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夏想了一晚上，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被外面乱哄哄的吵嚷声叫醒了。

她睡意朦胧地爬起来，揉着眼睛随口喊了一声：妈，外面什么事啊？

是的，如今，她已经习惯了睡醒一睁眼先喊妈，习惯了扮小撒娇。

很快，外屋传来了母亲的回应——城中村那帮人跟前边院里老方家的打起来了。母亲一面说着，一面把买回的早点盛到碗里，端上桌，催促着江夏快点去洗漱。

才几天的功夫，她比自己预想的更快适应了“重回十八岁”这件事。她已经不再去思考这件事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幻觉，也不再想着怎么“回去”。

想想也是。人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有谁乐意自找苦吃。

之前的她躺在天然乳胶加高支棉的床上整夜辗转。可眼下，硬邦邦咯吱作响的小铁床，她躺下来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之前她用着上千块的护肤品，还定期做医美，也抚不平脸上的皱纹。而如今洗完脸随便抹一点雪花膏，十八岁的肌肤一样光滑水嫩。

之前的她每天加完班一身疲惫回到家，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大房子冷冰冰的四面墙。饥肠辘辘也只能自己用微波炉热点速食。

现在，在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窝里，每天都有母亲烧的菜，有父亲笑眯眯的目光，还会听着他们一口一个“我们家囡囡”如何如何。

在这里，她不是那个被女儿怨恨的母亲，不是那个事业瓶颈的银行经理，更加不是被丈夫全家嫌弃看不上的妻子和儿媳。

她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女儿，是弄堂里叔伯嬢嬢们喊的“乖囡囡”。是被周围人交口称赞“又聪明又能干”的十八岁女孩江夏。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只有被爱的，才是宝贵，有价值的。

两相一比较，换个傻子来也知道哪样儿好。所以江夏不但接受了“重生”的一切，并且渐渐从心底里产生出一股坦然和踏实。

不，要说真踏实也算不上，她始终都绷着一根弦。她得努力保住这一切，不能再让它们消失。

洗漱完，江夏在桌前坐下，一面夹起碗里的油糕塞进嘴里，一面听着母亲给她讲：

城中村那女孩的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信，非说女孩的死是前院方家那小子干的，要上门揪出凶手。方家那两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不，就打起来了。

是了，江夏想起来了。昨天从灵棚离开的时候，好像看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来找周敏儿她哥，似乎是要说什么。

真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嚼舌根子挑事的人。这人都死了，也不叫活着的人安生。

江夏心里吐槽着，三两口吃完了早饭，便催着母亲帮她收拾东西装车。她得趁着太阳升高之前赶紧出门，早一点赶到美食城去。要不然，走得晚了，就得顶着大太阳蹬三轮，那可太遭罪了。

一番收拾停当之后，江夏蹬着三轮车，在母亲的护送下出了门。

谁知才骑到巷子口就动不了了——

前面乌泱泱地围了一堆人，里外三层，把原本就窄小的五岔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江夏一个劲儿地又是喊，又是摇铃铛的，然而根本没有人给她腾空。江妈急了，上前去帮忙，可是她个头矮，被人推得踉踉跄跄的。

江夏连忙喊停了母亲，让她在后面帮忙推着车子，自己则一面拉着车把，一面奋力地吆喝着推开外层看热闹的人，往前挤过去。

心里直骂这些人，是没见过打架的么？至于这么多人看热闹？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情景吓了她一跳。

前面一堆人，清一色的年轻后生。不少人留着长发，染着黄毛，身上“刺龙画虎”的，手里齐刷刷都拎着“家伙”。什么自行车锁，扳手，锤子，还有人拎着一尺多长的砍刀。一看就是江北这边街头上的混混。

被这帮混混围起来的，是七八个村民模样的人。江夏眼尖，迅速在其中认出了周敏儿的哥哥。

不是说两家人吵个架么，怎么来了这么多混混？这要是打起来，还不得闹出人命？

眼前的光景让她后背冒出了一层汗。隔了这么多年，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年代的打群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可是一个“武德充沛”的时代。

她上初中的时候，隔壁弄堂的一个男孩在城中村口的小超市里买东西，因为找错钱发生口角，被一个城中村的男人扇了两耳光。结果七巷八弄的男孩集结成群涌进城中村。那一场仗打出了七八个重伤，好多人断手断脚，最严重的一个甚至进了ICU。

而小超市也被砸得稀烂，后面直接换了老板。

她还有个同学，仅仅是一次不小心误入了别人打群架的现场。被人一扳手敲在脑袋上，封了十几针，还落下了癫痫的后遗症。

今天这么多人，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了。

她看着被围在当中的敏儿哥哥等人。出于对周敏儿的愧疚，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打。可是她一个小女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正着急着，忽然身后人群里传来一嗓子：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她循着声音回头，看清了那个人，顿时一愣。

怎么是他？！

喊话的人是方洋的哥哥，方江。

说实在，江夏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之所以一眼就认出来。是因为一来方江的样貌并不像他弟弟那样变化大，二来，作为江源的“明星企业家”，方江上过好几次地方新闻。

看见他，江夏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吃饭的时候母亲说“前边院的老方家”，江夏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周哥这帮人要揪出来的所谓“凶手”，竟然是方家兄弟。不，应该就是方江。

她顿时替周哥捏了把汗。心想他们这回可算是撞枪口上了。

此时的方江，是七巷八弄“有名”的一号人物。

他的年纪比江夏他们大了不少。早年好勇斗狠，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因为打群架把人打成重伤，进了少管所。在里面待了一两年。后来是方家父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花钱送了不少礼才把他“捞”出来的。

从那之后，方江好像转了心性，倒是很少参与打架之类的事情了。一门心思搞起了“生意”。

他在城中村的西北面租了一块地，开了一个废品收购站。明面上是收废品的，但其实不管什么东西他都收。

说白了，就是个“销赃”的窝点。

其实像这样的“废品收购站”在江北有不少。不过方江为人比较义气，做事讲公道，不坑人。再加上他之前混出来的“名声”响。所以那些小贼偷了东西想出手，多半愿意找他。而且他这人出手大方，赚了钱就请吃请喝。时间久了身边总聚着一群小混混。俨然成了江北“道上”叫得出名的人物。

周哥他们这些村里人多半是不知道这其中关节的。大概在他们眼里，方江只不过是个街头混混，或者是个“收破烂的”。

江夏不知道周敏儿是怎么跟方江扯上关系的，但要说方江杀了周敏儿，不太可能。

江夏不信，可周家人信了。

自己妹妹刚死，本来就是悲愤交集的时候，昨天又被那两个人一通挑唆，就认定了方哥有“重大嫌疑”。于是带着几个家里的兄弟上门来兴师问罪。没想到那些小混混们得了信，一会儿的功夫就抄家伙赶来“救援”了。

周家人见势不妙，想跑，结果被堵在了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