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四个都柏林人——王尔德、叶芝、乔伊斯和贝克特——不愿轻易承认互相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关系确实存在。其中有些属于史事。1883年,十八岁的叶芝慕名前去聆听王尔德的讲座;1902年,二十岁的乔伊斯初见叶芝,告诉诗人说他已经太老;1928年,二十二岁的贝克特经人介绍认识了乔伊斯,从此成为其好友,但谈不上亲密;两人的关系经历时间洗礼而深厚。王尔德和叶芝互相敬重并且评论彼此的作品,甚至间或探讨相同的主题。乔伊斯认为王尔德是英雄般的受害者,在他后期作品中不时引用或提及王尔德。贝克特对其他三个人的作品都很熟悉,尤其对乔伊斯的作品了如指掌,他和一个朋友一起将《芬尼根守灵夜》中的《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部分翻译成了法文。
除了这些公开承认的文学上的紧密联系外,还有私人交往中的感人时刻。1888年,王尔德邀请叶芝共进圣诞晚餐,似乎是因为叶芝在伦敦没有亲人,便对他格外照顾。叶芝则在王尔德因猥亵行为被起诉时为他四处申诉,打抱不平。几年后,叶芝清晨起身,六点钟就到尤斯顿火车站接乔伊斯,请年轻人吃过早饭,又带他去伦敦各大编辑部找工作。另一个场景是贝克特因斗殴被刺伤住进医院,乔伊斯满怀同情地默默坐在他的病床旁边。贝克特和叶芝第一次见面时,叶芝就颇为欣赏地背诵贝克特诗作《婊子镜》(Whoroscope)中的句子,令贝克特既惊讶又高兴。
而我们是以其他方式把这四个人放在一起来说的。他们相继触及我们意识中的大部分领域。王尔德漫不经心地走向其厄运,途中还不断打趣我们,不如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富有魅力,又嘲笑法律毫无智慧。叶芝竭力通过想象丰富的激情来克服平庸,变革现实。乔伊斯以毫不妥协的积极态度将非英雄和仿英雄转变成英雄,将平凡写出诗意,将宗教和国家一笔勾销。贝克特怀着其他人所肯定的相同激情去否定,但有时又显露出与他们类似的滑稽和格格不入感。这四个人似乎都以现代作家的姿态,驱除并颠覆一切——除了真理。
也许可以说,这四个人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而他们自己所不曾察觉的相同之处开始显现:一样都是背井离乡、诙谐风趣、晦涩难解、言辞激烈。这几个都柏林人,出类拔萃、自鸣得意,即便自认潦倒之时也要摆足阔气,就像叶芝诗中的毕达哥拉斯,有着金股(1)。他们提出又挑战自己的假设,他们逡巡于艺术和反艺术、愉悦和恐惧、接受和放弃之间。他们都来自同一座城市,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但他们和祖国一样,为独立而苦战,蔑视外部强权的占领,同时内部也存在着很多分歧。这些特质并非爱尔兰独有,但是在爱尔兰得以集中体现。凭借这四个土生土长的都柏林人,这个曾经被迫归属于帝国的城市重获力量,以另一种统治权,即艺术的统治权,影响整个世界。
理查德·艾尔曼
于埃默里大学
1985年6月27日
(1) 指叶芝《在学童中间》(Among School Children)的诗句:“举世闻名的金股毕达哥拉斯。”(World-famous golden-thighed Pythagoras.)——本书注释皆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