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读

2冷读

海湖温泉酒店是个高端度假酒店，依山傍海，坐落于海湖街的尽头。

而这条海湖街，是多年前三藩市新城开发失败后遗留下来的一条烂尾街。

资料中显示，那个捐赠了整条街的家人，唯独，没有捐温泉酒店，因此这里不属于海湖社区，酒店里仍旧有所谓的‘现代商品经济’与服务人员。

目前尚不清楚那人的身份，但赵银河想，既然是庞氏骗局，自然有背后的操盘手，而这家酒店落成不久，在网上的评价不错，算是强现金流的优质资产，所以不捐酒店合情合理——换一种角度看，因为海湖社区的存在，反而使得原本荒废的海湖街热闹了起来，这倒是蛮有意思的。

今天的海湖温泉酒店已被社区包场，社员免费入内，而外来者则仍需购票。

赵银河买了张最便宜的半天票，在更衣间换上泳衣，但没有直接去浴场，而是搭乘电梯来到了高层的观景台。

这里没有外面那么疯狂，灯光明亮，视野良好，温泉浴场的尽头是沙滩，沙滩再过去就是海滨浴场，如此巨大的空间里有许许多多的建筑，许许多多的娱乐设施。

在大堂买票的时候，她已经记住了大堂里那幅酒店导览图，这一刻，在观景台上扫视浴场，将此处的地形格局与脑海中的地图一一对应，然后闭上眼，花了几分钟，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副真正的，只有她自己能观测理解的三维全景图。

因为资料中提到，娱乐公司在三天前就已经和海湖社区沟通过，表示不同意让乔治登台表演。

这要是正常情况下，公司都不允许，艺人自己同意没用。

但这可是个传销组织，本来就不守规矩。

娱乐公司要是告他们，他们说不定乐见其成，就当是帮社区炒热度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乔治一登台，就意味着委托失败。

总之，这活儿恐怕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有必要先规划好逃生路线。

地图成形，她再次睁开眼，自近而远的，缓缓将目光投向整个浴场，以及浴场里的人。

那些穿着泳衣的多半是外来游客，不穿衣服身涂油彩的是社员，她的眼睛很毒，目光迅速汇聚于每一个人的脸上——她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居高临下，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没有发现乔治，不过这倒在意料之中，因为摇滚明星要是出现在公众场合，想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不在浴场，那就是在电影院？桑拿房？按摩会所？

不，现在是晚上七点，还有五个小时就是音乐会了，他要登台献唱，这个时候要么已经去会场排练，要么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时间不宽裕，但也不紧，所以先从酒店找起。

要知道他住哪间房，最好的办法是问前台。

但问题是，就算是正经酒店，也不会随便告诉你客人的房号，更别提，这地儿不正经。

所以，赵银河从观景台下来，在浴场服务台外，站了那么几分钟。

期间她一直观察着服务台的几名忙碌的工作人员，这种度假酒店的客房信息都使用同一个系统，也就是说，即便不去前台，在这里，也可以查到乔治的房号。

赵银河需要找一个恰当的人，和恰当的时机。

她耐心观察，挑中了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接待客人时总是挂着一副青涩的笑容，交谈之时还会偏过头去和旁边的同事说两句，从口型看是询问业务，也就是说，业务不熟练，可能是个实习生——也有可能连实习生都不是，是被临时拉过来的，因为通常情况下，‘服务接待人员’一般会选用女性。

今天酒店爆满，非常忙碌，这也是赵银河选中浴场服务台而不是酒店前台的原因，前台虽然也忙，但不像这里挤满了人，应接不暇。

忙，意味着疲惫，疲惫，则代表精神与意志的双重松懈。

赵银河瞅准机会，在那青涩少年刚刚接待完一位客人，还未来得及喘气的时候，突然走上前去，斜靠在服务台边，撩了撩头发，微微一笑：

“你好呀~小哥哥，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忙么？”

她的笑意里夹杂着些许慵懒与妩媚，声音又软又糯，让人一听就心生怜意，疲惫中看到这样的脸，听到这样的声音，你会萌发好感。

“当然可以，小姐，”他爽朗一笑，“您想问什么？”

“我想找一下乔治先生。”

“哪位乔治先生？房号多少？”

“哎呀我不知道啦，他没有告诉我，人也联系不上……”

“啊，这没关系，您能告诉我他的全名么？”

“乔治·Z·奥威尔。”

服务员顿了顿，他知道这个名字，这是今天入住的大明星，而这种客人是需要特别保密的，但因为不错的初印象，他没有太高的警惕。

“额……小姐，您……是他朋友？”

