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棋圣的低调,朴实无华
“你、你、你……你竟是黄老前辈?”
忘忧轩是棋馆,不是茶馆,周围并不十分吵杂。陈义忽然发出一声大叫,自然引得附近棋客纷纷瞩目。
黄龙士连忙一把拉他坐下,向四周拱手致歉了一番,才重新转向陈义,压着声音道:“嘘!低调,低调。”
“低调?低调你个头啊!”
陈义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比在丽春院得知范西屏身份时,更甚十倍百倍。
要知道,范西屏虽是天下三大棋圣之一,却正值壮年,常年活跃于江南棋坛。
再加上他生性洒脱,交友广阔,每年流传出来的棋谱,没有十局,也有八局。在扬州青楼偶遇“老范”,并不是很难想象的事。
黄龙士则完全不同。
有人说,五十年前他与弟子徐星友在御前对弈,皇帝曾指定一个宝盒为棋彩。徐星友提前得知盒内之物是钱塘知府委任状,便提前央求黄龙士“让一局”。
黄龙士蒙在鼓里,便让徐星友一子胜。结果徐星友借此在官场飞黄腾达,黄龙士则一气之下退隐。
还有人说,徐星友看黄龙士身体不好,故意带着黄龙士大鱼大肉、好酒好饭地大吃大喝。然后还带黄龙士逛青楼、沾女色,把黄龙士身体搞垮,最后病死在钱塘。
总而言之,自从黄龙士中年与徐星友下完“血泪十局”之后,就再也没有棋谱传世。
从此,“前盖过(过百龄)周(周东侯),后启范施”的黄龙士杳无音讯,销声棋坛。世人多半以为,他早已不在人间。
就算当时未必就死,现今恐怕也有八十多、九十多岁,早就下不动棋了。
所以,唐伟见到绝艺对弈谱后,特地从头到尾品评成书。
一来,是因为确实很精彩,有研究的价值;二来,以为是前棋圣“绝版”对局,更加弥足珍贵。
现在黄龙士忽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但下的动棋,还在眼前叮嘱“低调”,陈义心情能平静就怪了。
呆了良久,陈义才反应过来,再次确认:“黄老爷子,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黄龙士神秘一笑,道:“你不妨去问问唐伟,让三子仍能胜他,世间还有几人?”
陈义再也说不出话来。
唐伟能做稳西湖道场的主讲教授,实力可不是开玩笑的。除了黄、范、施三圣,若还有人敢说让三子赢他,陈义第一个不服。
所以,眼前人就是黄龙士,确切无疑。如果张永元也在现场,肯定又要“纳头便拜”了。
陈义自己知自己事,苦涩道:“黄老前辈你好……《绝艺谱》里说的,只是唐师傅的猜测,算不得数的。”
“你跟唐伟信口胡诌,冒用我的招牌,嘿嘿,也不妨事,不过……”
黄龙士再次凑到陈义跟前,低声道:“不过,你总得告诉我,绝艺大师和天壤大师姓甚名谁,所居何处吧。老朽年近九十,登门讨教也不差辈分,你说是也不是?”
“那个,讨教不敢当。他们……哪指点得了老前辈。”
黄龙士肃容道:“不不不,按《绝艺谱》来看,绝艺与天壤两位大师或胜黄某半筹,不是讨教,又是什么?我可不像唐伟,臭棋篓子一个,品评得错漏百出竟然还敢出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
嗯,棋圣的低调和谦虚,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让人无法反驳。
可陈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推脱的理由。
以黄龙士的身份,就算挑战范西屏和施襄夏,范施二人也要沐斋十日备战,绝对不敢有任何轻视。
现在他以九十高龄,说到了“讨教”二字,陈义若再用普通理由来搪塞,就太说不过去了。
可他去哪里变出两个大活人出来,总不至于说,两个人正好都死了吧。就算是死了,也得有两座坟不是?
若黄龙士一时兴起,要带黄纸蜡烛去祭奠,又该怎么应付?难不成,真要登一次华山之巅?以黄龙士的年纪,“绝艺大师”说不定真要埋在那了。
陈义眼睛转了几下,决定先施展“拖”字诀,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换个地方说话。昨晚那坛子上品花雕,喝完了没?弟子刚下完两局,肚子有点饿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喝边聊,如何?”
黄龙士一拍大腿,道:“如此正好,你随我来。”
说着,他便带着陈义走出棋馆,在街头转了几圈,买了花生、酱牛肉、虾饼、蟹壳黄等几大包吃食。
一边买,还一边念叨着,来到常州别的东西可以不吃,虾饼是一定要吃的。其中,又以青果巷的虾饼最为正宗。
从黄龙士与店家们的熟稔程度上看,他近年确实隐居于常州。
常州距离扬州并不太远,这么快收到《绝艺谱》和丽春院大战的消息,合情合理。
陈义跟在他身后转悠,心中懊悔不已。当初说绝艺是谁不好,偏偏说“姓黄”,哪知正主就在附近州府,真是尴尬。
“这个谎怎么圆呢?难不成,真要承认棋妖上身?会不会把他吓得直接嗝屁?那……我不成了棋坛大罪人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买齐东西从青果巷附近的南门出城,雇了一艘小船前往城东的天宁禅寺。
江南水网密布,两岸水乡景色秀丽,不久后日渐西斜,各处小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一片与世无争,安静祥和的景象。
“咚、咚咚……”
远处天宁寺悠扬的钟声传来,祥和中隐隐暗含禅意。
小船在小河杈内晃晃悠悠半个时辰,终于在天宁禅寺附近靠岸。河边的林间,隐隐约约露出一间小宅院,想来就是黄龙士隐居之所了。
嗯,江南水乡,古寺在旁,确实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船夫收起船桨,让船头稳稳滑向岸边,向宅院方向大声吆喝。
“到喽……丫头,黄老爷子回来了,出来扶一扶。”
“来喽,来喽。老祖宗,怎地这次出去这么久,担心死人喽。”
一个小姑娘操着侬侬软语,闻声而出。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
陈义定睛一看,只见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一身淡黄衣裙,虽不施粉黛,却显得肤色极白极嫩。
如果说大户出身的胡若菲像带刺玫瑰,那么眼前的江南女子,就宛如白兰,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黄衣姑娘一边接着船缆,一边向黄龙士轻声埋怨:“出去就是七八天,再回不来,侬可要出去找了。吔?个个少侠是啷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