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极限挑战
凌晨六时二十三分,警情下达到北江街派出所。
警情是经分局110指挥中心派发下来的。尽管每天都要无数次听到接处警平台收到警情的语音提示,罗北仍是被这骤然响起的急促女音吓了一跳,迅速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昨晚所里开展的“净街行动”收获颇丰,清查中一举抓获正在辖区内进行吸毒、赌博、卖淫嫖娼等违法活动的人员多名。给这些违法人员录完口供报送法制,全组人也累得人仰马翻,罗北本想来值班室抽空打个盹,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来了警情。
从警两年多了,作为一名默默无闻的社区小片警,罗北已经渐渐习惯了基层派出所琐碎而忙碌的工作,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他苦笑着揉揉酸涩的眼睛。
坐在接警台值班的民警小吴已经迅速接收了警情。他扫了一眼派警单上的内容,朝罗北招招手:“嘿,罗北你快来看,可能是宗命案呢。”
110指挥中心下发的派警单显示:报警人声称,在距离北江植物园听风亭大约100米处的游步道上,发现一具倒毙在雪地中的尸体。
大约十五分钟后,派出所的警车到达现场。
警车刚一停稳,罗北就率先拉开车门跳下车,光滑的雪地使他差点滑倒。此时,天色还没有亮,借着冰雪发出的微弱光线,隐约可以看到,十几米外的雪地上,有个明显可疑的隆起状物物。
显然,那就是报警人发现的尸体。
黄色的警戒带很快拉好,将案发现场隔离开来。接下来,现场初步勘查工作开始进行。尸体呈右侧卧式,头北脚南,身体躯干及四肢基本上已经被冰雪覆盖,只有头部尚未被完全覆盖,报案人正是凭借裸露在冰雪外几缕黑乎乎的毛发,才发现这个可疑的隆起状物体是一具尸体的。
罗北拎着相机小心翼翼地进入现场,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从不同角度对现场拍摄了若干照片。固定好现场后,北江分局刑侦大队的邓刚带着几名刑警随同法医赶到。此时天色已经渐亮,晨练的市民听说这里发现了尸体,都好奇地聚过来围观。他们在警戒线外交头接耳,朝着里面指指点点。
罗北移交完手头的工作,正欲按照惯例跟他的同事到外围维持秩序,邓刚却扭头把他叫住了。
“罗北,你就留在这儿帮忙吧。”邓刚颇为无奈地朝冰雪中的尸体呶呶嘴,“冻成这样,想完好无损地刨出来估计不大容易。”
邓刚比罗北要大几岁,是分局刑侦大队的骨干,由于在工作中跟罗北打过几次交道,二人保持着不错的私交。邓刚知道罗北一直很向往刑警的工作,故此让他留下来帮忙。
尸体与地面的冰雪已经形成冰冻胶着状态,不易分离。刑侦大队的小伙子们费了好大劲,才总算把尸体从冰雪中刨了出来。
法医立即对尸体进行现场初步勘验鉴定。
死者为成年男性,全身赤裸,躯体及四肢以子宫中胎儿的姿势蜷缩成团,双脚掌底有不同程度的锐物割伤,尸表亦有几处轻微刮蹭伤,均有生活反应,疑为与地表冰面接触形成。除此之外,尸身无明显损伤,尸体右侧鲜红色尸斑已初步形成。根据尸僵及尸温情况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根据尸体形态及尸斑分布情况,可以排除死后移尸可能,案发现场即为第一现场。初步怀疑死者为低温死亡。
“冻死的?”听了法医的判断,罗北低声嘀咕了一句,定定地望着尸体那张苍白面僵硬的脸孔,似乎想从上面找出更多的答案来。
那张僵硬的脸孔上,除了挂着尚未融化的冰雪之外,还有什么呢?痛苦?惊愕?沮丧?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罗北,想什么呢?”罗北正在出神,耳边忽然传来邓刚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尸体已经被盛装进了尸袋,想到僵硬而蜷缩的尸体不易被盛放进尸袋,而自己却一直在袖手旁观,他不禁歉意地笑了笑:“你们完事了?”
邓刚点点头:“嗯,虽然原始现场已经被大雪覆盖,但是基本上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不过最后的结论形成还要等待进一步的尸检报告和走访调查。”
“奇怪,他看起来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员,”罗北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摇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怎么会被冻死在这里呢?”
