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王
年轻的李尔凭借自己的力量、勇气和谋略,赢得了不列颠王位,享受着大权在握的感觉。如今他已年迈,眼神呆滞,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年迈的国王把贵族们召集到王宫。“我打算现在就让出王位,身为国王压力太大,我实在无法承受。”他对他们说,“不列颠将被一分为三,由我的三个女儿统治。我要把最富裕的部分赠予那个最爱我的女儿。高纳里尔,我的长女,奥本尼的妻子——你对我的爱有多少?”
高纳里尔一头红发,表情傲慢。“我对你的爱无法用言语表达,”她表白道,“胜过我自己的生命!”
李尔笑了。“里根,我的二女儿,康沃尔的妻子,你有什么要说?”他问。
里根的金色卷发和假笑掩盖了她的贪婪和狡猾。“我的爱比高纳里尔的更深厚。”她声称,“你的幸福,才是我唯一真正的快乐源泉。”
李尔点点头,对他最小的女儿考狄利娅说话了。追求考狄利娅的法兰西国王也在场。
“好吧,我最亲爱的女儿,”李尔慈爱地说,“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考狄利娅一头黑发,一袭黑衣,这使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欲言又止,然后脱口说道:“没有什么,大人。”
李尔皱起了眉头。“没有什么?”他厉声说,“如果你什么也不说,就什么也得不到。重新说!”
“我跟两个姐姐不一样!”考狄利娅大声说,“我不可能用空话来奉承你。我爱你就像一个女儿爱她的父亲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实话实说。”
李尔气得脸色发紫。“那么,就让实话作为你唯一的嫁妆吧,你从我这里什么也不会得到!”他咬牙切齿地说,“高纳里尔和里根将平分你那三分之一的王国。快离开我的王宫,离开我的心吧。你不再是我的女儿!”
考狄利娅低下头,默默地哭泣。
“现在,我把权力传给我剩下的两个女儿。”李尔继续说,“我将继续保留国王的头衔,由一百名骑士陪伴。我们在高纳里尔和里根那里轮流居住。”
一个头发灰白的矮胖男人走上前来。他是肯特伯爵,李尔最信任、最忠诚的仆人。“大人,你疯了吗?”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谁都能看出考狄利娅有多爱你。你正在犯一个愚蠢的错误!”
李尔气得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肯特。“我要驱逐你!”他尖声叫道,“给你五天时间做准备。五天之后,如果在我王国的任何地方发现你的踪迹,你将被处决!”
肯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李尔转向法兰西国王。“我的女儿没有嫁妆,如果你想撤销婚约,我也能理解。”他说。
法兰西国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考狄利娅。“考狄利娅的诚实更加加深了我对她的爱。”他宣布道,“能娶她为妻,我三生有幸。”
“那就带着我对她的诅咒,把她领走吧!”李尔咆哮道,“真希望她从来没有出生。”
老国王快步走出了王宫,贵族们也尾随而去。高纳里尔和里根却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这老家伙正在失去理智。”里根低声说,“他一直最喜爱考狄利娅,现在却一分钱也不给她。”
“他虽然让出了王位,但还是做主驱逐了肯特。”高纳里尔指出,“我担心他会干涉我们的每一个决定。我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看来,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他。”里根说。
格洛斯特伯爵回到自己的城堡时,脑海里仍然回放着他在李尔的王宫里目睹的一切,他感到气愤难平。
“我的老朋友肯特被驱逐了!”他自言自语道,“李尔放弃了王位!这世界要变成什么样子?”
格洛斯特心事重重,差点儿跟他的私生子爱德蒙撞了个满怀。
多年来,爱德蒙一直秘密地生活在国外,王公贵族们只知道格洛斯特唯一的子嗣和继承人是他的儿子埃德加。最近妻子去世,伯爵意识到自己垂垂老矣,于是派人去找回爱德蒙,希望彼此能增进一些了解。
看到父亲出现,爱德蒙似乎吃了一惊,赶紧把一张纸塞进了上衣口袋。
“你藏了什么?”格洛斯特问。
“没什么!”爱德蒙说。
“如果没什么,你为什么要藏起来?”格洛斯特说。
“是埃德加的一封信。”爱德蒙承认道,“我把它藏起来,是因为担心你看了会不高兴。”
“让我看一下!”格洛斯特不依不饶。
爱德蒙只好乖乖地把信递给父亲。
“父亲一天比一天衰老和愚蠢。”格洛斯特大声念道,“我们为何不抓紧时间享受属于我们的东西呢?跟我联手吧。我们可以摆脱这个老家伙,分享他的财富。你的哥哥,埃德加。”
格洛斯特大为震惊,脸色顿时变得灰暗。“我儿子怎么会写出这种信?”他嘟哝着,“但笔迹很像他的!”
