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要等伤口结痂七年
沈好在床上悠悠转醒。
她迷茫的打量着四周,一股难言的悲伤迅速涌了上来。
“啊——”沈好捂着脑袋,刚刚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她拼命想要将它压制下去,但却于事无补。她只能将自己蜷缩在床被一角。
“好好!”女孩匆忙上前,“你醒了!”泠泉慌张上前眼里又带着惊喜。
沈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的开口,“阿泉,我爸妈呢?”
泠泉神色一顿,嘴巴不停地颤抖,半晌才转移话题,“……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事……”她感觉到周围安静的环境强颜欢笑,“我这是怎么了?对了,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家着火了好大的火哈哈……”
幸好是梦。应该是梦吧……
闻言泠泉又是一顿。
她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阿泉,我怎么了?”沈好问道。
女孩准备起身,被泠泉强摁了回去。
“好好休息!你刚脱离危险……”泠泉生气脱口而出。
“什么脱离危险?”女孩松下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她茫然开口,“阿泉,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摔了一跤才来医院的吗?”
闻言泠泉再次沉默。
女孩在后面步步紧逼,“我怎么了?我爸妈没来看我吗?阿展呢?”
“……”泠泉面上尽是难过,“好好……”她忍住哭腔,将她紧紧抱住,“他们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闻言女孩一道晴天霹雳,再也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是真的!不是梦!
她好痛!
那么的猝不及防。昨天他们一家人还在和和气气的欢乐一堂,灯火便是整个世界。可今日就是血亲分离,天灾人祸。
沈好回想起昨晚的场景——漫天的大火里女孩被滚滚青烟呛得口鼻不堪重负,眼睛都睁不开的她难以想象如何摸索着逃离火海。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陈云和沈将国,想要在这场天灾面前留下她最后的情意,她在这世间最亲最近的家人,可是命运没有给她体面,她在这一战溃不成军,在这一刻,她的世界天崩地裂,星落云散。
“我爸妈怎么样了?”
半晌女孩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泠泉别过头,似乎不想和她谈论这个话题。
“……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泠泉一震,整个身体开始哆嗦起来。
沈好猜的差点火候,她嗤笑,“阿展将我带出来的?”
她心知肚明,那天的她让沈清展去超市买零食,这才使男孩逃过了一劫。
泠泉转过去看她,女孩脸上极其平静,带着未干的泪痕,安静的抱坐在病床上,这一刻的她像是一个即将要碎掉的瓷娃娃。
泠泉缓慢开口。
“是又不是。”
“什么?”沈好抬眼看她,眼神里不见一丝光亮。
“……是阿姨拼尽全力将你抱了出来,正好看见了匆匆赶回来的沈清展。”泠泉语速飞快,“阿展带你来的医院。”
女孩鼻腔里像是堵住般艰难地用嘴巴喘着粗气,她压低声音,“我爸妈在哪里啊?我要去看看他们。”
泠泉看即将下床的女孩赶忙劝阻,“等你休息好了再去也不迟……”
“那你告诉他们怎么样了?”她小心翼翼,带着乞求的语气。
“……”
“告诉我好不好,阿泉最好了。”沈好低下声来。
“我来说吧。”沈清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男孩半靠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开口。
沈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顿恼火,很快便压了下去,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心虚和深深的愧疚。
她深知,如果她当时没有和他们赌气不说话,如果不是被情绪所牵制,她不会有这样的遗憾。
她的任性,是最爱她的人替她承担了责任,她最后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女孩极其安静。
静候回音。
男孩嗓音里带着沙哑,精神不振,“你昏睡了两天,在这两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沈清展紧闭双眼,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妈妈没有挺过来,爸爸还在抢救……”他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
“不。不会的。”沈好不相信,“怎么会。你在骗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干嘛要骗我!”女孩被泠泉紧紧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向他扑去。
“我干嘛骗你!”沈清展吼道,“你有没有点常识?那么大的火,事发突然,他们怎么逃的出来?!”