邓刚搔搔头皮:“根据法医初步的检验结果,他的双脚掌底有不同程度的锐物割伤,应该是赤脚在冰雪上长时间奔跑时所致,看起来他估计是个裸奔爱好者。”
“在雪地里裸奔?”罗北感到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得对裸奔狂热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他本来精神就有问题吧。”邓刚也颇为不解地摇摇头,苦笑着摊开双手,“这些都要等走访结果出来才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查清他的身份,这家伙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显然不会带着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这时,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疾驶过来,在警戒线外停下。稍顷,驾驶侧的车门打开,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体格魁伟的中年男子。他掏出证件朝警戒线外罗北的同事亮了亮,伸手撩起警戒线进入现场,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都来了?”邓刚看到来人,颇有些惊讶地嘀咕了一句。
罗北也跟着看过去,却不认识,连忙问道:“他是谁啊?”
“老穆,穆长华。”邓刚压低声音,“市局刑警支队新上任的副支队长,前几天才刚从省城调过来的。”
说话间,对方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
“穆队您好,”邓刚连忙迎上前去,热情地朝对方伸出手去,“我是北江分局的邓刚,欢迎您莅临现场指导我们工作。”
“你好。”穆长华伸出右手,礼节性地同他握了握,径直走到盛装尸体的尸袋前,蹲下身,伸手拉开尸袋上的拉链。
死者的脸孔从尸袋里显露出来。
穆长华久久地凝视着那张年轻的遗容,眉头渐渐紧皱起来。
罗北悄悄地退后两步,才敢细细打量这位新上任的副支队长。
他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面部线条硬朗分明,浓眉,双目有神,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表情,穿着铁灰色的短款羽绒服和藏青色裤子,粗硬的头发由于没有及时修剪,显得稍许有些凌乱,倒也很符合罗北心目中刑警队长的硬汉形象。
许久之后,穆长华才将尸袋上的拉链拉合,站起身,扭头看向邓刚。
“现场有什么发现?”
邓刚连忙说:“虽然原始现场已经被大雪覆盖,但是根据雪粉覆盖情况以及法医初步的勘验结果,证实现场案发时没有第二个人存在,因此基本上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怀疑他是自行跑到这里,然后被活活冻死的。死者的身份暂时还不清楚,结合死者生前长时间奔跑过这点看,他应该是一名裸跑爱好者,而之所以选择在雪夜裸跑,如果不是精神受到什么刺激,或者是精神本来有问题,那么他应该是在进行一种自我极限挑战运动。”
“自我极限挑战?”穆长华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邓刚见自己的分析好像被副支队长接受,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更是侃侃而谈。
“是的,自我极限挑战运动,这在A市的年轻人、尤其是热爱某项运动的年轻人当中并不鲜见,他们期望最大限度地发挥自我身心潜能,向自我发起挑战,追求在跨越生理和心理障碍时所获得的愉悦感和成就感。这类人群崇尚回归自然,参与的都是带着冒险性和刺激性的高难度运动项目,例如高危性的攀岩、速降、跑酷、极限赛车、极限冲浪等。”
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了,颇为尴尬地挠挠头,“只不过,雪夜裸跑的就很罕见了。”
穆长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将探询的目光转移到罗北身上。
“小伙子,你有什么看法?”
“我……”罗北没有想到刑警队长会向自己提问,显得很紧张,有些语塞。
邓刚连忙说:“小罗是北江街派出所的社区民警。”
“没事,社区民警也是警察。”穆长华的眼神中带着鼓励,“说说你的看法。”
罗北整理了一下思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我也认同死者是在进行一种极限挑战,只不过……”他沉吟着,似乎没有说出见解的自信。
“只不过什么?”穆长华立刻追问。
“他应该不是自愿进行这项挑战的,”罗北挠挠头,“至少这项挑战不是他自己选择的。”
“哦?”穆长华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人强迫进行这项挑战的?有什么判断依据吗?”
