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客伟明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感觉就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他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感觉每个人眼神中都带着光,仿佛所有人都有出路,而只有自己,被堵在一个死胡同里。前进不了,后退不能。
生命的烛光在他二十岁那年就开始变得暗淡下来,他得上了一种名为暗蓝疮的病。当医生告诉他这种病无法根治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判了死刑,而且,是行刑日不确定的死刑。他在住院期间,亲眼见过很多病友生命的突然终结,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这样的。
经过十几年的折磨,客伟明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他自身可以坚持的极限,他已经无法工作了,疲劳,疼痛,瘙痒,各种并发症接踵而至,这是一个死循环,要获得好的治疗,需要有钱,要有钱那就得从事繁重的工作,但疾病让他已经无法从事繁重的工作,那就得不到好的治疗,用不上最新研发的新药。呵呵,有时候客伟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他不想死,却憎恨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
他现在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手模仿几幅拙劣的画作拿到网上去卖来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他很绝望,他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他知道,不会很好,再往下,他不敢想了。
只有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庞大的支出”的时候,他才有强撑着活下去的勇气,就算是为了女儿吧。
他留意各种机会,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这种处境下,要么“出奇制胜”,想别人想不到的;要么“兵行险着”,想别人不敢想的。但很可惜,这两条路他都没有什么突破,只是浑浑噩噩的坚持着活下去而已。
上学的时候他讨厌那种快节奏的生活,刻意的追求舒适典雅,但他现在非常羡慕能够过上快节奏生活的人,他连一次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手机传来了刺耳的铃声,单调而又乏味,他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换铃声了,而那部破旧的手机也如他现在一样,在强撑着服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永久关机,再也无法重启了。
“喂”
“大皮球小皮球大小皮球烂皮球”
“呵呵,有事儿啊”
“你还能干啥事儿,有事儿能找你吗”
“嘿嘿,玩儿啊”
“出来吧,请你吃鸡架!”
“好的,我这就去找你!”
电话那头随既传来一阵挂断音,庄柔是客伟明的前同事,根据普遍定律,同事是不能成为朋友的,但在这种四五线的小城市里,接触人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一长,也就混熟了。庄柔现在从事的工作,客伟明说不好,只知道是在一座非常孤僻的楼里工作,那座楼客伟明每次经过市郊远远就能看到,因为那座楼非常高,非常直,一开始属于一家电梯公司,为了便于安装电梯样品,才故意设计成非常直上直下的样式,活脱脱像个炮楼!这家公司后来倒闭了,兜兜转转成为了庄柔所在公司的资产。庄柔在那家公司也只是从事最基层的收发跑腿等维护工作,跟运营层扯不上一点关系,有时候保洁辞职,她还得临时负责公司的卫生,是一个不起眼的职位。
她在这座城市没有亲戚朋友,她来自很远的一个南方城市。
天空下着细小的微雨,空气很清新,让客伟明暂时忘却了病痛。
他们两个人相约在一个废弃的公园见面,原本这一带是要开发的,建了很多森林公园和休憩广场,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都废弃了,由于疏于管理,长满了杂草。庄柔身材瘦小,简直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她身穿一件不合身的冲锋衣,运动鞋上沾满了黄泥。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是唯一一个证明她还是异性的特征,但这股清香中间还夹杂了浓浓的炸鸡架的味道,她递过来一个纸袋装的鸡架,还有一杯色素和糖精勾兑的酸梅汁。
“给,吃吧”
客伟明接过来十分不客气的享用了起来,孜然和胡椒面的味道迅速在嘴巴里扩散开来,再喝上一口酸甜的酸梅汁,让客伟明心情十分的舒畅。
“今天怎么叫我出来了,不忙吗”
“大老板们都去省城开会了,公司里就只剩我们几个看门的,没啥事儿,就出来溜溜!”
“奥”
客伟明继续大块朵颐的吃着,其实鸡架上也没什么肉,说大快朵颐有些夸张了,但这对客伟明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平时,他是舍不得给自己买的。
“你们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生产什么?还是销售什么?”
