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校注(第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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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青原下六世

雪峰存禅师法嗣

云门文偃禅师

韶州云门山光奉院文偃禅师,嘉兴人也。姓张氏。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师出家。敏质生知[1],慧辩天纵[2]。及长,落发禀具于毗陵坛。侍澄数年,探穷律部。以己事未明,往参睦州。

州才见来,便闭却门。师乃扣门,州曰:“谁?”师曰:“某甲。”州曰:“作甚么?”师曰:“己事未明,乞师指示。”州开门,一见,便闭却。师如是连三日扣门。至第三日,州开门,师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师拟议,州便推出曰:“秦时轹钻[3]。”遂掩门,损师一足,师从此悟入。

州指见雪峰,师到雪峰庄,见一僧乃问:“上座今日上山去那?”僧曰:“是。”师曰:“寄一则因缘,问堂头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别人语。”僧曰:“得。”师曰:“上座到山中,见和尚上堂,众才集便出,握腕立地曰:‘这老汉项上铁枷,何不脱却?’”

其僧一依师教。雪峰见这僧与么道,便下座拦胸把住曰:“速道!速道!”僧无对,峰拓开曰:“不是汝语。”僧曰:“是某甲语。”峰曰:“侍者将绳棒来。”僧曰:“不是某语,是庄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来道。”峰曰:“大众!去庄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识来。”

师次日上雪峰,峰才见便曰:“因甚么得到与么地!”师乃低头,从兹契合。温研[4]积稔[5],密以宗印授焉。

师出岭,遍谒诸方,核穷殊轨,锋辩险绝,世所盛闻。

后抵灵树,冥符知圣禅师接首座之说。初,知圣住灵树二十年,不请首座,常云:“我首座生也,我首座牧牛也,我首座行脚也。”一日,令击钟三门外接首座。众出迓[6],师果至。直请入首座寮,解包(《人天眼目》见“灵树章”)。后广主[7]命师出世灵树。

开堂日,主亲临曰:“弟子请益。”师曰:“目前无异路。”(法眼别云:“不可无益于人。”)师乃曰:“莫道今日谩诸人好!抑不得已,向诸人前作一场狼籍[8]。忽遇明眼人,见成一场笑具。如今避不得也!且问你诸人从上来有甚事?欠少甚么?向你道无事,已是相埋没也。虽然如是,也须到这田地始得。亦莫趁口快乱问,自己心里黑漫漫地,明朝后日,大有事在。你若根思迟回,且向古人建化门[9]庭东觑西觑,看是个甚么道理?你欲得会么?都缘是你自家无量劫来妄想浓厚,一期闻人说着,便生疑心。问佛问法,问向上向下,求觅解会[10],转没交涉。拟心即差[11],况复有言有句,莫是不拟心是么?莫错会好。更有甚么事?珍重!”

上堂:“我事不获已,向你诸人道,直下无事,早是相埋没了也。更欲踏步向前,寻言逐句,求觅解会。千差万别,广设问难,赢得一场口滑[12],去道转远,有甚么休歇时?此事若在言语上,三乘十二分[13]教岂是无言语?因甚么更道教外别传?若从学解机智得,只如十地[14]圣人,说法如云如雨,犹被呵责,见性如隔罗縠[15]。以此故知一切有心,天地悬殊。虽然如此,若是得底人,道火不能烧口,终日说事,未尝挂着唇齿,未尝道着一字。终日着衣吃饭,未尝触着一粒米,挂一缕丝。虽然如此,犹是门庭之说也。须是实得恁么始得。若约衲僧门下,句里呈机,徒劳伫思[16]。直饶一句下承当得,犹是瞌睡汉。”时有僧问:“如何是一句?”师曰:“举。”

上堂:“三乘十二分教,横说竖说,天下老和尚纵横十字说,与我拈针锋许说底道理来看[17]!恁么道,早是作死马医[18]。虽然如此,且有几个到此境界?不敢望汝言中有响、句里藏锋。瞬目千差,风恬浪静。伏惟尚飨[19]!”

僧来参,师乃拈起袈裟曰:“汝若道得,落我袈裟圈里;汝若道不得,又在鬼窟里坐。作么生[20]?”自代曰:“某甲无气力。”

师一日打椎曰:“妙喜世界[21]百杂碎,拓钵向湖南城里吃粥饭去来。”

上堂:“诸兄弟尽是诸方参寻知识,决择生死,到处岂无尊宿垂慈方便之词?还有透不得底句么?出来举看,待老汉与你大家商量。有么有么?”时有僧出,拟伸问次,师曰:“去去西天路,迢迢十万余。”便下座。

举:“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师曰:“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

师在文德殿赴斋,有鞠常侍问:“灵树果子熟也未?”师曰:“甚么年中得信道[22]生。”

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山河大地。”曰:“向上更有事也无?”师曰:“有。”曰:“如何是向上事?”师曰:“释迦老子在西天,文殊菩萨居东土。”

问:“如何是云门山?”师曰:“庚峰定穴。”

问:“如何是大修行人?”师曰:“一榼[23]在手。”

上堂,因闻钟声,乃曰:“世界与么广阔,为甚么钟声披七条[24]?”

问:“一生积恶不知善,一生积善不知恶。此意如何?”师曰:“烛。”

问:“如何是和尚非时为人一句?”师曰:“早朝牵犁,晚间拽杷。”

举:“雪峰云:‘三世诸佛向火焰上转大法轮。’”师曰:“火焰为三世诸佛说法,三世诸佛立地听。”

上堂:“举一则语,教汝直下承当,早是撒屎着汝头上也。直饶拈一毫头,尽大地一时明得[25],也是剜肉作疮。虽然如此,汝亦须是实到这个田地始得。若未切,不得掠虚[26],却须退步向自己根脚下,推寻看是个甚么道理?实无丝毫许与汝作解会,与汝作疑惑。况汝等各各当人有一段事,大用现前,更不烦汝一毫头气力,便与祖佛无别。自是汝诸人信根浅薄,恶业浓厚,突然起得许多头角[27],担钵囊千乡万里受屈作么?且汝诸人有甚么不足处?大丈夫汉阿谁无分?独自承当得,犹不着便,不可受人欺谩,取人处分。才见老和尚开口,便好把特石蓦口塞。便是屎上青蝇相似,斗唼[28]将去,三个五个,聚头商量。苦屈[29],兄弟!古德一期,为汝诸人不奈何,所以方便垂一言半句,通汝入路[30]。知是般事,拈放一边,自著些子筋骨[31],岂不是有少许相亲处?快与快与!时不待人,出息不保入息,更有甚么身心别处闲用?切须在意。珍重!”