“没……没有,”罗北顿时又紧张起来,嗫嚅道,“我也说不好,只是感觉……”
穆长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罗北愈发觉得尴尬,低下头去。
“小伙子,自信点!”穆长华查觉到他的窘态,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勉励地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你的感觉是对的。对了,你叫……”
被副支队长拍肩勉励,罗北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我叫罗北。”
天气仍然不是很好,黏稠的空气中似乎密布着一些肉眼看不见的微小颗粒,使人感觉呼吸不畅,心情也很难愉悦起来。
罗北上到三楼,沿着长长的走廊穿过一扇扇或紧闭或敞开的门,脚步显得既局促又迟疑。
那些敞开的门里,大家都在忙活着各自的事情,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张生面孔。他也刻意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寻找着他今天要迈进的那扇门。
找到了。
这扇门的门口左侧竖着一块“5号会议室”的深蓝色牌子。
门关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可以判断出,这间会议室里应该有不少人。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紧张,抻了抻身上笔挺的警服,正了正头上的警帽,然后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片刻后,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进来。”
这间会议室不大,几个便装刑警围坐在长条会议桌边。此前他们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此时却都停了下来,用略显惊诧的目光看着推门而入的罗北。
罗北愈加紧张,脚跟啪地一声并拢,遥对着会议桌尽头的穆长华行了个标准的立正礼。
“穆队,北江街派出所三级警司罗北向您报到!”
众人“扑哧”一声笑了,连穆长华也不禁笑了笑。距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连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兄弟,不用这么紧张,来来来,这边坐。”
罗北连忙道谢。在对方拉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之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才发现邓刚居然也在其中,而后者也对他的到来明显感到惊诧,朝他点点头,略显僵硬地笑了笑。他也报之以微笑点头,然后肃然坐直身体。
穆长华轻轻地咳了一声,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人都到齐了,”他朝邓刚看过去,“现在请江北区分局的小邓介绍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邓刚立即站起身,阔步走到前面的手写白板边,拿起一支黑色记号笔,清清嗓子,开始讲述案情经过,一边讲述一边不停地用记号笔在白板上做着相应的标注。
“2008年1月14日6时许,负责清运积雪的环卫工人在北江区植物园路段发现一具倒卧在冰雪中的赤裸男尸。经法医初步检验,死者为低温死亡,也就是冻死,案发现场经勘验无可疑。后经走访调查得知,死者名叫邰强,现年24岁,系外来我市的无业人员,于三年前在本市江北区太平巷55号304室租住至今。经死者邻居证实,死者每天清晨都会跑步健身,他的跑步路线很固定,由租住的太平巷经市九中、博物馆、西环路,最后到达北江植物园,然后再折返回来,全程大约7000米,而他的死亡现场就在该路线的北江植物园附近。但邻居同时也证实,没有发现死者有裸跑的嗜好,基于死者雪夜裸跑至死的反常举动,我们认为此案有可疑,于是进行了深入调查。调查过程中,有邻居向我们反映,死者性格内向,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与周围邻居打交道,偶有外出也是行踪诡秘,显得十分可疑。在死者租住的房间里,我们发现了偷窥及偷拍设备,同时在死者的笔记本电脑硬盘里发现存有大量女性的不雅照片,共涉及二十多位女性。技术部门通过对这台笔记本电脑的使用轨迹还原,发现近一年来,死者经常访问含有色情、暴力等内容的各类非法网站。更耐人寻味的是,就在死亡当夜,死者用自己的账号在本地一家社交网站的个人空间上传了53张其本人的裸照。综合以上发现,我们怀疑死者极有可能是因为拍摄女性不雅照片向当事人勒索而招致当事人报复,被人胁迫裸奔至死。于是,我们随即对不雅照片的当事人一一进行询问、调查,然而这些当事人对自己被偷拍一事均不知情。”
介绍完案情经过,邓刚将手里的记号笔放回白板前面的卡槽里,看了一眼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手写白板,略显无奈地摊摊手:“至此,我们基本认定,这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可以排除谋杀的可能。死者邰强长期处于无业状态,生活状况窘迫,生理及心理压抑导致行为变态,故而去尝试雪夜裸跑的极限运动,然而他高估了自己对寒冷的承受能力,以致于在途中被活活冻死。”
他苦笑一声,“也就是说,这家伙的行为纯属是在自己找死。”
显然,邓刚最后这句话的幽默没有收获到应有的效果,现场一片安静。他颇为尴尬,讪讪地笑了笑,走回原来的座位坐下。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是一头雾水:市局这位新上任的副支队长为什么会如此关注这样一起普通的非正常死亡事件?