“埃德加肯定是想做个试验——或开个玩笑。”爱德蒙解释。
“那我就跟他开个玩笑吧!”格洛斯特咆哮道,“我要逮捕他,把他囚禁起来。”
伯爵顺着附近的一条走廊匆匆离去。
四下里没人时,爱德蒙轻声笑了。“我就知道伪造你的笔迹肯定能成功,埃德加!”他得意扬扬地说,“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人格高贵,不会怀疑我的狡诈,我的父亲也会相信我告诉他的一切。完美!他们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这下我终于能彻底报仇雪恨了。”
肯特没有离开英国,而是剃光头发,假扮成一个穷光蛋,想办法在李尔的手下当了一名仆人。不久,肯特就注意到情况不妙。不管李尔做什么,高纳里尔都要挑他的毛病,于是李尔经常对她发脾气,动不动就大发雷霆。
一天下午,李尔正在他的寝宫里,跟他的弄臣和肯特聊天,高纳里尔和奥本尼突然走了进来。
高纳里尔气呼呼地瞪着父亲。
“你为什么皱着眉头,女儿?”李尔问。
“你当国王的时候,才不会管她皱不皱眉头呢。”弄臣说,“如今,我混得比你强。我好歹是个弄臣,你什么都不是。”
“我皱眉头是因为你的弄臣在取笑我,”高纳里尔说,“还因为你的那些骑士整天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吃吃喝喝,跟我的仆人吵架。既然你不肯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我就只能亲自处理了。你一半的骑士都将被送走。”
李尔用讥讽掩饰自己的屈辱。“你们认识我吗?”他对弄臣和肯特说,“我不可能是李尔。高纳里尔绝对不会用刚才那副腔调跟她的父亲说话。但如果我不是李尔,我又是谁呢?”
“是李尔的影子。”弄臣低声说。
李尔抬头看着天花板。“诸神啊,如果高纳里尔有了孩子,就让他忘恩负义、忤逆不孝吧,那样高纳里尔就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他喊道,“我要去找里根。她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我,准会用指甲把你的脸撕烂。”
李尔气冲冲地走出寝宫,弄臣和肯特紧紧跟在后面。
奥本尼不安地看了妻子一眼。“这样做明智吗?”他说,“你父亲可能会在你和里根之间挑拨离间。”
“我给里根写了封信,说明了我的打算,她表示同意。”高纳里尔回答,“我父亲已经不再是国王。他发起脾气来就像一个哭闹的小顽童!”
奥本尼没有说话,但内心对妻子变得这样冷酷感到很震惊。
里根和康沃尔在格洛斯特的府上做客。李尔在肯特和弄臣的陪同下,骑马前往格洛斯特的城堡。他们到达时天已擦黑,空中乌云密布,远处雷声滚滚。李尔懊恼地发现,迎接他的不仅有格洛斯特、爱德蒙和康沃尔,还有里根和高纳里尔。
“里根,你姐姐那样侮辱我,你怎么还能忍受跟她在一起?”李尔哀叫道,“她要我放弃我一半的骑士。”
“我不明白你需要骑士做什么。”里根回答说,“如果你想住在我那里,只能你一个人过来。”
“可是我必须有骑士!”李尔激动地说,“我是国王!”
