!”
“你血口……喷人……”宇文连急了,要不是几乎全军覆没,他也敢硬气一场,剿了梁山,眼下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灰溜溜地回去,肯定会受责罚。宇文连突然想起一旁玩耍的流觞,把她拽了过来,拖到无涯跟前,“城主你当认识吧?她是唯一的见证。”
东方颙看见宇文连这般野蛮地对待流觞,也吼了他一声,但看流觞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又感到厌恶。流觞却觉得好玩,她指着地上,疯言疯语:“有老鼠!”高冷的水无涯也吓得不轻,抖动长裙,跌下了阶,宇文连赶紧跑去接住她,对视良久,被一掌推开,水无涯羞涩地跑进了天陵洞。
东方颙拿手晃晃:“宇文连……宇文连……?”宇文连这才回过神来,还回味无穷:“真是厉害女子……”东方颙叹了口气,拖来流觞,吼着宇文连:“走,回去!”
宇文连看着水无涯回去的方向,微微一笑道:“事情还没办完,这么就走了?”
“我看啊还真被水无涯说对了,你们宇文家真是好传承,都喜欢霸道女子!成不了大事!”东方颙有些生气,也后悔当初把宝押到宇文连这纨绔子弟身上,若是押水家,说不定都已经夺了天下。
“确实好看嘛……”宇文连倒不不明白东方颙的心思,只顾着欣赏水无涯了。
回头路上,在落英缤纷的地方,东方颙突然扯出开天刀斧,怒杀了南山一脉的兵马,又朝宇文连挥刀,再划破自己的臂膀。一旁的流觞吓傻了,但很快她忍不住大声欢呼:“杀死他……杀得好……好……”
“你疯了?”宇文连按住鲜血直流的伤口,疼在地上大喊大叫,东方颙也不落好,伤得更重,气息短促地说:“不在梁山流点血……我们……我们……你说得清啊?”宇文连瞪眼看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打心里觉得东方颙多么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