上堂:“尽乾坤一时将来,着汝眼睫上,你诸人闻恁么道,不敢望。你出来性燥把老汉打一掴[32],且缓缓子细看,是有是无,是个甚么道理?直饶你向这里明得,若遇衲僧门下,好槌[33]折脚。若是个人,闻说道甚么处有老宿出世,便好蓦面唾污我耳目。汝若不是个手脚[34],才闻人举,便承当得,早落第二机也。汝不看他德山和尚,才见僧入门,拽杖便趁。睦州和尚才见僧入门来,便云:‘见成公案,放汝三十棒。’自余之辈,合作么生?若是一般掠虚汉,食人涎唾,记得一堆一担骨董[35],到处驰骋,驴唇马嘴[36],夸我解问十转五转话。饶你从朝问到夜,论劫恁么,还曾梦见么?甚么处是与人着力处?似这般底,有人屈衲僧斋,也道得饭吃,有甚堪共语处?他日阎罗王面前,不取汝口解说[37]

“诸兄弟!若是得底人,他家依众遣日;若也未得,切莫容易过时。大须子细!古人大有葛藤[38]相为处[39]。只如雪峰道:‘尽大地是汝自己。’夹山道:‘百草头上荐取老僧,闹市里识取天子。’洛浦云:‘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一毛头师子全身总是。’汝把取[40]翻覆思量,看日久岁深,自然有个入路。此事无汝替代处,莫非各在当人分上。老和尚出世,只为汝证明。汝若有少许来由,亦昧汝不得。若实未得方便,拨汝即不可。

“兄弟!一等[41]是踏破草鞋,抛却师长父母行脚,直须着些子精彩[42]始得。若未有个入头处,遇着本色咬猪狗手脚[43],不惜性命,入泥入水相为。有可咬嚼,眨上眉毛,高挂钵囊,拗折拄杖。十年二十年办取彻头[44],莫愁不成办。直是今生不得彻头,来生亦不失人身。向此门中亦乃省力,不虚孤负平生,亦不孤负师长父母、十方施主。直须在意,莫空游州猎[45]县。横担拄杖,一千里二千里,走这边经冬,那边过夏。好山好水,堪取性,多斋供,易得衣钵[46]。苦屈!苦屈!图他一粒米,失却半年粮。如此行脚,有甚么利益?信心檀越[47],把菜粒米,作么生消得?直须自看[48],无人替代。时不待人,忽然一日眼光落地,到前头将甚么抵拟[49]?莫一似落汤螃蟹,手脚忙乱,无汝掠虚说大话处。莫将等闲空过时光,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不是小事,莫据目前。俗人尚道:‘朝闻道,夕死可矣[50]。’况我沙门,合履践个甚么事?大须努力,珍重!”

僧问灵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树默然。迁化后,门人立行状碑,欲入此语,问师曰:“先师默然处如何上碑?”师对曰:“师上堂,佛法也太煞[51]有,只是舌头短。”良久曰:“长也。”

普请般柴次,师遂拈一片抛下曰:“一大藏教,只说这个。”

见僧量米次,问:“米箩里有多少达磨眼睛?”僧无对,师代曰:“斗量不尽。”

上堂:“人人自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么生是诸人自己光明?”自代曰:“厨库三门。”又曰:“好事不如无。”

示众:“古德道:‘药病相治。’尽大地是药,那个是你自己?”乃曰:“遇贱即贵。”僧曰:“乞师指示。”师拍手一下,拈拄杖曰:“接取拄杖子。”僧接得,拗作两橛。师曰:“直饶恁么,也好与三十棒。”

上堂:“一言才举,千车同辙。该括微尘,犹是化门[52]之说。若是衲僧,合作么生?若将佛意祖意,这里商量,曹溪[53]一路平沉。还有人道得么?道得底出来。”

僧问:“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师曰:“餬饼[54]。”曰:“这里有甚么交涉?”师曰:“灼然!有甚么交涉?”乃曰:“汝等诸人没可作了,见人道着祖意,便问超佛越祖之谈。汝且唤甚么作佛,唤甚么作祖?且说超佛越祖底道理看。问个出三界,汝把将三界来看,有甚么见闻觉知隔碍着汝[55]?有甚么声尘色法与汝可了?了个甚么碗[56]?以那个为差殊[57]之见?他古圣不奈何,横身为物,道个举体全真,物物觌体不可得。我向汝道,直下有甚么事,早是相埋没了也。汝若实未有入头处,且独自参详。除却着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有甚么事?无端起得如许多般妄想作甚么?更有一般底如等闲相似,聚头学得个古人话路,识性记持,妄想卜度,道我会佛法了也。只管说葛藤,取性过时[58]。更嫌不称意[59],千乡万里,抛却父母师长,作这去就。这般打野榸[60]汉,有甚么死急行脚去。”以拄杖趁下。

上堂:“故知时运浇漓[61],迨于[62]像季[63]!近日师僧,北去言礼文殊,南去谓游衡岳。恁么行脚,名字比丘[64],徒消信施。苦哉!苦哉!问着黑漆[65]相似,只管取性过时。设有三个、两个狂学多闻,记持话路,到处觅相似语句,印可老宿。轻忽上流[66],作薄福业[67]。他日阎罗王钉[68]钉之时,莫道无人向你说。若是初心后学,直须摆动精神,莫空记人说处。多虚不如少实,向后只是自赚。有甚么事?近前。”

上堂,众集,师以拄杖指面前曰:“乾坤大地微尘诸佛,总在里许争佛法[69],觅胜负,还有人谏[70]得么?若无人谏得,待老汉与你谏看。”僧曰:“请和尚谏。”师曰:“这野狐精。”

上堂,拈拄杖曰:“天亲菩萨无端变作一条楖栗杖。”乃画一画曰:“尘沙诸佛尽在这里葛藤。”便下座。

上堂:“我看汝诸人,二三机中尚不能构得[71],空披衲衣何益?汝还会么?我与汝注破[72]。久后到诸方,若见老宿举一指,竖一拂子,云:‘是禅是道?’拽拄杖打破头便行。若不如此,尽落天魔眷属,坏灭吾宗。汝若实不会,且向葛藤社[73]里看。我寻常向汝道,微尘刹土中,三世诸佛、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尽在拄杖头上说法,神通变现,声应十方,一任纵横。汝还会么?若不会,且莫掠虚。然虽如此,且谛当[74]实见也未?直饶到此田地,也未梦见衲僧沙弥在。三家村[75]里,不逢一人。”蓦拈拄杖画一画,曰:“总在这里。”又画一画曰:“总从这里出去也。珍重!”

师一日以手入木师子口,叫曰:“咬杀我也,相救!”

(归宗柔代云:“和尚出手太杀[76]。”)

上堂:“闻声悟道,见色明心。”遂举起手曰:“观世音菩萨,将钱买胡饼。”放下手曰:“元来只是馒头。”

上堂:“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77]。拈灯笼向佛殿里,将三门来灯笼上。作么生?”自代曰:“逐物意移。”又曰:“云起雷兴。”

示众曰:“十五日已前不问汝,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众无对,自代曰:“日日是好日。”

上堂,拈拄杖曰:“凡夫实谓之有,二乘析谓之无,圆觉谓之幻有,菩萨当体即空。衲僧家见拄杖便唤作拄杖,行但行,坐但坐,不得动着。”

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春来草自青。”

问新到:“甚处人?”[78]曰:“新罗。”师曰:“将甚么过海?”曰:“草贼大败。”师引手曰:“为甚么在我这里?”曰:“恰是。”师曰:“一任跳。”僧无对。

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家家观世音。”曰:“见后如何?”师曰:“火里蝍蟟吞大虫[79]。”

问:“如何是云门一曲?”师曰:“腊月二十五。”曰:“唱者如何?”师曰:“且缓缓。”

问:“如何是雪岭泥牛吼?”师曰:“山河走。”曰:“如何是云门木马嘶?”师曰:“天地黑。”

问:“从上来事,请师提纲[80]。”师曰:“朝看东南,暮看西北。”曰:“便恁么会时如何?”师曰:“东家点灯,西家暗坐[81]。”

问:“十二时中,如何即得不空过?”师曰:“向甚么处着此一问?”曰:“学人不会,请师举。”师曰:“将笔砚来。”僧乃取笔砚来,师作一颂曰:“举不顾,即差互[82]。拟思量,何劫悟?”

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曰:“游山玩水。”曰:“如何是和尚自己?”师曰:“赖遇[83]维那不在!”

问:“一口吞尽时如何?”师曰:“我在你肚里。”曰:“和尚为甚么在学人肚里?”师曰:“还我话头来。”

问:“如何是道?”师曰:“去。”曰:“学人不会,请师道。”师曰:“阇黎!公验[84]分明,何在重判?”