是的,没错。只是他骑车买个零食的功夫,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升起熊熊烈火,所有的一切沈清展什么也不知道。
闻言女孩一僵,沉默不语。
泠泉看着剑拔弩张的两姐弟屏住呼吸,她担忧地望向女孩。沈好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她放弃了挣扎,任由泠泉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女孩顺势躺下,空气里安静地可怕,夹杂着火药味,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沈好背对着他们,缓慢闭上双眼。
空中只剩下重重的呼吸声。
沈清展下意识摸摸发酸的鼻子。
离开前他淡淡开口,“如果不是你,他们又怎么会受到伤害。”
声音极低,但对落下的一根针都能听的响亮的病房来说却显得突兀又刺耳。
“阿展!”泠泉闻言呵斥。
身旁背对的那人开口,“阿泉,我没事,我想先休息会儿。”
“……恩。”半晌女孩轻哼出声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一阵无言。
吱呀的声音过后女孩压低声带小声抽泣。
他说的没错。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沈思远不告而别后,她整日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更不想和父母说话,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质疑她对他的感情,她亦不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
那些日子里女孩面上平静,佯装乖巧,实则是在怄气。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默默对抗着他们天生的权威。
直到昨天,这场无硝烟的战争结束了。
沈好想着想着突然笑出声来,“我这是在干嘛?现在想这些还有用吗?”是我,是我自己一意孤行,是我自己不切实际幻想着能离家而去,甚至还想着……!
女孩打断了心中可怕的念头。
“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你们离开我,我不想!你们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是好好错了……”
一直高度紧绷的女孩眼皮开始打起架来,她艰难起身果断拔了手上的针,顾不上流出血的伤口一路跑出了门。
“好好!”在外坐着的泠泉突然坐起,“你怎么出来了?”
沈好不语,想要跑开。
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你做什么?能不能让别人放心点!”
后面是沈清展冷冷的声音。
“爸妈呢?我要去看他们。”
“……”沈清展忍着怒气,“先回去!光着脚就出来,手还在滴血!”
“我想去看他们。”尤其是妈妈,她还没有见我最后一面,我还没有和她道歉,她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别闹了行吗!”沈清展再也忍不住,“爸情况很不好,现在还在昏迷,你去打扰他清净吗!”
“他在哪?!”沈好歇斯底里的吼道。
泠泉上前扶住女孩,温柔的开口,“叔叔在重症监护室,我们先穿好鞋袜,处理好伤口再去看他好不好?”
“你不骗我?”女孩声音颤抖,弱不禁风。
“恩。”她露出久违的微笑,“不骗你。”
“恩……”
沈好被泠泉扶着回了病房。
重症监护室。
一道渐浓的消毒水味传来,刺激着女孩渐弱的神经。
一个鬓角发梢染上银白的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明明几步的距离,对女孩来说那样遥不可及。
沈好几乎是飞扑过去的,她跪在病床前无声哭泣,两行泪水快速分化成四股,在女孩憔悴的脸上肆无忌惮的流淌着。
“你起来啊!你再管管我好不好?好好错了,对不起,你醒来好不好!”