“你曾经是国王!”高纳里尔纠正他。
在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中,李尔看清了两个女儿的残忍和冷漠。她们对他信誓旦旦的爱只是一个谎言。
老人身子踉跄,赶紧抓住了弄臣的胳膊。“如果待在这里我会发疯的!”他喘着气说。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弄臣和肯特扶着李尔重新骑上了马。“大人,你要去哪儿避雨呢?”格洛斯特喊道。
“掉进阴沟也跟我没关系!”里根说,“好好地泡个冷水澡吧,没准儿能让他清醒清醒。”
高纳里尔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然后,她和里根、康沃尔就退回了城堡里。
“身为子女,这样冷酷地对待父亲有违常理。”格洛斯特说,“肯定会带来麻烦的,爱德蒙。奥本尼和康沃尔迟早会互相残杀。”格洛斯特压低了声音,“另外,我今天早上收到了考狄利娅的一封信。她打算把父亲从两个姐姐手中救出去,已经安排了一支法兰西军队在多佛附近登陆。如果康沃尔知道了这封信,肯定会告我犯叛国罪的。”
爱德蒙笑了。“别担心,父亲。”他说,“康沃尔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
在格洛斯特领地附近一座废弃的谷仓外,李尔站在瓢泼的大雨中,对着天空挥舞拳头。他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癫狂状态,这使他比理智时更清楚地看到了真相。
“雷啊、电啊,来把我劈死吧!”他狂乱地咆哮,“我以为自己是堂堂的国王,其实只是个虚弱的老人,百无一用,连我的亲生女儿都不要我!”
肯特从谷仓里走出来,把李尔搀了进去靠近火堆,弄臣缩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谁?”肯特厉声问道,伸手去掏匕首。
“可怜的汤姆好冷啊!”一个声音尖叫道,紧接着一个怪模怪样的身影跳进了火光里。是格洛斯特的儿子埃德加。
为了逃避抓捕,他穿着破衣烂衫,脸上和头发里都抹了泥巴。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装疯卖傻。
“后面有凶恶的魔鬼在追我!”埃德加呜咽道。
“可怜的人!”李尔喊道,“难道他也把一切都给了自己的女儿吗?”
就在这时,格洛斯特手里提着灯冲进了谷仓。埃德加看见父亲,立刻尖叫着冲进了暴风雨。
“我必须和国王谈谈!”格洛斯特大声说。
“他听不懂的,先生。”肯特神色凝重地说,“他已经被逼疯了。”
“这也难怪,高纳里尔和里根正在密谋算计他。”格洛斯特说。
“他有生命危险。带他去多佛吧。法兰西国王和他的军队已经在那里登陆。考狄利娅也和他们在一起。”
肯特听到这个消息,为李尔看到了一丝希望。
格洛斯特对老国王忠心耿耿,他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一回到城堡就被抓住,押送到康沃尔和里根的面前,被指控犯了叛国罪。是爱德蒙给康沃尔看了考狄利娅的那封信,他获得了父亲的头衔,作为告密的奖赏。
在里根的怂恿下,康沃尔挖掉了格洛斯特的左眼。康沃尔的一个仆人想要阻止这种酷刑,与主人搏斗,惨遭杀害。康沃尔公爵接着挖掉了格洛斯特的另一只眼睛,但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格洛斯特被赶出自己家门后不久,康沃尔就死了。
格洛斯特在乡村小路上游荡了一整夜,最后疲惫不堪地倒在树篱下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埃德加碰巧在那儿遇见了他。
三天后,在多佛的一片山坡草地上,李尔醒了过来,发现考狄利娅在对他微笑。李尔的愤怒已被一种孩子般的温柔所取代。起初,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后来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考狄利娅是真的。
“原谅我,我年纪大了,容易健忘,你不是我的女儿吗?”他问。
“我是的。”考狄利娅说。
“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了。”李尔皱起眉头说,“你的两个姐姐没有缘由恨我,而你是完全有理由鄙视我的。”
“我怎么可能鄙视你呢?”考狄利娅温和地说,“你是我的父亲。我以一个女儿的本分爱着你。”