问:“生死到来,如何排遣[85]?”师展手曰:“还我生死来。”

问:“父母不听,不得出家,如何得出家?”师曰:“浅。”曰:“学人不会。”师曰:“深。”

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曰:“怕我不知。”

问:“万机丧尽时如何?”师曰:“与我拈佛殿来,与汝商量。”曰:“岂关他事?”师喝曰:“这掠虚汉!”

问:“树凋叶落时如何?”师曰:“体露金风。”

问:“如何是佛?”师曰:“干屎橛[86]。”

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曰:“东山水上行。”

问:“古人面壁,意旨如何?”师曰:“念七。”

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日里看山。”

师问僧:“近离甚么处?”曰:“南岳。”师曰:“我不曾与人葛藤,近前来!”僧近前,师曰:“去。”

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有读书人来报。”

问:“如何是透法身句?”师曰:“北斗里藏身。”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久雨不晴。”又曰:“粥饭气[87]。”

问:“承古有言:‘牛头横说竖说,犹未知有向上关捩子[88]。’如何是向上关捩子?”师曰:“东山西岭青。”

问:“如何是端坐念实相?”师曰:“河里失钱河里摝[89]。”

上堂:“函盖乾坤[90],目机铢两[91],不涉世缘,作么生承当?”众无对,自代曰:“一镞破三关[92]。”

僧问:“如何是云门剑?”师曰:“祖。”

问:“如何是玄中的?”师曰:“。”

问:“如何是吹毛剑?”师曰:“骼。”又曰:“胔[93]。”

问:“如何是正法眼?”师曰:“普。”

问:“如何是啐啄[94]机?”师曰:“响。”

问:“如何是云门一路?”师曰:“亲。”

问:“杀父杀母,向佛前忏悔。杀佛杀祖,向甚么处忏悔?”师曰:“露。”

问:“凿壁偷光时如何?”师曰:“恰。”

问:“三身中那身说法?”师曰:“要。”

问:“承古有言:‘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偿宿债。’未审二祖是了未了?”师曰:“确。”

师垂语曰:“会佛法如河沙,百草头上道将一句来?”自代云:“俱。”

僧问:“如何是一代时教?”师曰:“对一说。”

问:“不是目前机,亦非目前事时如何?”师曰:“倒一说。”

问:“如何是法身向上事?”师曰:“向上与汝道即不难,作么生会法身?”曰:“请和尚鉴。”师曰:“鉴即且置,作么生会法身?”曰:“与么与么。”师曰:“这个是长连床上学得底,我且问你,法身还解吃饭么?”僧无对。

师问岭中顺维那:“古人竖起拂子,放下拂子,意旨如何?”顺曰:“拂前见,拂后见。”师曰:“如是,如是。”师后却举问僧:“汝道当初诺伊,不诺伊?”僧无对,师曰:“可知礼也。”

问僧:“甚处来?”[95]曰:“礼塔来。”师曰:“谑我。”曰:“实礼塔来。”师曰:“五戒也不持。”

师尝举:“马大师道:‘一切语言是提婆宗[96],以这个为主。’”乃曰:“好语,只是无人问我。”时有僧问:“如何是提婆宗?”师曰:“西天九十六种,你是最下种。”

问僧:“近离甚处?”曰:“西禅。”师曰:“西禅近日有何言句?”僧展两手,师打一掌。僧曰:“某甲话在。”师却展两手。僧无语,师又打。

师举临济三句语问塔主:“只如塔中和尚得第几句?”主无对。师曰:“你问我。”主便问,师曰:“不快即道。”主曰:“作么生是不快即道?”师曰:“一不成,二不是。”

问直岁[97]:“甚处去来?”曰:“刈茆[98]来。”师曰:“刈得几个祖师?”曰:“三百个。”师曰:“朝打三千,暮打八百。东家杓柄长,西家杓柄短。又作么生?”岁无语,师便打。

僧问:“秋初夏末,前程若有人问,作么生祗对?”师曰:“大众退后。”曰:“未审过在甚么处?”师曰:“还我九十日饭钱来。”

有讲僧参,经时乃曰:“未到云门时,恰似初生月。及乎到后,曲弯弯地。”师得知,乃召问:“是你道否?”曰:“是。”师曰:“甚好。吾问汝:‘作么生是初生月?’”僧乃斫额作望月势,师曰:“你如此,已后失却目在。”僧经旬日复来,师又问:“你还会也未?”曰:“未会。”师曰:“你问我。”僧便问:“如何是初生月?”师曰:“曲弯弯地。”僧罔措,后果然失目。

上堂:“诸和尚子莫忘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良久曰:“与我拈案山[99]来。”僧便问:“学人见山是山、水是水时如何?”师曰:“三门为甚么骑佛殿,从这里过?”曰:“恁么则不妄想去也。”师曰:“还我话头来。”

上堂:“你若不相当,且觅个入头处。微尘诸佛在你舌头上,三藏圣教在你脚跟底。不如悟去好!还有悟得底么?出来对众道看。”

示众:“尽十方世界,乾坤大地,”以拄杖画云:“百杂碎。三乘十二分教,达磨西来,放过即不可。若不放过,不消一喝。”

示众:“真空不坏有,真空不异色。”僧便问:“作么生是真空?”师曰:“还闻钟声么?”曰:“此是钟声。”师曰:“驴年梦见么?”

上堂:“平地上死人无数,过得荆棘林者是好手。”时有僧出,曰:“与么,则堂中第一座有长处也。”师曰:“苏噜[100]苏噜。”

瑫长老举菩萨手中赤幡,问师:“作么生?”师曰:“你是无礼汉。”瑫曰:“作么生无礼?”师曰:“是你外道奴也作不得。”

僧问:“佛法如水中月,是否?”师曰:“清波无透路。”曰:“和尚从何得?”师曰:“再问复何来?”曰:“正与么时如何?”师曰:“重叠关山路。”

上堂,拈拄杖曰:“拄杖子化为龙,吞却乾坤了也。山河大地,甚处得来?”

师有偈曰:“不露风骨句,未语先分付。进步口喃喃,知君大罔措[101]。”

示众:“大用现前,不存轨则。”时有僧问:“如何是大用现前?”师拈起拄杖,高声唱曰:“释迦老子来也!”

上堂:“要识祖师么?”以拄杖指曰:“祖师在你头上跳。要识祖师眼睛么?在你脚跟下。”又曰:“这个是祭鬼神茶饭。虽然如此,鬼神也无厌足。”

示众:“一人因说得悟,一人因唤得悟,一人闻举便回去。你道便回去意作么生?”复曰:“也好与三十棒。”

上堂:“光不透脱,有两般病。一切处不明,面前有物,是一。又,透得一切法空[102],隐隐地似有个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脱。又,法身亦有两般病。得到法身,为法执不忘,己见犹存,坐在法身边,是一。直饶透得法身去,放过即不可,子细点检将来,有甚么气息?亦是病。”

问僧:“光明寂照遍河沙,岂不是张拙秀才[103]语?”曰:“是。”师曰:“话堕也。”

僧问:“如何是法身?”师曰:“六不收。”

问:“不起一念,还有过也无?”师曰:“须弥山。”

问:“如何是清净法身?”师曰:“花药栏[104]。”曰:“便恁么去时如何?”师曰:“金毛师子。”

问:“如何是尘尘三昧[105]?”师曰:“钵里饭,桶里水。”

问:“一言道尽时如何?”师曰:“裂破。”

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面南看北斗[106]。”

问:“一切智通无障碍时如何?”师曰:“扫地泼水相公来。”

师到天童,童曰:“你还定当[107]得么?”师曰:“和尚道甚么?”童曰:“不会则目前包裹。”师曰:“会则目前包裹。”

