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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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方程式

不论是承平岁月或者烽火离乱的“大时代”,人类总是有余暇去关心“他人瓦上霜”,况且乎公众人物的“起居注”或“生卒年月考”。作家,不论你将之视为倡优之属,或者人文精神什么的代表,这么一种职业很容易促使一个人成为公众人物。演员以他的身体作为演出的记号,作家则以他的思想作为演出的记号;不过,我们可以忽略演员的思想,却不见得放过作家的身体,“作家之死”往往是一出好戏的最后一幕。

一个作家的身世与身世的句号——死亡——引起社会瞩目的程度,是一个简单的方程式:

群众地位×(死亡原因+死亡方法)×环境变数=新闻价值

作家死亡之刻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可依下列顺位得参考数据:流行偶像5分,反体制象征4分,特殊身世3分,重要文化阶段代表人物2分,官方文人1分,默默无闻者0分。以苏联未来主义诗人马雅可夫斯基为例,十月革命时期他是反帝俄体制象征,苏联建立后成为官方文人,他在文学方面领导潮流时尚,在苏联电影《不为金钱而生》中领衔主演,海报上的头条文案是“本片主角诗人伊凡诺夫,由‘未来派’大诗人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饰演”,因而马雅可夫斯基自杀而死之刻,他在苏联群众中的地位自然造成非常轰动的效果。

死亡原因包括主观动机——为政治献身、为色欲亡命、为挫折而厌世,以及客观/技术因素——他杀、自杀、意外致死、自然死亡。当然,我们还可以更细腻地予以分析。以“他杀”为例,成为悬案、凶手不明者最受欢迎,只要死者知名度高,人人都会津津乐道;其次为合法谋杀,如普希金、莱蒙托夫相继死于政治阴谋;至于一般的凶杀案或者作战而死,新闻效果便不如前两者。

其三是死亡方法的趣味性,譬如说用果浆淹死就比汽车压扁来得传奇,得艾滋病而死远较得肺痨有创意;同样是投水,朱湘在采石矶投长江自尽,就不如王国维在不及膝的水深中闷死自己来得壮烈。

最后是环境变数,尽管某小说家的死亡新闻价值很高,但是死得不是时候——同期连死了五个,或是波斯湾战争爆发等等更强势的事件出现,那么可预期的效果便大打折扣。

这个方程式是当代社会学式的考证,那么在文学史中作家之死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在文学史上,作家之死简单地说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作家之死,他的事业和纪元也随着肉体的腐败而溃灭;第二种可能,是作家本人身心俱亡,甚至大多数的群众无所谓他的存在与否,但是他作品在文学史中的“流浪”才开始起程——以最近的例子来看,王祯和明显属于后者。

1991年1月13日《中时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