“小邓的介绍很详细,侦查工作也很细致。接下来请大家再来听听另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的介绍。”穆长华朝罗北身边那个小伙子示意见,“周群,开始吧。”
周群站起来,走到投影仪旁,示意窗户边的同事拉上遮光窗帘。办公室里的光线骤然暗下来。他打开投影仪,白色的幕布上被投放出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2008年1月10日6时25分,春江分局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报警,声称在下江亲水广场发现一具女尸。经法医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死于过度劳累导致的心源性猝死。死者名叫韩春丽,现年42岁,家住春江区春阳路57号水云间小区B7栋703室,于一年前离异独居。经查,离异后的韩春丽由于没有正式工作,经济状况很快窘迫起来,因为不能独立生存,她迫切想要再婚,并在好友的介绍下进行过多次相亲,但均没有成功,她将相亲不成功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的形体失衡,于是痴迷上广场舞,寄希望于通过跳广场舞达到减肥塑形的瘦身效果,本市第一支专业教授广场舞的团队‘冬之舞’就是由她牵头组建起来的。说起来,本市广场舞活动的繁荣发展,她可谓是功不可没。”
“据下江亲水广场的监控视频画面显示,2008年1月10日凌晨1点22分,死者独自一人携带着一台大功率音箱来到亲水广场中央的太极圆台上,开始跳广场舞。从开始跳舞到最后倒地,死者一共跳了1小时17分53秒的广场舞,期间她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后经查实,死者患有比较严重的室性心律失常、冠心病、心脏瓣膜功能不全等综合性先天心脏病。连续跳舞长达一个多小时,这样的剧烈运动,对一个健康人来说,体力也已经严重透支,何况她是个有着比较严重心脏病史的人。你们说,她的行为是不是在找死?”
周群用了与邓刚同样的话结尾,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没有任何幽默的意味。
邓刚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类似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已经发生过!
窗帘被拉开。现场仍是一片安静。
“说说看,对于这两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大家都有什么看法?”穆长华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全场,“补充一下,据韩春丽的好友证实,韩春丽平时比较爱惜自己的身体,生活作息很有规律,没有厌世情绪。换句话说,她没有自残或者自杀的倾向。”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邓刚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口了。
“跳舞至死,裸奔至死,这两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不仅反常,而且怪异,确实是疑点重重,但假设这是两起精心设计的谋杀案,那么通过作案手法来看,凶手应该为同一人,可是凶手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两名死者的年龄、身份、居住地以及社会背景均不相同,二者之间有交集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为什么会同时成为凶手的谋杀目标?最重要的是,两名死者都是死于自己熟谙的运动,且案发现场均显示,他们跳舞和裸奔都是自发行为。如果是谋杀,那么问题来了,凶手是通过什么方法控制他们行为的呢?所以,我个人仍然认为,这只不过是两起意外死亡事件,不具有立案侦查的意义。”
没有人反驳。显然,大家都认同邓刚的分析。
“从刑侦的角度来看,这两起非正常死亡事件要进行立案侦查,确实面临着一些问题,但是,”穆长华再次扫视了一眼全场所有人,继续说下去,“半年前告破的预告失踪系列案件,相信在座的诸位都不陌生吧?这起案件发生时间跨度长达九年之久,但是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都没有引起警方足够的重视,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还被认为是恶作剧,从而发展成为连环杀人案,导致先后有五人被杀,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更讽刺的是,案件最后居然还是以凶手主动向警方自首而告破。”
听穆长华提起预告失踪案,在座的刑警皆都面露惭色。这是一起轰动一时的特大连环杀人案。据犯罪嫌疑人何厚德自首后向警方供述,1998年秋,他为了报复侵害私生女何田田的凶手,先是将自己变成失踪人口,然后针对凶手刘俊豪、潘军、葛江河三人发出《失踪预告》,并先后以残忍的手段杀死了上述三人。刘俊豪和潘军接到《失踪预告》失踪后,他们的家属均向辖区派出所报了案,但是由于没有证据证明二人失踪时有明显被侵害的迹象,警方虽然也进行了一些调查,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两名被预告失踪对象最后被当作失踪人口处理。直到2007年5月,何厚德成功杀死幸存的两名凶手之后,主动向警方自首。
凶手连续杀害五人,警方居然毫无查觉,确实让警方蒙羞。尽管导致这种情况发生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说警方一直没有发现受害者的尸体,但是后来嫌犯发出的《失踪预告》都上了电视新闻,却仍然没有引起警方的重视,多少有些难辞其咎。