师到曹山,见示众云:“诸方尽把格则,何不与他道却,令他不疑去。”师问:“密密处[108]为甚么不知有?”山曰:“只为密密,所以不知有。”师曰:“此人如何亲近?”山曰:“莫向密密处亲近。”师曰:“不向密密处亲近时如何?”山曰:“始解亲近。”师应“喏喏。”

师到鹅湖,闻上堂曰:“莫道未了底人,长时浮逼逼[109]地。设使了得底,明明得知有去处,尚乃浮逼逼地。”师下,问首座:“适来和尚意作么生?”曰:“浮逼逼地。”师曰:“首座久在此住,头白齿黄,作这个语话?”曰:“上座又作么生?”师曰:“要道即得,见即便见。若不见,莫乱道。”曰:“只如道浮逼逼地,又作么生?”师曰:“头上着枷,脚下着杻。”曰:“与么则无佛法也。”师曰:“此是文殊普贤大人境界。”

僧举:“灌溪[110]上堂,曰:‘十方无壁落,四面亦无门。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师曰:“举即易,出也大难。”曰:“上座不肯和尚与么道那?”师曰:“你适来与么举那?”曰:“是。”师曰:“你驴年梦见灌溪?”曰:“某甲话在。”师曰:“我问你,十方无壁落,四面亦无门,你道大梵天王与帝释天商量甚么事?”曰:“岂干他事?”师喝曰:“逐队吃饭汉[111]。”

师到江州,有陈尚书[112]者请斋,才见便问:“儒书中即不问,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么生是衲僧行脚事?”师曰:“曾问几人来?”书曰:“即今问上座。”师曰:“即今且置,作么生是教意?”书曰:“黄卷赤轴。”师曰:“这个是文字语言,作么生是教意?”书曰:“口欲谈而辞丧,心欲缘而虑忘。”师曰:“口欲谈而辞丧,为对有言。心欲缘而虑忘,为对妄想。作么生是教意?”书无语。师曰:“见说尚书看《法华经》,是否?”书曰:“是。”师曰:“经中道:‘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且道非非想天[113]有几人退位?”书无语。师曰:“尚书且莫草草[114]!三经五论,师僧抛却,特入丛林,十年二十年,尚不奈何,尚书又争得会?”书礼拜曰:“某甲罪过。”

师唱道灵树、云门凡三十载,机缘语句备载广录。以乾和七年己酉四月十日顺寂,塔全身于方丈。后十七载,示梦阮绍庄曰:“与吾寄语秀华宫使特进李托,奏请开塔。”遂致奉敕迎请内庭供养,逾月方还。因改寺为“大觉”,谥“大慈云匡真弘明禅师”。

【注释】

[1]敏质生知:资质聪敏,生而知之。生知:不待学而知之。语本《论语·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

[2]天纵:亦作“天从”。天所放任,意谓上天赋予。后常用以谀美帝王。《论语·子罕》:“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3]秦时(duó)轹(lì)钻:轹,转动。秦代的锥钻,钻刃已腐蚀无用,禅林喻机思迟钝,机锋陈旧。此处即此意。后喻指公案古则,此义较为晚出。《圆悟语录》卷二:“上堂云:‘……吞底栗棘蓬,跳底金刚圈。分外展家风,秦时轹钻。’”《大慧语录》卷四:“上堂:‘今朝又是六月半,记得一则旧公案。’拈拄杖,卓一下,云:‘拄杖子吞却法身,露柱在傍偷眼看。看不看,拈起秦时轹钻。虽然如是,这一则旧公案,妙喜(大慧自称)与他重剖判。’掷下云:‘万别与千差,吾道一以贯。’”《从容庵录》六,第九二则《云门一宝》:“示众云:‘得游戏神通大三昧,解众生语言陀罗尼。拽转睦州秦时轹钻,弄出雪峰南山鳖鼻蛇。还识得此人么?”也作“秦时铎落钻”“秦时之钻”等。(摘自《禅宗大词典》)

[4]温研:温习研究。温:温习。《论语·为政》:“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邢昺疏:“温:寻也。言旧所学得者,温寻使不忘,是温故也。”唐代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

[5]积稔(rěn):犹积年。《晋书·羊祜传》:“履谦积稔,晚节不遂,此远近所以为之感痛者也。”

[6]出迓(yà):出外迎接。迓,迎接。唐代柳宗元《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见一女人,澹妆素服,出迓师雄。”

[7]广主:五代时盘踞广东地区的南汉国王刘氏。南汉为五代十国之一,所辖面积为今广东、广西、海南三省。

[8]狼籍:也作“狼藉”。散乱,衰败。杜牧《叹花》:“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阴子满枝。”

[9]建化门:佛祖建立的教化法门。禅家认为建化门并非顿悟妙法,只是适宜于多数中下根器的方便法门。

[10]解会:指执着于虚幻事物、强作区别对立的见解或解释。《大慧宗门武库》:“照觉(禅师)以平常无事、不立知见解会为道,更不求妙悟。”

[11]拟心即差:生起分别执着之心,即与真如相违背。禅林指意谓稍生思虑迟疑便与禅法相违背。如《临济语录》:“大德!到这里学人着力处不通风,石火电光,即过了也。学人若眼定动,拟心即差,动念即乖。”

[12]口滑:言辞滑利,啰唆不停。谓参学者热衷于言句问答,纠缠于解说古则,实际上反而成为悟道之障碍。再如《大慧语录》卷四:“我且问尔,禅作么生参?既为无常迅速,生死事大。己事未明,求师决择。要得自己明白心地安乐,不是儿戏。而今人个个道,我怕死参禅。参来参去,日久月深,打入葛藤窠里,只赢得一场口滑,于自己分上添得些儿狼藉。返不如未入众时,却无许多事。”《〈景德传灯录〉译注》注释“指口舌之争”有误。

[13]三乘十二分:三乘指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又叫小乘、中乘、大乘,小乘即声闻乘,中乘即缘觉乘,大乘即菩萨乘。十二分教,即十二部经,一切经分为十二种类之名。

[14]十地:大乘佛教菩萨有十地,包括欢喜地、离垢地、发光地、焰慧地、极难胜地、现前地、远行地、不动地、善慧地、法云地。此十地是菩萨五十二位修行中的第五个十位,在此十地,渐开佛眼,成一切种智,已属圣位。

[15]罗縠(hú):一种疏细的丝织品。汉代赵晔《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饰以罗縠,教以容步。”《燕丹子》卷下:“罗縠单衣,可掣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宋代庄季裕《鸡肋编》卷上:“苏州以黄草心织布,色白而细,几若罗縠。”

[16]伫(zhù)思:沉思,凝思。

[17]与我拈针锋许说底道理来看:与我拈出针锋那么一点大的道理来看。旧校本标点有误。“看”字不能在后句,作“看恁么道”。《〈景德传灯录〉译注》标点亦出现相同错误。

[18]作死马医:把死马当作活马医。意谓对中下根器学人尽最大的努力,以方便教法使之悟道。

[19]伏惟尚飨(xiǎng):伏在地上恭敬地请被祭者享用供品。伏惟:下对上陈述时的表敬之辞。尚:希望的意思。飨:泛指请人受用,祭祀的意思。常用在祭文的最后。本书常用在禅师的开示之后,以结束本次上堂。

[20]又在鬼窟里坐。作么生:旧校本标点有误,参见项楚《〈五灯会元〉点校献疑三百例》。

[21]妙喜世界:维摩居士之国土。《维摩诘经·见阿閦佛国品》曰:“佛告舍利弗:‘有国名妙喜,佛号无动,是维摩诘于彼国没而来生此。’”