泠泉看着女孩的背影,一阵心酸涌了上来。本就身材偏瘦的女孩此刻更加瘦小,远远一眼,让人心疼。
她再向他的位置望去,却发现男孩不见了身影。
她心惊,出门寻找。却看见了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男孩抹着眼泪……
有人说,一个人有了太过悲伤的遭遇,想要忘记淹没往事难上加难,而时间是治愈的解药,且等上七年吧。给苦难时间,让伤口结痂。
沈好醒来就已经脱离了危险,女孩吸入烟尘的时间短,她得以从大火中捡回一条命。陈云掩护沈将国带女儿离开,当场殒了性命。沈将国吸入了过多烟尘,但即使逃脱,体力透支拼死护住沈好,现在还在昏迷状态中。这是警察得到的笔录。
“初步认定这是一场偶然事件。”沈清展对泠泉说。
“恩。”泠泉不多言。
“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什么?”泠泉疑惑。
“……”
泠泉恍然大悟,随即情绪低落下来,“好好她这几日什么都没说。安静的让我害怕。我怕她在这么下去会崩溃……”
“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清展厉声打断。
不悦的语气让女孩一惊,这句话被刚出病房的沈好恰巧听见。
“好好?!”泠泉赶紧瞥了一下男孩,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便赶忙向女孩走去。
“怎么出来了?”泠泉语气温柔。
沈好不语,视线朝向男孩。
沈清展转身离去。
沈好心情不免低落几分。
“那个好好,你别管他。我们去吃些东西吧,我好饿啊。”泠泉插科打诨道。
她朝她笑笑,“不了,我没胃口。你快去吧,别饿着了。”
“……”泠泉不悦,“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啊。好歹吃一点。早饭就没吃。”女孩嗔怨。
“不了。”她坚持。
“那好吧。你再去休息会儿。”说后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回了病房。
泠泉转身留下了眼泪。她看到了女孩空洞的眼神和无法言喻的悲伤。
一周后,女孩如愿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她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露出一百八十度的微笑弧度回家。
“爸爸,我们到家了。”沈好笑着,怀里抱着陈云的遗照,“对了还有妈妈。”女孩笑的伤心,“阿展在外面处理着后面杂乱的事情,等下就会进来,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沈好痴痴地笑着,手中的装裱着陈云照片的相框崭新亮丽,女孩仿佛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她梦见了妈妈摸着她的脑袋,将她搂进温暖怀抱里,爸爸不由分说的偏袒着她,面容严厉的训着沈清展,告诫他不要和姐姐这样讲话……
可这一切终究是假的,再也不能成真了……
“好好。”
一声女声轻柔的唤醒了女孩。
“叔叔还需要静养,我们先让他回房间休息吧。”
“……好。”
“不用。我自己能行。”沈清展冷声从她身旁走过用他的身体撑起沈将国向楼上跌跌撞撞地走去。
“恩……”女孩神情迟钝,后知后觉憋出了一句。
泠泉担忧地看着两人,不知道怎么缓解两人的关系。
忽然女孩开口说道,“阿泉你回去吧,我这里已经忙得差不多了,离家几天别让家里担心。”
“不走。”泠泉不假思索,“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啦。”沈好莞尔,“我没问题的。”
“我真是!拗不过你。”泠泉没辙,“好好好,等吃过晚饭我就走,看你吃了晚饭。”
“恩。”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泠泉迟疑了许久也问不出口。这次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打击太大了,不亚于当初的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向来如此,能做的只有沉淀……
等心如死水,风平浪静,再也掀不起大风浪。
泠泉晚饭过后步安仁如约而至。
从离开前泠泉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女孩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注意身体……
“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泉你好啰嗦啊!”沈好推着女孩向外走。
“阿展你也是!”沈清展离两个女孩有一段距离,泠泉只好向他大声喊道。
“恩。路上小心。”沈清展眼睛半红了一边。
泠泉看着两人的状况心生担忧,却又不能多问,只好开口,“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打电话,不要憋着掖着自己扛着。”
“恩。”两人异口同声。
“那拜拜。”
“拜拜。”沈好朝她露出微笑。沈清展已经走进了厨房。
……
步安仁担忧地望向车内的女孩,“还好吗?我看姐弟俩还挺乐观。”
“也许吧。”女孩深吸一口气,重重呼了出去,瘫坐在座位上。
“恩。”步安仁笑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恩。”一切都会好的。
从前她深信不疑,现在她全然不信。没有经历过失去家人,举目无亲的人生,深信这句话的含金量是满格的状态。
“父亲。”泠泉软糯的声音响起。
“噢。泉回来了。怎么样,那两个小孩子还好吗?”
