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聚会结束,很多人都喝高了。
方洋大着舌头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让他把商务车开过来,挨个送大家伙回家。江夏喝得不多,于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告别了众人后,她没有马上叫车离开,而是信步朝着江边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夜色中的堤坝上静悄悄的,绿化带和步行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射灯在亮着清冷的光。
这里不像南城,一到晚上,江边的广场上老人们跳舞,小孩子嬉闹,情侣们散步拍照,到处是喧嚣。这里挨着工业园,那些工人们每天三班倒,下了工,除了吃饭,就是抓紧时间睡觉休息,谁也没有闲心思出来溜达。
江夏不由得感叹,即便是过了二十年,江北仍然比不了南城。南城的夜晚有市井有烟火,有生活。
而江北只有生存。
她沿着堤坝缓步走着,夜风微凉,缓缓拂过面颊。喝下去的红酒此刻开始显现出后劲儿,她感到一阵头晕脸热。但心里的不痛快并没有减轻,反倒放大了。
果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律师发过来的短信——
下周一就要开庭了,律师希望她抽空来见一面,有很多细节需要叮嘱,电话里怕说不清楚。她简单回复了一句,准备晚一点回家再聊这事。
她正在跟丈夫打离婚官司。
这桩外人眼中的“美满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屈辱和痛苦。
她和丈夫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
但公婆一直都看不上她“江北人”的出身,觉得她高攀了。日常各种嫌弃拿捏自不必说。丈夫是被娇生惯养出来的,一身的大少爷毛病,除了上班,家里的事一指头也不沾,而且对江夏呼来喝去,当成免费保姆一样使唤。
江夏表面上柔顺,但其实内心极为要强。她不甘心屈居人下,因此婚后一直努力拼事业。一心想让丈夫和婆家人能高看她一眼。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从来没有在他们那里得到过一丁点尊重。
尤其这几年,男人升了职,做到了那个天花板的位置,人也愈发的膨胀了。时常找各种理由夜不归宿。饶是她再不多想,种种蛛丝马迹也都显示,他在外面有人了。
为了女儿圆圆,江夏不想撕破脸,装聋作哑地忍着。
好容易忍到了女儿考上大学,离开了家。她这才腾出力气来跟男人算账。可跟她想的不一样,男人高高在上惯了,没有一点负疚感,说大不了就离婚。
几轮争吵过后,江夏也意识到这场婚姻确实已经无可救药了,只能离婚收场。但她不想便宜了他。无论如何,这么多年的辛酸屈辱不能就这么算了。最起码,她得要钱。
一旦打定主意,江夏的行动力是很强的。请了专业的离婚律师,同时还雇了私家侦探。
男人早就已经不拿钱回家了,她连男人手里究竟有多少钱都不知道。这回一查吓了她一跳,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决心,不狠狠地割他一块肉下来,真的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隐忍。
她做好了两手准备:届时若男人肯服软,那就庭外和解。要是继续跟她耍横的,那就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料都爆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有信心。如今他事业正旺,应该不会为了这点钱把前途断送了。
当然,要钱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给女儿留一条后路。
想到这儿,她抬手看表。时间不算太晚,圆圆这会儿应该还没睡。于是拨通了电话。之前怕女儿不高兴,离婚的事一直没敢说。但眼下要开庭了,总要告诉女儿一声的。
电话响了好半天,圆圆才接起来。那端有些嘈杂,音乐声夹杂着女孩们的笑声,像是在大街上。
这么晚还在外面?江夏不由得蹙起眉头。但还是先问了圆圆吃过饭没,又问生活费还够不够。圆圆的口气有些不耐烦,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说,没事自己就挂了。显然不想跟她多说什么。
于是江夏斟酌着词句把事情说了,然后试探着问,如果爸妈不在一起了,圆圆想跟着谁?
然而出乎意料地,女儿对她要离婚一点也不惊讶。说早就猜到你俩要离婚了,离就离呗,你们大人的事情自己决定,不用跟她说。而且她已经长大了,能独立生活,谁也不跟。
电话挂断了。
江夏握着手机,感觉心口里好像有一只手在使劲儿地揪着,捏着。
她知道,圆圆恨她。
当初她一心忙事业,顾不上女儿,圆圆是母亲一手带大的。这也导致了圆圆跟她的感情不深。后来母亲突发疾病去世,圆圆接受不了,觉得是因为她的疏忽才导致外婆去世的。从那起就恨上了她。如今除了要钱,从来不给她打电话。
这不,就连放假了,都借口说要参加社会实践活动不回家。
可她无力辩解。的确,忙工作疏忽了母亲,也没顾上女儿这是事实。
这也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她靠在栏杆上,凝望着对岸。夜色中,对岸的灯火显得不那么真实,带了几分梦幻感。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十八岁的时候,她曾经站在这儿发誓要努力赚钱,带着父母住到对岸去。如今,她确实实现了当初的“理想”,过上了曾经想要的生活。
可那又怎样呢?
父母不在了,婚姻失败,女儿恨她。
就连倾注了大部分精力的工作,也是一言难尽。
她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拼了。而行里那些小年轻们论学历,能力,精力,样样都比她强。她知道自己卷不过人家,于是打算通过升职考试离开一线,到行里中层去做行政管理。可是上面的领导一直不同意.
其实她也明白领导是怎么想的。毕竟她的业务能力,管理能力,经验人脉这些十几年积攒下来的东西摆在这儿,跟那些小年轻还是不一样的。对领导来说,放在一线,趁手好用,还听话。
可她不甘心不愿意,自己勤勤恳恳了十几年,难道就不能有点回报?于是“据理力争”了几回。结果就被派到了现在这个偏僻网点。怎么看,都相当于被“发配边疆”了。
还真是走出半生,归来一无所有。可笑,可叹。
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变成这样?
算了,不想了。
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擦掉那一点似有似无的湿润。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她可没有功夫在这儿矫情。
转身朝着大路方向走去,一面打开手机软件,准备叫车。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沙沙”声——像是有人在快速靠近!江夏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朝她扑了过来。
糟糕,遇上抢劫的了!
她吓得尖叫一声,急忙把怀里的包朝着对方扔过去,转身就跑。然而才转过身,后脑便传来了一阵钝痛,同时还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她看着天与地在面前旋转,颠倒……
江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凑上前去,先是检查了一下江夏的状态,又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从地上把江夏的包捡起来,在里面翻找了一通,找出一些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然后,他把刚刚用来袭击的石块装进挎包里,挂在江夏身上。接着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走到栏杆旁,用力一抛,像抛麻袋一样扔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此时雾江正值汛期,水位高涨,流速很急。江夏的身体很快被黑色的江水吞没,消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