穆长华接着说:“我之所以在这里提起这个案子,并不是想令诸位难堪。事实证明,很多孤立起来看似很普通的案件,由于警方没有及时干预,最后演变成为影响恶劣的连环案件,这在本市的罪案史上也并不鲜见。所以,对我们警方来说,预防和阻止犯罪发生永远比侦破案件抓获罪犯更重要。目前这两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中的死者,表面看来似乎真的没有任何相似或者相关联的地方,但是他们的死亡时间如此接近,死亡方式又几乎相同,都是如此反常而怪异,这就不能不让人生疑,不把这些疑点彻底弄清,我很担心会不会再有第三起类似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发生。”
“穆队,我收回刚才的话。”邓刚脸色微红,充满斗志地向穆长华请战,“请你布置工作吧,我们队保证再把邵强的案子细细过上一遍,绝不会再有任何遗漏。”
穆长华赞许地朝这个快人快语的小伙子点点头。
“这两起非正常死亡事件,最显著的疑点就是,死者为什么要进行深夜到广场独舞和雪夜裸奔这些反常的举动?同时要摸排清楚这两名死者之间有没有相关联的地方,尽管这两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目前还不具备并案侦查的条件,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在工作中胆大心细,不要错过任何细节,诸位都是老刑侦了,都知道微小的细节往往才是破案的关键。”
他顿了顿,挥挥手。
“大家分头开始吧。”
转眼之间,会议室里便只剩下穆长华和罗北。罗北此时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位新上任的副支队长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社区小片警叫来参加案情分析会,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显得很是尴尬。
“穆队,我……”见穆长华仍在凝眉想着什么,罗北讷讷地问,“我能做些什么?”
穆长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一脸窘态的罗北。他不禁自嘲地笑笑,拍拍自己的脑袋:“嗨,不好意思,我差点把你给忘了——你嘛,当然也有工作。”
他从身上掏出钱包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钱包夹层中取出一张照片,朝罗北招招手。
罗北疑惑地走过去,接过穆长华手里的照片。
这是一张四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白色的相纸已经略微发黄,显示拍摄时间相当久远。这是穆长华和一个中年男子的合影。照片中的穆长华还是个一脸青涩的年轻小伙,穿着一套旧式警服,身体挺得笔直,他旁边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但目光锐利,透着一股坚韧之气。
“他叫乔仁贵,是一名老警察。”穆长华指指照片中的中年男子,“他也是我的师父,是我平生最敬佩的人之一,是他手把手教会我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刑警。1994年春,我调往省城工作,而他则在1998年初离开警队,从此下落不明。”
他看向罗北,“我想请你帮个忙,没问题吧?”
“没问题,”罗北一口答应,“您说吧。”
“帮我找到他。”穆长华又指指照片上的中年男子,补充了一句,“我现在需要找到他。”
“他还在本市吗?”
“不确定。”穆长华摇摇头,“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离开这座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城市。”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哀伤,“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你们……”罗北迟疑了一下,“他为什么要离开警队?”
穆长华没有马上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深吸了两口,然后缓步走到窗边,定定地望着外面笼罩在阴霾中的城市,许久才回过头来。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穆长华摇摇头,“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怎么会离开他毕生最热爱的岗位。”
罗北沉吟了一下,又问:“您调到省城工作以后,你们之间就没有再联系吗?”
穆长华的脸上滑过一丝苦涩的表情,眼皮低垂下来。
“有。很少,越来越少。”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去,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因为在我离开时候,我们几乎已经反目——因为一起案件,我们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分岐。”
他凶狠地吸了几口香烟,大团大团的烟雾渐渐模糊了他的脸孔。
罗北颇为吃惊地望着穆长华。这位副队长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几分钟之前的“硬汉”形象。他神情落寞,脸上的懊悔和自责之色溢于言表。
穆长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仍然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阴霾。
以及被重重阴霾笼罩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