[22]信道:指知道、料知。宋代柳永《瑞鹧鸪》词:“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

[23]榼(kē):古代盛酒的器具。

[24]七条:一种袈裟用七幅布条纵横缝制而成,为僧人在法事仪式中所穿。又,代指袈裟。亦称“郁多罗”。

[25]直饶拈一毫头,尽大地一时明得:旧校本作“直饶拈一毫头尽大地,一时明得”有误。

[26]掠虚:说大话,窃取虚名。

[27]头角:禅林用语。指烦恼之念。又凡夫起有所得之心,称为头角生。《〈景德传灯录〉译注》注释为“本指野兽头上的角,引申比喻突出、著名”有误,望文生义,脱离了佛教词语的含义。

[28]唼(shà):即“唼食”。犹咬、吞食。《百喻经·治秃喻》:“昔有一人,头上无毛,冬则大寒,夏则患热,兼为蚊呓之所唼食。”

[29]苦屈:对众生受苦的感叹。屈,冤枉,此处指枉受痛苦。因为众生为妄想执着而有痛苦,所有一切痛苦本来就是不存在的,所以说枉受痛苦。

[30]古德一期,为汝诸人不奈何,所以方便垂一言半句,通汝入路:旧校本标点有误,参见项楚《〈五灯会元〉点校献疑三百例》。一期:指一个人的一生。与一生、一世、一代、一形等同义。此处指古德说法度生之时间。

[31]著些子筋骨:振作一点精神,努点力,留点神。些子:点儿,一点儿。又本书第十七章“兜率从悦”条:“直须摆动精神,着些筋骨。向混沌未剖已前荐得,犹是钝汉,那堪更于他人舌头上,咂啖滋味,终无了日。”

[32]尽乾坤一时将来,着汝眼睫上,你诸人闻恁么道,不敢望。你出来性燥把老汉打一掴:旧校本《〈景德传灯录〉译注》标点均有误。

[33]槌(chuí):指敲击之工具。

[34]手脚:角色。下文“若未有个入头处,遇着本色咬猪狗手脚”意义相同。又指本事、手段。《碧岩录》卷一,第二则:“雪窦可谓大有手脚,一时与尔交加颂出。”又第三则:“若是本分人到这里,须是有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底手脚,方见马大师为人处。”亦作“脚手”。

[35]骨董:指价值不大的杂碎旧物,禅家多指陈旧落套的言句话头等。此处即是此意。也说作“骨底骨董”。又指不悟道法、只能背诵公案言句的参禅者。《圆悟语录》卷一五:“有真正宗师,不惜眉毛,劝令离却如上恶知恶见,却返谓之心行移换,摆撼煅炼,展转入荆棘林中。所谓打头不遇作家,到老只成骨董。”《密庵语录·示道禅人》:“一盲引众盲,相牵入火坑。所谓打初不遇作家,到底翻成骨董。”

[36]驴唇马嘴:对禅僧不明心地却夸夸其谈的讥斥语。

[37]不取汝口解说:不会听取你能言善辩的解说。

[38]葛藤:指文字、语言一如葛藤之蔓延交错,本用来解释、说明事相,反遭其缠绕束缚。此外,又指公案中难以理解之语句;更引申作问答功夫。玩弄无用之语句,称为闲葛藤;执着于文字语言,而不得真义之禅,称为文字禅,或葛藤禅。

[39]为处:即“为人处”,指接引人的地方。

[40]把取:持,拿握。此处指牢牢记住那些祖师大德说过的话。

[41]一等:同样。

[42]着些子精彩:与上文“着些子筋骨”意义相同。

[43]手脚:见上文解释,取“角色”之意。

[44]彻头:彻底领悟。

[45]猎:经过。

[46]好山好水,堪取性,多斋供,易得衣钵:所到之处都是好山好水,随意悦目,又有很多美食斋供,容易得到施主各种布施。取性:随意适性,任性。此处各种版本标点有误,影响理解全句。

[47]信心檀越:指有清净心的施主。信心:信受所闻所解之法而无疑心,亦即远离怀疑之清净心。檀越:施主。

[48]自看:自己参究,自己留神。如敦煌本《坛经》:“五祖忽一日唤门人尽来,门人已集,五祖曰:‘……汝等总且回房自看,有智惠者,自取本性般若之知,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悟大意者,付汝衣法,禀为六代。火急急!’”

[49]抵拟:应付,对付。

[50]朝闻道,夕死可矣:出自《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51]太煞:方言。过分。同“太杀”。

[52]化门:又作“建化门”。佛祖建立的教化法门。禅家认为建化门并非顿悟妙法,只是适宜于多数中下根器的方便法门。

[53]曹溪:禅宗六祖惠能,在广东韶州府曹溪,说法渡生,后人遂把曹溪代表六祖。

[54]餬饼:又称胡麻饼,或写作“糊饼”“胡饼”。俗称“烧饼”。餬:同“糊”。一种涂以香油,嵌入芝麻,炉中烘烤的面饼,其制法从胡地传来,故称。《释名·释饮食》:“胡饼,作之大漫冱也,亦言以胡麻着上也。”

[55]汝把将三界来看,有甚么见闻觉知隔碍着汝:旧校本标点有误,“看”字不能在下句开头。

[56]有甚么声尘色法与汝可了?了个甚么碗:《〈景德传灯录〉译注》标点有误。此处两个“了”要分开标点,不能作“了了个什么碗”。“了”可理解为“明了,领悟”。

[57]差殊:指差异、不同。

[58]只管说葛藤,取性过时:只管说一些别人不理解的公案,以示高明,随意适性,虚度时光。《〈景德传灯录〉译注》将“葛藤”理解为“啰唆”,有误。

[59]更嫌不称意:《〈景德传灯录〉译注》标点有误,不能作“只管说葛藤,取性过时,更嫌不称意”。“更嫌不称意”前面要用句号,这是下句的开始,“取性过时”后若是逗号,就会造成错误理解。

[60]打野榸(zhāi):禅林用语。禅师对行脚僧的詈斥语。榸:枯木之根。打野榸,即叩枯木根之意。原作打野堆,意指聚集众人,成堆打,系福州之谚语。圆悟《碧岩集》中解云:“野榸,乃山上烧不过底火柴头。”本书第四章“洪州东山慧禅师”条:“师喝曰:‘这打野榸汉。’”贯休《秋怀赤松道士》:“石罅青蛇湿,风榸白菌干。

[61]浇漓:浮薄不厚。多用于指社会风气。南朝齐王融《为竟陵王与刘虬书》:“淳清既辨,浇漓代袭。”唐代张九龄《敕岁初处分》:“政犹蹐驳,俗尚浇漓,当是为理之心未返于本耳。”

[62]迨于:宝祐本作“代干”,有误,据《景德传灯录》版本更正。迨:及,赶上,到达。

[63]像季:指像法时代之末期。像法系为正、像、末三时之第二时,其教法运行状况相似于正法时代,故称像法。为有教、行二法而无证果之时代。依南岳思大禅师立誓愿文所载,正法住世五百年,像法住世一千年,末法住世一万年。又据《西方要决》后序:“夫以生居像季,去圣斯遥。”或谓像季系直指末法时代。

[64]名字比丘:又称“名想比丘”。指有名无实之比丘。亦即指未受具足戒之僧,或指不持守净戒之僧。据《释氏要览》卷上载,沙弥尚未受具足戒,而入比丘数者,是为名字比丘。此外,据《摩诃僧祇律》卷二十九载,沙弥随其年龄之不同,而有三种称呼,由二十岁至七十岁者,称为名字沙弥。此乃以其年岁已可作比丘,而仍为沙弥,故有此称。此处指不持守净戒、有名无实的比丘。

