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等人 寿喜钱
“五六，出去啊。”
“对，出门给少爷买书。”
“好嘞，您慢点。”
走出孙宅大门，姬五六走在略有些萧瑟的街道上。
自从南面的局势越来越动荡之后，连带着河间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朝廷在南方收不上的税，如今全部摊派到没有发生旱灾的几个行省身上。
几年时间内，税收翻了好几倍。
不过税并没有收到孙家身上，孙家在河间府是士林名门，历朝历代都没有向士林收税的规矩，哪怕现在是蒙古人坐江山。
姬五六来到之前经常陪孙善文买书的书店望湖斋，一进门便轻车熟路的询问。
“望湖先生，岑夫公的《西湖堂集》有拓本了吗？”
坐在藤椅上看书的书店掌柜姓魏，具体叫什么姬五六不清楚，只知道有个望湖的雅号，因此都尊称他为望湖先生。
“没有了，别想了，南方生乱数年，早已不会有新书来北。”
姬五六哦了一声，便来到望湖先生面前，毕恭毕敬的问道：“我家少爷想买一本《西湖堂集》，既然没有，那么可否请望湖先生推荐一本类似的。”
“我这倒是有一本宪名公的《草堂集》，你可以拿回去给善文看看。”
“多谢。”姬五六找到这本书又问道：“多少钱？”
“这书我店内只有一本，只租不卖，十文钱一天，你留下二两银子做押金就好，还书的时候按天扣除。”
“好。”
姬五六拿出一角碎银子，放到秤上看了一下后言道：“望湖先生，我这里只有一两七钱，您等我点时间我回府去取。”
“不用了。”望湖先生倒是不计较：“把钱放进柜台里就好。”
这个望湖先生倒是心大。
姬五六笑了笑便把银子放进柜台内的钱盒，刚打算拿着书离开就听到外面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还有大量密集的脚步声，便下意识探头向外看了一眼。
只见几名穿着蒙古服饰的大汉骑在战马之上，其后还跟着一支持长枪的官兵队伍。
如此阵仗可就把姬五六吓的不敢出门了，一直静心看书的望湖先生也放下书，慌忙走向柜台，将钱盒里的银子取出来，当着姬五六的面藏进一个墙洞中。
赶等望湖先生藏好银子，几名持枪佩刀的官兵就登了门。
“谁是掌柜？”
望湖先生换了一副面孔，堆砌着谄媚笑容的老脸凑了上去：“小老汉就是，几位兵爷有何吩咐。”
“再有两个月，就是当今皇上的爱妃寿喜之日，皇上要为其举办大宴庆祝，加征寿喜钱，听说你们书店生意兴隆，就出五两银子吧。”
“五两银子？”望湖先生大惊，随后苦苦告饶道：“各位兵爷容禀，小店一本书才卖几十文钱，刨除成本和老汉一家老小的吃喝利润微薄，五两银子可是要小老儿全部家当了，实在是拿不出，拿不出啊。”
“拿不出？”
带头的兵穷凶极恶：“要是拿不出，老子就把你这店给一把火烧了。”
“掌柜的，你也别在这里跟我们哥几个哭穷，这银子不是我们要，都说了是寿喜钱，负责征税的都是蒙古人，我们哥几个好说话能体谅你，可要是那些蒙古人来，可就难伺候了。”
这几名官兵黑脸红脸都有，说的望湖先生连连称是。
这功夫几名官兵自然也看到了一旁局促不安的姬五六，当即上前盘问。
“你是何人。”
姬五六吓了一跳，连忙自报家门。
“小人姬五六，是、是孙家大少爷的家丁。”
“哪个孙家？”
“家里老爷是咱们县的孙县丞。”
官兵头头一脸陌生，还是其身后跟着的一名当地衙差耳语一番这才释然。
“原来是孙家的人，来此做何？”
“为我家少爷买书。”
“这本书，多少钱啊？”
姬五六忙道：“二十文。”
年长的官兵拿过来翻了几眼，便扔还给姬五六，嘟囔道：“他娘的，一个字不认识。”
言罢又恶狠狠盯着望湖先生。
“老东西，老子的耐心有限，抓紧去拿钱，没有钱，你这铺子就别要了。”
望湖先生慌忙绕到柜台后取出钱盒，打开来一抖落，大量的铜板便都到了柜面上。
“几位兵爷，今天的营收都在这里了，拢共就那么一百多文钱，您几位要不先收下，等明日我这开了张，卖的钱都给衙门送去。”
“放你娘的屁！”
兵头骂了一句：“你这么大一个铺子就百十文营收，真当老子好骗是吗，五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
遭到辱骂的望湖先生脸上通红，此刻也是怒而开口。
“你们这些数典忘祖的畜生，你们还记得自己的祖宗吗，你们竟然甘当蒙古人的走狗鹰犬，难道忘了当年蒙古人南下是怎么屠杀残害我们华夏子孙的吗！”
“你他娘的大胆！”
兵头勃然大怒，直接拔出刀来对向望湖先生：“你再骂一句试试。”
“骂又怎得。”望湖先生破口大骂：“畜生、汉奸、国贼、民贼！尔等甘为猪狗，死后必沦入牲畜道！”
“找死！”
兵头怒不可遏，一刀砍向望湖先生，锋利的刀刃挥过，大好人头落地。
姬五六站在原地已是看傻了眼。
杀人了？
就这么杀人了？
震惊和恐惧之后，便是剧烈的恶心和不适，那兹兹冒血的断颈让姬五六无法控制的弯腰呕吐起来。
浑浊的呕吐物从嘴巴和鼻腔冲出，呛的姬五六流出眼泪。
杀了人的兵头余怒未消，又将目光对向姬五六，还好身后的衙役拦了一手。
“兵爷，孙家的人，杀了还白白得罪，没必要。”
兵头这才收刀入鞘。
“搜，有多少钱搜多少钱，完后把这铺子一把火烧了，还有，拎着这个老东西的人头挨家挨户的收钱，不遵朝廷法令者，皆此下场！”
“是。”
吩咐完的兵头看向姬五六，怒喝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
姬五六吓的魂飞魄散，两脚发软连滚带爬的冲出书店，但见得外面已是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砸门索钱的兵丁。
此刻也不敢多看，埋着头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沿途倒也撞了几波收钱的兵丁，好在孙家的名头保全了姬五六，总算是安全回了家。
姬五六将《草堂集》给了孙善文，同时说了望湖先生的死。
孙善文闻听后悲恸不已，嚎啕大哭。
“朝廷无道至此，我孙家又当何以自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