她在王宫时曾对他这么说过,当时他勃然大怒。现在李尔终于知道了她这句话的价值,他哭了。
李尔的快乐是短暂的。考狄利娅的丈夫被迫返回了法兰西,他不在的时候,英国人发起了进攻。奥本尼和康沃尔的军队联合起来驱逐法兰西的军队,里根和高纳里尔参与其中,爱德蒙追随里根也加入了战斗。
里根原本是打算嫁给爱德蒙的,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同时还俘获了高纳里尔的芳心。爱德蒙曾私下写信给高纳里尔,许诺在她摆脱了奥本尼之后娶她为妻。爱德蒙巧妙地让姐妹俩反目为仇。
法国人战败了,他们乘船返回法兰西。李尔和考狄利娅被捕后,被押送到了爱德蒙那里。
“把他们关押起来,密切监视,等待他们的命运得到判决。”爱德蒙对卫兵队队长说。
李尔很高兴。“我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两只小鸟!”他对考狄利娅说,“讲讲那些昏庸国王的故事吧。”
爱德蒙凑近队长。“拿着这张纸,执行上面的命令,你就能得到奖赏。”他低声承诺。
一小时后,几个获胜者聚集在一起。高纳里尔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爱德蒙。里根脸色苍白,不住地捂着肚子。前一天夜里,高纳里尔在妹妹的酒里掺了毒药,现在毒性发作了。
奥本尼很生气。“那些皇家俘虏在哪儿,爱德蒙?”他问。
“我下令把他们带走了。”爱德蒙说。
“你没有权力下命令——这里是我说了算!”奥本尼咆哮道,“卫兵,把俘虏带来。”
卫兵离开了,里根呻吟道:“我病了!”她跪倒在地。
奥本尼命令两名士兵把里根抬到帐篷里,然后他转向爱德蒙。“现在战斗已经结束,我可以处理其他事情了。”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给我的妻子写信,爱德蒙,你这个肮脏的叛徒!”
爱德蒙把一只手套扔到奥本尼的脚边。“谁也不能叫我叛徒,除非他愿意跟我决一死战!”他喊道。
“我来跟他决斗,奥本尼大人。”一个声音说,接着一个全副武装的陌生人走上前来。他的脸藏在头盔的面罩下。
“你是何人?”爱德蒙讥笑道。
“一个知道你是骗子和说谎者的人。”陌生人说。
爱德蒙拔出宝剑,冲向这位神秘的对手。
决斗十分残酷,但很快就结束了。双方过了几招之后,爱德蒙想要给陌生人使个绊子,结果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失去防备,陌生人的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身体。爱德蒙倒在地上。
“救救他!”高纳里尔喊道。她想朝爱德蒙走去,但奥本尼把她拉了回来。
“他这是罪有应得。”奥本尼说,“你也一样,高纳里尔。我知道你在暗中谋害我,我要把你送上法庭。”
“像普通罪犯一样接受审判?绝不可能!”高纳里尔尖叫道。她挣脱丈夫的手,不等有人阻拦,就匆匆跑掉了。
陌生人摘下头盔,让奄奄一息的爱德蒙看清他的模样。
“埃德加!”爱德蒙嗓音嘶哑地说。
“父亲心碎而死,因为你背叛了他。”埃德加说,“现在我为他报了仇!”
一名使者匆忙走到奥本尼面前。“你的妻子死了,大人!”他气喘吁吁地说,“她用刀刺死了自己,她的妹妹里根也断了气。”
一声可怕的惨叫突然响起。大家都转过头去,只见李尔抱着考狄利娅的尸体缓缓走来。肯特跟在后面。
“你们为什么不痛苦地哭喊呢?”李尔抽泣着说,“你们难道没看到吗?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把考狄利娅放下,自己蹲在她旁边,悲痛地前后摇晃着。“为什么一条狗、一只老鼠都有生命,而你却没有呢?”他呜呜地哭着。
奥本尼大为震惊。“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肯特。
“爱德蒙下令绞死了考狄利娅。”肯特解释说,“他们还把那个弄臣也绞死了。”
李尔指着考狄利娅。“看啊!”他激动地说,“她在呼吸!她活过来了!”
谁也不忍心说是老人的眼睛出现了错觉。李尔疲惫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倒在了考狄利娅的尸体上。
“老年人是最痛苦的。”奥本尼轻声说道,“希望我老了以后不用受苦。”
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怀有同样的希望。
我是一个非常愚蠢的老头子。
——李尔(第四幕第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