[65]黑漆:对愚暗不悟者的詈称,斥其心中、眼前一片漆黑。常贬称为“漆桶”。

[66]上流:本指上品、上等,此处指有真修实证的高僧大德。

[67]作薄福业:造作薄福之业。《〈景德传灯录〉译注》将“作薄”注释为一个词,有误。本句“薄福”才是一个词。它从梵语翻译而来,谓薄德少福。今世福德浅薄,乃因宿世作恶多,为善少,无宿世之善根,故苦多乐少,不得见闻三宝。新《华严经》卷十:“有刹金刚成,杂染大忧怖,苦多而乐少,薄福之所处。”

[68]钉:盯住。

[69]乾坤大地微尘诸佛,总在里许争佛法:旧校本标点有误。“微尘诸佛”是佛教常见词语,不要分开,旧校本作“乾坤大地微尘,诸佛总在里许争佛法”,有误。

[70]谏:劝阻。

[71]二三机中尚不能构得:二等、三等禅机你们尚且不领悟(更别说一等了)。构得:领悟。

[72]注破:说破。

[73]葛藤社:牵扯葛藤禅的群体。社:指集体性组织、团体。

[74]谛当:指确当、恰当、精当、妥帖。此处是“的确”的意思,加重语气。

[75]三家村:指偏僻小村。《续传灯录》卷一六“保宁圆玑”条:“直饶灵山会上拈花微笑,算来犹涉离微。争似三家村里老翁,深耕浅种,各知其时。有事当面便说,谁管瞬目扬眉?”本书第二十章“天童昙华”条:“三家村里臭胡狲,价增十倍。”

[76]太杀:即“太煞”。又作“大煞”。此处“过分”的意思。

[77]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指“形山宝”公案。出自晋代僧肇着《宝藏论》:“夫天地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识物灵照,内外空然。寂寞难见,其号玄玄。”禅家如洞山、云门等均拈提此语。《云门广录》卷中:“示众云:‘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拈灯笼向佛殿里,将三门来灯笼上。作么生?’”“形山”喻肉体,“宝”者隐指清净法性、自心佛。后世提唱颇多。《碧岩录》卷七第六二则:“所以道,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大意明,人人具足,个个圆成。云门便拈来示众,已是十分现成……他慈悲更与尔下注脚道,拈灯笼向佛殿里,将三门来灯笼上。且道云门恁么道,意作么生?不见古人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又云:‘即凡心而见佛心。’形山即是四大五蕴也。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所以道,诸佛在心头,迷人向外求。”亦作“云门一宝”。

[78]问新到:“甚处人?”:旧校本标点有误。不能作:“问:‘新到甚处人?’”

[79]火里蝍蟟吞大虫:参见本书无义句注释。按通常情理无法解释的奇特语句,禅家称为“无义句”,与“有义句”相对。

[80]提纲:亦曰提要,提唱。举宗旨之要文而说明意义者。

[81]东家点灯,西家暗坐:佛教禅宗认为佛法一如,万物的根性是等无差别的,但是外在的表现确是森罗万象的,因而对参禅者来说,有的能够领悟禅理佛法,做到圆通无碍;有的处于迷妄之中,被事物的外在表现迷惑。(参见语文出版社《佛源语词词典》本条)又比喻各干各的,互不相干。(参见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国俗语大辞典》本条)

[82]差互:错过时机。

[83]赖遇:幸好,幸亏。本书第二十章“汾州石楼禅师”条:“问僧:‘近离甚处?’曰:‘汉国。’师曰:‘汉国主人还重佛法么?’曰:‘苦哉!赖遇问着某甲;若问别人,即祸生。’”又作“怎奈、可惜”解释,表示遗憾、怨恨语气。此处即是此意。“赖遇维那不在”,意谓维那若在,拖出责打。

[84]公验:指僧人受戒及外出游方,本地官署开具的证书。本书第四章“赵州观音院从谂禅师”条:“师因与文远行,乃指一片地曰:‘这里好造个巡铺。’文远便去路傍立曰:‘把将公验来。’师遂与一掴。远曰:‘公验分明,过。’”

[85]排遣:指排除、遣去。

[86]干屎橛:禅林用语。原指拭净人粪之橛,取至秽之意。屎橛又作厕筹、净筹、净木、厕简子等。用之者印度之风。《禅林集句》曰:“不念弥陀佛,南无干屎橛。”庄周亦有所谓道在屎溺。临济宗为打破凡夫之执情,并使其开悟,对审问“佛者是何物”者,每答以“干屎橛”。盖屎橛原系擦拭不净之物,非不净则不用之,临济宗特提此最接近吾人之物,以教斥其专远求佛而反不知清净一己心田秽污之情形,并用以打破学人之执着。

[87]粥饭气:即“粥饭僧”。斥责只会吃饭的僧人,相当于今人骂“饭桶”。丁福保《佛学大辞典》“粥饭僧”条:“言但吃粥饭无有一用之僧也。《南部新书》曰:‘清泰朝李专美除北院,甚有舟楫之叹。时韩伯裔已登庸。因赐之诗曰:伯裔登庸汝未登,凤池鸡池冷如冰,如何且作宣徽使,免被人呼粥饭僧。’《五代史·李愚传》曰:‘废帝谓愚等无所事,常目宰相曰:此粥饭僧耳,以为饱食终日而无所用心也。’”

[88]关捩(lì)子:参见本书第四章“洪州黄檗希运禅师”条:“且如四祖下牛头,横说竖说,犹未知向上关捩子。”关捩子:能转动的机械装置,喻物之紧要处。在禅林指无上至真的禅机妙法,悟道之关键处。亦作“关棙子”。

[89]摝(lù):捞取。晋代葛洪《抱朴子·至理》:“又以气禁沸汤,以百许钱投中,令一人手探摝取钱,而手不灼烂。”

[90]函盖乾坤:意谓真如佛性处处存在,包容一切,万事万物无不是真如妙体。本书第十章“净德智筠禅师”条:“他古人道,沙门眼把定世界,函盖乾坤,绵绵不漏丝发。所以,诸佛赞叹,赞叹不及比喻,比喻不及道。”又是“云门三句”之一。本书第十二章“明州瑞岩智才禅师”条:“僧问:‘何是截断众流句?’曰:‘好。’曰:‘如何是随波逐浪句?’师曰:‘随。’曰:‘如何是函盖乾坤句?’师曰:‘合。’”本书第十八章“九顶惠泉”条:“昔日云门有三句,谓函盖乾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续传灯录》卷三十“痴禅元妙”条:“僧问:‘如何是截断众流句?’师曰:‘佛祖开口无分。’曰:‘如何是函盖乾坤句?’师曰:‘匝地普天。’曰:‘如何是随波逐浪句?’师曰:‘有时入荒草,有时上孤峰。’”

[91]目机铢两:意谓眼目之明锐,能细察铢两之微。铢:古代重量单位,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为铢。“铢两”谓极轻微的重量。《碧岩录》卷一第一则:“隔山见烟,早知是火;隔墙见角,便知是牛。举一明三,目机铢两,是衲僧家寻常茶饭。”《惟则语录》卷九《宗乘要义》:“云门示众云:函盖乾坤句,目机铢两而不涉万缘,汝作么生承当?”