“我也不知道,公司给我们安排工作,干完就收工,跟你说实话,进公司这么久,上面的几层楼我都没上去过,他们在上面干什么,我们下面的人谁都不知道!工资发的倒是挺及时的,相同的职位,比别家给的多,这就够了,管他是干什么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这样的,也只能干些杂活儿!”
“奥,也是,挺好”
客伟明不善言谈,见一面也只是两个简单的灵魂一起“抱团取暖”,说什么干什么其实没什么关系。
“最近什么样,家里还好吗,你的画卖出去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
“我该回去了,一会没事儿就下班了”庄柔站起身了,拍了拍屁股上沾的土。
“好,下回我请你吃鸡架”客伟明不好意思的放低了声音,声音小到庄柔仿佛没有听到。
“对了,给你个好东西”庄柔说着,从右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瓶。
“这是新来的保洁阿姨从上头几层楼里的垃圾桶里捡到的,有钱人的保健品,说是快过期了,都挺贵的,据说一粒就合好几千块钱呢,我觉得你需要这玩意,就给你留着了。”
“保洁那几个人都偷着吃呢,没啥事”庄柔故作神秘的说。
“谢谢,谢谢,谢谢你还能惦记着我”客伟明觉得有些内疚,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能够拿来作为回报的。
“老友,客气个啥”说着就转身朝那栋孤独的建筑走去,那栋大楼主体上还印着“电梯”两个字,新的主人根本没有对外部进行任何装修。
客伟明骑着电动车在雨中缓慢的龟爬,那栋电梯大楼像一个巨人一样,在监视着自己离开。
这种会面,对于客伟明来说,就是一种从现实世界中片刻的逃脱,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现实的。冰冷的空气让他的各个关节处隐隐作痛,“长时间”的骑行也让他喘息不已。疲劳是他人生的大敌,这种病就是免疫系统紊乱,不杀病毒,杀起自己的身体来了,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将身体的很多部位损坏,像一部跨越了世纪的老爷车,车架还在,部件都破损了。
回到家后看到,女儿已经从幼儿园回来了,母亲正在包饺子,老婆这会儿应该还在外面摆摊儿,至于今天下午的会面,根本都不用跟老婆汇报,自己穷到没有朋友,这一点老婆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她根本不担心一个废柴男会有什么外遇。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可悲吧。
家里的小公主玩儿了一会就睡着了,他开始查看自己的网店,又是零订单,自己的画作太过拙劣了,面对着一堆废纸,客伟明真心的感觉活着好难。
疲倦和绝望的心情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他一头扎进枕头里,期望自己可以伴着长梦,去往那没有烦恼的地方,他确信,任何生命的奇迹都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慢慢的睡去,他的梦没有色彩,全是黑白。
一阵急促的雨声和清脆的雷声把他从窒息的睡梦中惊醒,窗外下起了大雨,他急忙起身去看女儿,看到女儿睡的正熟,老婆也已经在女儿身旁睡下了,这才放下心来。
转过身来正要回自己的画室重新睡下的时候,发现了桌子上那个药瓶,瓶子很精致,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东西。他拿起来,拧开了瓶盖,里面只有两粒水晶一样的药丸,据庄柔的说法,这可是一粒千把块钱的玩意。
客伟明笑了笑,他知道,有钱人就是爱买一些华丽但是却没有实际效果的东西,缴纳高昂的智商税,乐此不疲,而且以此为荣。他断定,这玩意肯定也是名不副实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被扔掉。他本想扔掉,但又想到这是小庄好心给自己搞到的,又有些不忍,毕竟当前自己的处境,已经没有人再这么热心肠的关心自己了,想到这里,客伟明毫不犹豫的倒出了一粒,放入口中,喝了一口水吞了下去。
只是一颗安慰剂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这么想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也是此起彼伏,客伟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活在梦里,他希望……
他又沉沉的睡去了!
梦,突然有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