“女朋友。”赵银河说，“他住哪间房啊？”

“抱歉小姐，我们不能随便……”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嘛。”

其实电话也不能随便打的，这种贵宾客户若非事先有预约，一向是让来访者自行联络，可赵银河却一再催促：

“我给他打了电话了，他不接嘛，你就帮帮忙嘛小哥哥，哎呀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额……这……”

他有些耐不住赵银河娇滴滴的哀求攻势，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心想是不是要打个电话……

但这里毕竟是高端度假酒店，起码的专业性他还是有的，抬头的一瞬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抱歉女士，我们真的不可以……”

他一开始就错了，赵银河，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打那个电话，她只想迫使他看一眼电脑，因为那一眼就是查房号，现在，房号就在他脑子里。

于是赵银河的脸色猛然一冷，从胸口掏出一本证件：

“那这样呢？”

黑底黄纹红龙头，以及龙头下的两柄长剑，这是神州帝国的警官证。

假证。

这些年里为了方便工作，赵银河顺便去考了些证书，律师证教师证厨师长之类的——警官证，当然不在其中，但可以造假。

比如，网购一本在证件右下角标注了‘少儿益智玩具’的假证。

可这一刻赵银河在出示证件的时候用手握住了那几个字，所以服务员不知道这是假证。

但这好像不是什么问题？

说句‘您能让我看看证件么？’就露馅了。

——赵银河，不会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

她当然知道卖萌撒娇不会有效果，卖萌撒娇，以及走上前来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将事情导向现在这个时机……

“知道帮人藏匿尸体是什么概念么？”

语气平缓，而坚定，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哈？

藏匿尸体？

老实说服务员在看到警官证的那一刻下意识以为是吸食禁药之类的，毕竟这在摇滚界不奇怪，可藏匿尸体？意思是有命案？——对不起超纲了。

超纲到他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宕机。

赵银河自然而然的垂下手中的证件，不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急促道：“乔治是海湖社区安排到这里的，大明星的规格不会低，独栋别墅还是商务套房？”

这一刻服务员的脑子还在宕机中，但脑子里已经自然浮现了刚刚查到的房号。

“独栋别墅？”赵银河又道，这次加重了语气。

服务员跟不上，接着宕机，可他清楚的知道不是独栋别墅，因此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一派平静。

于是，赵银河从他没有波澜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是商务套房，”她说，“但是商务套房有88间，主楼的高层房、副楼的绕层公寓，以及海滨浴场背后的观景房，是观景房还是绕层公寓？”

她怎么知道是商务套房？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喂！”赵银河大喊道，“问你话呢！从这儿去观景房是不是从大浴池左转那条鹅卵石路过去？就是左手边有个卫生间那条路？”

服务员好像有点转过来了，他下意识的点头，因为赵银河说的路线没错，那的确是最近……

“那是观景房还是绕层公寓？”

服务员张口，一个观字的口型已经出现，但他好像真的转过来了——不对，不是观景房。

不对不对，啊不，对对对。

啊不，去观景房的确是走那条路，但乔治不住那里，等等，她到底是在问我路还是问我乔治的房号？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他不需要回答。

因为那个观字的口型出现又活生生憋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回答了。

“主楼，高层房。”赵银河说，“高层房有七、八、九三层——是八楼。”

她说七八九时特意降低了语速，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说到八时服务员下意识低头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所以很大概率是八楼，而当她说出‘是八楼’是服务员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所以肯定是八楼。

八楼……

这是赵银河第一次来这间酒店，但这里的一切，她了然于胸。

服务员惊恐的看着她——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接下来会问什么了，她会问具体房号。

但赵银河没有那么问。

她，平淡，而坚定的对视着服务员的眼睛，她的眼睛，非常毒，服务员脸上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她看着那些细节，轻声道：

“3、5、6、7、8、9、0……不是0？你确定？”

“那就是1、2、3、5、6……”

“谢谢，8816。”

她收起玩具警官证，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服务员僵在原地，脑子完全没法转过来。

我，我可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啊。

她怎么知道是8816的？

她只念了一个数字啊，为什么不是8806？

还有，为什么从3开始念？前面两间房呢？

嘶，头好痒。

等等，我是不是应该通知保安？

是通知呢？还是不通知？我该怎么说？

直到赵银河转身走进电梯，而那电梯升上八楼，接着又回到三楼，他才反应过来，拿起电话，打给保安。

“保安，那个，刚才有个客人，说是警察，她要找人。”

“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警察，我没看到证件……额，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看到证件。”

“我……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她房号。”

“我……我不知道，别问了，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