[92]一镞(zú)破三关:参见本书第十三章“钦山文邃禅师”条:“巨良禅客参,礼拜了便问:‘一镞破三关时如何?’”镞:箭头,借指箭。

[93]胔(zì):肉还没有烂尽的骨殖。亦泛指人的尸体。《礼记·月令》:“(孟春之月)掩骼埋胔。”郑玄注:“骨枯曰骼,肉腐曰胔。”陆德明释文引蔡邕曰:“露骨曰骼,有肉曰胔。”

[94]啐(cuì)啄(zhuó):比喻禅林师家与学人二者之机宜相应投合。学人请求禅师启发,譬之如啐;禅师启发学人,譬之如啄。据《禅林宝训音义》载,啐啄,如鸡抱卵,小鸡欲出,以嘴吮声,名为啐;母鸡欲小鸡出,以嘴啮壳,名为啄。故禅林师徒之间机缘相投,多以“啐啄”一词喻称之。若修行者、师家机锋相应投合,毫无间隙,称为“啐啄同时”;而与禅者机锋相应之机法,则称为“啐啄机”。

[95]问僧:“甚处来?”:旧校本标点有误,不能作:“问:‘僧甚处来?’”

[96]提婆宗:即三论宗。又称龙树宗。系依龙树所著《中论》《十二门论》及其弟子迦那提婆所著《百论》所建立之宗派,为我国大乘宗派之一。以般若空义为本宗思想根干,故又称为中观宗、空宗、无相宗、无相大乘宗、无得正观宗。本宗在印度,由开祖龙树而提婆、罗睺罗、青目等人,次第发展(一说由释尊、文殊、马鸣,而迄龙树等)。姚秦时代,三论乃由鸠摩罗什传至中国,并译为中文。三论义理,自道生、昙济、道朗、僧诠、法朗而至吉藏(嘉祥大师)集其大成,前此称为古三论。其后法藏就日照三藏所传印度智光论师之三时教判,撰《十二门论宗致义记》二卷,此一系统则称为新三论。吉藏之后,三论之学即不盛行。民国以来,印顺法师精研斯学,所见颇深,有《中观今论》《中观论颂讲记》等书行世。

[97]直岁:直:当值之义。禅宗寺院中,称一年之间担任干事之职务者为直岁。乃禅宗六知事之一。本为负责接待客僧之职称,但在禅林中则为掌管一切杂事者之称,为一重要职务。原值一年之务,故称直岁。后演变为一月、半月或一日任其职,乃至不定其期限。

[98]刈(yì)茆(máo):割茅草。茆,同“茅”。

[99]案山:我国历代营造宫室时,概以北方吉相而高,南方较低,故北方之山为主山,南方之山则称案山。由此,寺院以后山(即北方之山)称为主山。又有以“主山、案山”代表主客之关系。于禅林中,乃以“主山骑案山”一语,表示主客一如之境界。又以“主山高,案山低”一语,表示主客之差别世界(现象界之差别世界)皆含真如不变之理。

[100]苏噜:方言。犹啰唆。本书第十九章“龙牙智才禅师”条:“初住岳麓,开堂日,僧问:‘德山棒,临济喝,今日请师为拈掇。’师曰:‘苏噜苏噜。’”

[101]罔措: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102]一切处不明,面前有物,是一。又,透得一切法空:旧校本标点有误。“是一”指“这是第一”,“又”指“这是第二”。相当于现在说话排序,第一、第二、第三等,所以要分开断句,使排序清清楚楚。下文亦出现相同错误,均纠正。

[103]张拙秀才:参见本书第六章“张拙秀才”注释。

[104]花药栏:檀芍药牡丹等花卉以竹木围其四周者。

[105]尘尘三昧:于一微尘中入一切之三昧,谓为尘尘三昧。《华严经·贤首品》偈曰:“一微尘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尘定,而彼微尘亦不增,于一普现难思刹。”《碧岩》五十则曰:“僧问云门:‘如何是尘尘三昧?’门云:‘钵里饭,桶里水。’”(摘自丁福保《佛学大辞典》)

[106]面南看北斗:禅宗无义奇特句。按通常情理无法解释的奇特语句,禅家称为“无义句”,与“有义句”相对。北斗在北方,面向南方怎么可能看见。这是消除了分别对立妄心的禅悟境界。《黄龙语录·送和禅者》:“毗卢性清净,清净不须守。宜着弊垢衣,入俗破悭有。五六七八九,面南看北斗。此中若得玄,纵横任哮吼。”《法演语录》卷中:“道无不是无,道有不是有。东望西耶尼,面南看北斗。”本书第十九章“保宁仁勇”条:“有个汉,怪复丑,眼直鼻蓝镵,面南看北斗。解使日午金乌啼,夜半铁牛吼。”

[107]定当:辨识,判明。当:后缀,助词。本书第五章“夹山善会禅师”条:“何不向生死中定当取?”本书第十三章“曹山本寂禅师”条:“问:‘古德道:尽大地唯有此人。未审是甚么人?”师曰:‘不可有第二月也。’曰:‘如何是第二月?’师曰:‘也要老兄定当。’曰:‘作么生是第一月?’师曰:‘险。’”。

[108]密密处:最隐秘而无法用语言诠释的地方,也就是佛性、真如等名词的另一种说法。或说“密密心”“密密意”等,皆相似。

[109]逼逼:真实,确切。元代明本《秋夜述古》:“九载少林穷的的,一宿曹溪浮逼逼。”

[110]灌溪:禅师名。参见本书第十一章“灌溪志闲禅师”注释。

[111]吃饭汉:同“粥饭气”“粥饭僧”意义相同,见前文注释。

[112]尚书:官名。始置于战国时,或称掌书,尚即执掌之义。秦为少府属官,汉武帝提高皇权,因尚书在皇帝左右办事,掌管文书奏章,地位逐渐重要。汉成帝时设尚书五人,开始分曹办事。东汉时正式成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官员,从此三公权力大大削弱。魏晋以后,尚书事务益繁。隋代始分六部,唐代更确定六部为吏、户、礼、兵、刑、工。从隋唐开始,中央首要机关分为三省,尚书省即其中之一,职权益重。宋以后三省分立之制渐成空名,行政全归尚书省。

[113]非非想天:非想非非想天之略。二十八天中最高的天。《心地观经》五曰:“三界之顶非非想天,八万劫尽退生下地。”

[114]草草:草率。

【概要】

文偃禅师(864~949年),五代禅僧。云门宗之祖。俗姓张,世居苏州嘉兴。幼怀出尘之志,依空王寺志澄出家,侍志澄数年,研究四分律。后离去,参睦州道踪,经数载,尽得其旨。既而谒雪峰义存,依住三年,受其宗印。此后历叩诸方,益究玄要,令名日盛。

其后复参韶州灵树如敏座下,如敏推为首座。贞明四年(918年),如敏示寂后,广主刘王请师主持灵树寺。同光元年(923年),建光泰禅院于云门山,海众云集,法化四播。刘王尝迎至内廷叩问宗要,禅师酬答如流,王益崇仰之,赐紫袍及“匡真禅师”之号。乾和七年四月十日,上表辞王,垂诫徒众,端坐示寂。享年八十六,僧腊六十六。

弟子遵其遗嘱,安遗体于方丈中。北宋乾德四年(966年,一说元年,或说三年),迎灵躯于内廷供养月余,太祖追谥“大慈云匡真弘明禅师”。

禅师于灵树、云门二寺力弘禅旨。其机锋险峻,门风殊绝,世称“云门文偃”。以“函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三句概括其宗旨,世称“云门三句”。于化导学人时,惯以一字说破禅旨,故禅林中有“云门一字关”之美称。此外,亦常以“顾、鉴、咦”三字启发禅者,故又有谓之为“云门三字禅”者。著有法语、偈颂、诗歌等,由门人守坚编录为《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三卷及《语录》一卷行世。嗣法弟子有实性、圆明、明教、道谦、智寂等八十八位。

【参考文献】

《景德传灯录》卷十九;《禅林僧宝传》卷二;《古尊宿语录》卷十八。

【拓展阅读一】

圣严说禅:北斗里藏身

问:有人问云门文偃禅师:“如何在语言上说明法身呢?”禅师回答:“北斗里藏身。”事实上北斗星里能藏身吗?云门是不是用这句话来点明法身无处不在?

