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三高出彩的一年
五年的中学生活即将结束,应试时间逼近。父亲要我考京都三高,我也有此意。班主任老师却直言:“你呀,绝对不合适。”我把哥哥的旧参考书拿过来拼命苦读,结果轻松过关,榜上有名。神户一中有十三人应试,其中七人合格,没想到我这混子也成了其中之一。
旧制高中都不讲究衣帽齐整。入学典礼时,我是穿戴着哥哥在松江高校穿戴过的有白线的制帽和斗篷出席的。在三十六七岁时写的《自暴自弃青春记》(『やぶれかぶれ青春記』)里,我把这一天称作“人生当中最出彩的日子”。时至今日,我仍然对那时自己激动的心情记忆犹新。那是种从压抑的中学得到了解放的喜悦,是步入成人世界的欣喜。这次入学典礼对于我来说更像成人式的典礼。
实际上,和初中生活比较起来,高中生活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称呼我的时候,教师们一定会在“小松”后面加个“君”字,高年级同学也一样平等对待我。不管怎么在课业上偷懒、怎么逃课,也不会挨训斥,甚至你不学习也自便。但是,对其结果你自己要承担责任。旧制高校三年制,各学年允许一次留级,里外总共六年期限。在这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要找到自己的出路和应该专注的学问。
三高时代的小松(后中)
总之,我一开始就很享受高中生活。逃课是家常便饭,有很充裕的时间读外国文学作品。其中对我影响特别大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我在入学前偶然碰到这本书,翻开之后便爱不释手。在我的记忆当中,我们高中图书馆馆藏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我两个月不到便全部读完。之后就是搜寻左拉、司汤达、巴尔扎克等法国作家的作品,再去读果戈理、屠格涅夫、托尔斯泰等俄国作家,还有歌德、托马斯·曼、黑塞这些德国作家的作品也抓来看。我也很喜欢普鲁斯特、乔伊斯、福克纳、马尔罗这些作家。
当时正值实存主义文学盛行,我对此很沉醉,如获至宝地读起相关书籍。萨特的《恶心》和《自由之路》对我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之后又读了加缪和卡夫卡的作品。
日本文学里,我对安部公房、埴谷雄高格外倾心,再排下去应推谷崎润一郎、椎名麟三、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当时还有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和白桦派,但是我对那些作品没有兴致。
我曾勉强读过志贺直哉1的《暗夜行路》2(『暗夜行路』)。我一边读一边思考,这个叫“时任谦作”的人物到底是做什么的,靠什么吃饭呢?我想,只是写他跑到尾道市3来转悠,或者抚摸妓女的乳房,这样一部磨磨唧唧的小说有什么有趣之处呢?
如果要在当时的日本知识分子之中举出一名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我想该是花田清辉4。他的那本《复兴期的精神》(『復興期の精神』)在1946年出版,我翻来覆去读过几遍。虽然是以文艺复兴时期的伟人们为素材之作,但通过他们展望日本战后的再生,这样的构思和驱动力非常漂亮。花田清辉后来在论战中败于吉本隆明,过后不久身体也垮了,晚年过的是悄无声息的生活。我总认为这是一个应该被重新评价的人物。同时对翻译过来的著述,我读得最下功夫、所受影响最大的当属胡塞尔的《纯粹现象学》。这本著作不是在高中而是在大学开始读的,我边读边写札记,写满了三本笔记本5。
总之,高中一年级的时间我全花在了阅读上,心想剩下的两年也像这样继续享受读书该多美呀,但是由于学制改革,旧制的高中制废止了。翌年,1949年(昭和二十四年)3月,我从高中毕业,在7月就要接受考取新制京都大学的考试。旧制高中生活仅一年就结束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成了旧制高中的最后一代,接下来就成了新制大学的第一期学生。在三高时期,我不仅学到了读书的方法,而且度过了一段杂乱无章的宿舍生活,体验了许多的娱乐方式。对于我来说,旧制高中是“青春的休假”,可是这样的日子一年就结束了,实在是遗憾呀!
1 志贺直哉(1883—1971),日本作家,白桦派代表作家之一,被誉为“日本小说之神”。
2 《暗夜行路》是日本作家志贺直哉创作的唯一长篇小说,主要描写了主角时任谦作在精神困境中挣扎,最终完成自我救赎的故事。
3 尾道市为广岛县东南部的城市,位于冈山市与广岛市之间,是一个繁荣而美丽的海滨小城。
4 花田清辉(1909—1974),日本文艺评论家、小说家、剧作家。随笔集《复兴期的精神》是其代表作之一。
5 据小松左京后人讲,这三册札记已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