“恩。”泠泉应道。
张默文淡淡开口,“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你养父去世的时候你的状态。”他抬眼看她,男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在不知不觉中显露出了皱纹。
女孩错愕,想到了从前。
她尬笑,“父亲您嘲笑我啊。”
“哈哈。那倒没有。”张默文若有所思,“只是觉得那女孩应该和你一样都是个性情中人。”性在情中,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但也难免被情绪牵制影响,落入深渊,治愈与堕落,只在一念之间。
泠泉笑了笑,“让您担心了。”
“唉。”张默文推了推眼镜,慢吞吞的开口,“我也老了,有些事情也看的开了。只是希望你们这些小孩子哟能开开心心度过这余生。”
“恩。会的,父亲。您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恩。你辛苦了。”
张默文看着女孩若有所思。
当年的车祸,泠北去世,王若兰离开,我就知道你的心也跟着走了,不然你怎么会一次也没有唤过我一声“爸爸”呢。你将“养父”和“亲父”分地两清,在那场意外中从来没有饶恕过自己。唉。都是小年轻啊。
在一旁的乔妈看着走神的张默文看的真切。
唉。老爷,您又在胡乱想些什么呢。
第二早张默文叫住了急匆匆想要外出的女孩。
“阿泉,你过来,父亲有件事要交代你。”
“什么?”泠泉闻言赶来。
“我也老了想退休了。公司不能一日无主。你这些天准备准备,我为你在公司谋个职位。”
闻言女孩微微皱起眉头,“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情。您知道的,我对经营一窍不通。”
“可以学习的。”张默文想了想,“仔细算算阿泉也要实习了吧。先从简单的入手,不至于哪天我不在了没有将你安置好。”
“不是还有大哥吗。”泠泉想想步安仁已经从底层做到了经理的位置,笑着说,“父亲您要长命百岁才行啊。”
闻言男人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我们不能护你一辈子,阿泉你要自食其力懂吗?”他第一次脸上的温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愠怒。
“好。我答应。父亲您别置气。”泠泉妥协。
“好。”张默文脸上露出欣喜,“那从今天开始吧。让阿仁带你先去熟悉熟悉公司制度。”
“恩。”
泠泉打开手机,一条关于他们的消息也没有。
女孩叹气。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想来他们也需要时间。
接下来的几日女孩特为乖巧。
家中事情都是沈清展来处理,女孩对白事一窍不通,还要应付来自五湖四海的七大姑八大姨,面对陌生熟悉的面庞,女孩慌张无措。她害怕被亲友评价她不懂事不听话不孝顺,更害怕他人异样的眼光。她开始在意外界的污言秽语,以及自己弟弟的感受。
努力做了三日的乖乖女,女孩还是没有遇到心软的死神。
“叮当。”
是门外风铃的声音。
是女孩特意挂的。在她处理完陈云的后事之后,那是她对生的希望。
她慢慢收拾行李,看着四周的摆放,她十八年的记忆,在此停放。
“你回来了。”沈好淡淡一笑。
“你做什么?”沈清展不解。
“找工作。”沈好第一次在男孩面前服软,她走上前,轻轻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姐姐要挣钱,到时候给阿展买糖吃。”
沈清展一愣,不悦道,“你疯了,让爸妈知道了你荒废学业他们是什么感受?!”
“所以阿展要好好学习呀。”沈好他的反应被逗笑,“我不是学习的料子,你知道的。”与其彷徨度日不如荒废学业。
她摊摊手自语道,“我以为阿展会对我这一句煽情的话整害羞呢。”毕竟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你讲话。
“少自作多情了。”沈清展撇开她的手,“去哪里工作?找好了吗?”
“不知道。”
“……”我可以掐死她吗?
“找找看吧。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一路顺风。”
“恩。”沈好拎起行李箱,毅然走出了门。
她走到门口停滞了一下,抬头望了望那串风铃。
风中依然叮当作响,发出悦耳的声音,只不过在她眼中已然没有了这样的美景。
其实他想说的是:“可不可以留下来?我们只有彼此了。不管怎样,受了委屈一定要听我说。”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一个年少轻狂一腔孤勇。
一个真心藏匿唯唯诺诺。
微软的话语藏在心底慢慢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