答:佛的身体共有三种,即法身、报身、化身;成佛的人具备三种身。用智慧证实相,实相是无相的,法身即是无身。因此,法身遍于一切处、一切时,但不能说任何一个时间的点,或任何一个空间的念就是法身或不是法身,法身没有定相。报身又是什么呢?报身是佛修行的功德所成的身体,是福德智慧庄严身;佛在由其愿力所成就的佛国净土中说法度众生,用的就是报身,也就是已经超凡入圣的菩萨们所见到,所接触的那个佛的身体。它可以是千丈身或万丈身,不同福报的菩萨就看到不同的佛之报身。它不是人间父母所生的身体,而是一种功能所产生的现象身。至于化身就是凡夫所见的佛,是由凡夫的人间身所生的,跟人类的身体完全一样,不过比一般人更健康、更庄严,让人见到之后自然生起恭敬心;那也是福德相,是为度凡夫众生的脱胎化身。释迦牟尼佛的身体在印度出现,那就是佛的化身。当人成佛时,三种身体同时出现,也同时完成。当人修行禅法而开悟时,则亲用慧眼见到佛的法身,也见到自己的法身。法身是什么样子呢?法身是无身,是无相而无不相;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现象是它,也没有一个现象不是它;亦可说处处是佛、处处都不是佛。

有人问云门禅师,法身究竟是什么?他回答:“北斗里藏身。”在中国人的信仰中,南极仙翁掌管人的寿命,北斗金星掌管人的死亡。北斗里藏身,等于是说他的身体在死神的手里,也等于没有这个东西。而既然没有身体,北斗也好,南斗也好,它处处在也处处不在;即使说它在北斗,也没什么不对。云门禅师用“北斗里藏身”来回答法身,不是比喻,而是说明,是非常简洁、明白、有力的一句话。

圣严说禅:东山水上行

问:有人问云门文偃禅师说:“如何是诸佛出身处?”禅师答:“东山水上行。”意思是东边的山在水面行走。一般人一定会说江水是在山边流动,云门为什么要颠倒过来说?而他用这句话去回答那个问题,又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答:在云门禅师之前,傅大士也说过“人在桥上过,桥流水不流”,这个经验和东山水上行类似。就一般人而言,人在桥上走,水在桥下流;但从傅大士看来,是桥在流,水没有流。其实有些人也有东山水上行的体会,《楞严经》中亦有“云驰月运,船行岸移”的比喻:云在飘移时,月亮好像在走;船在航行时,两岸好像在移动。这类幻觉与云门禅师所说的“东山水上行”是否是相同的意思呢?不一样!东山水上行是比喻没这样的事,正如红炉一点雪或寒灰中的火星,都无其事。但人往往把真的看成假的,把假的看成真的。从主观立场出发,因为自己在动,所以外界在动;因为自己的心混乱,所以认为环境混乱。如果倒过来从真实面看,那就成了是非颠倒。是水在山边流动,而不是山在水上走;是云在月亮下面飘浮,而不是月亮在走;是船在航道向前行驶,而不是两岸向后移动。也就是说,不要把幻境当成实境,幻境是不实在的,不是真的。如果我们听到“东山水上行”这句话马上就想到实无其事,心中就会非常开朗。比如你丢了一笔钱,难过得不得了,问我怎么办,我说:“那是纸,不是钞票;那并不属于你,是人家的。”就把你的注意力和执着的心扭转方向。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扰,是经过常识的判断、观点的衡量而产生的。如果更深入一层,或从相反方向去看,就不至于那么痛苦或放不下。“东山水上行”这句话的目的是在解除修行人的执着,从梦想颠倒中清醒过来,使之心无挂碍、明心见性;这也就是指点迷津。

【拓展阅读二】

日种让山著·芝峰译《禅学讲话》本论第三章(摘录)
云门药病相治(第八十七则)

“云门示众云:‘药病相治,尽大地是药,那个是自己?’”

这则是依据《华严经》中的:“文殊一日,令善财去采药:‘不是药者采将来!’善财遍采,无不是药。却来白云:‘无不是药者。’文殊云:‘是药者采将来!’善财乃拈一茎草度与文殊。文殊提起示众曰:‘此药,亦能杀人,亦能活人。’”

即云门所举“药病相应,尽大地是药”,更添一句“那个是自己”的话来诱导大众。故圆悟评云:“识取钩头意。”

“尽大地是药”,和善财说的“无不是药者”相同。即是说:尽大地无不是法,宇宙全体都是法。释迦原是不假他力,自己是释迦;弥勒,也是自己是弥勒。什么也不曾假借过,便是物物全真,个个显露,一切都是壁立万仞的法。此是本则的中心思想,云门示众的本意也在此。云门为使人体验此法,说“那个是自己”,给与以思索的端绪。由于这端绪的摄引,才能于法得到把握,这是云门接化的手段。但是,药病相治一着,原为方便的施设,就是释尊四十九年说法,也是应机说教,应病与药的,所以只是一种寻常施设的手段,还不是根本法的直示。换言之:与药,为淘汰众生的业根使之透达洒洒落落的心境的方便耳。圆悟曰:“药病相治,也只是寻常语论。你若着有,与你说无,你若着无,与汝说有;你若着不有不无,与汝去粪扫堆上,现丈六金身,头出头没。”

这是药病相治的解说,也是文殊的杀活的手段。然一说到“那个是自己”:这是指到法的本源,为使把握住世界未现、佛祖未出世以前的无名无相的无法的法之钓饵。法的本源:是无道、无禅、无自己、无名、无相的。达到这无名无相的法的本源的立场,却来看宇宙森罗万象时,万象和自己也都是法,都是药。因为若不透入自己即是法之本法,要得到“尽大地是法”的达观,必不可能。故雪窦颂云:“尽大地是药,古今何太错!闭门不造车,通途自寥廓。错!错!鼻孔撩天亦穿却。”

何故说“太错”呢?云门希望使人转却一切现象、一切意识,归还到法之本法,可是自古到今,只死在做药会,斯所以错!本源底里的法,是“闭门不造车”的,不凭借种种论究,种种修行,是天然自性真。如万里一条铁,坦坦荡荡地一物也不立。“通途自寥廓”者:是对他之作用言,因为一念起时,则三千诸佛悉起,一一具全,一一本真,任何物也都无少异。次说“错!错!”者:意说“尽大地是药”,已是错;“那个是自己”,也是错!何以故?以本源的法,无名无相故;说是“药”是“自己”,已落于第二义,远离第一义故。至乎是,虽掀起撩天的鼻孔到高而且远的苍空的识见,也须穿却始得,不穿却,都为无用。

于此又作评唱曰:“云门云:拄杖子是浪,许你七纵八横;尽大地是浪,看你头出头没。”

“拄杖子”,是本源的法;“浪”,是现象。若识本源底的法全体是现象,就在一物中都体验得本体和现象,既不拘泥于现象,也不滞留于本体,自在的妙用,才自然的自由显现。然而,若仅是认取浪的现象,以离却了本体故,便得不到自由,堕在生灭有无之见中“头出头没”。照这个意义来看:“药”,是浪,是现象;“自己”,是拄杖子,是本体。尽大地是药,指显现了的法,是“教内的法”,不外天台所谓“一色一香无非中道”;但是“教外的法”,即是自己的本源底的法,是“闭门不造车”的本自圆成、脱体现成的法。是故通途而成现象,亦无何挂碍,自在无碍。然而,这不是闭门独自耽着冥想上制造出抽象的概念或假定,凡是我们可履践的大道,必定是自然完备成就的。这就是早被达磨喝出了的“廓然无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