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想加班（八）
【6519年6月16日星期五】
终于毕业了，王师姐和朱师兄叫我跟他们一起创业，做航天系统，我觉得很有意思！正明也支持我，说可以他去挣钱我追求梦想，我真幸福！
【6519年12月7日星期四】
最近都加班到很晚，也没有个像样的办公室，也没有钱，但我并不觉得累。
可是妈妈来看我的时候发脾气了，她觉得我就是在浪费时间，拿自己的未来在儿戏，我真的做错了吗？
……
【6520年1月28日星期一】
我只是想有一点自己的空间，一点自己的时间，去探索我真正喜欢的东西。但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就会觉得自己很自私。
【6520年3月13日星期日】
明天就要入职国盛集团了，对不起了，王师姐、朱师兄。也许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不能在未知的事情上挥霍青春。
【6520年5月7日星期四】
我还是会很迷茫，这一切的努力真的值得吗？
为了达到别人的期望，我牺牲了自己的梦想。但当我想到放弃，我的内心又会充满恐惧。也许是因为刚开始工作吧，还是继续加油吧！
【6520年10月22日星期三】
最近都在加班，正明生气了，说我们总是没时间约会，是我对不起他。
……
【6521年5月10日星期五】
工作的压力越来越大，我感到非常疲惫。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选择这条路是不是正确的。妈妈总是希望我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个看起来体面的生活。
但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开始怀疑。
【6521年9月3日星期三】
今天，我偷偷请假去了那家我一直想去的小咖啡店，一个人坐了好久。
那里的氛围让我感到很放松，好像所有的压力都暂时离我而去。我想了很多，关于梦想，关于工作，关于妈妈，关于正明。我知道，我不能总逃避现实，但偶尔给自己一点逃离的时间，也是必要的吧。
……
【6522年7月4日星期日】
为什么让所有人都满意那么难？为什么总是全部都变成了我一个人的错？明明这一天我才是主角，可是为什么全都要指责我？
【6522年8月22日星期六】
我今天试着和妈妈谈了谈我的感受，告诉她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压力。但是，好像不太成功，我们又吵起来了。我知道她很难理解我，但我也很难理解她。
【6522年12月18日星期三】
有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浮的孤岛，周围全是不能靠近的海水。
……
【6523年3月7日星期二】
我喘不过气了。
【6523年6月15日星期四】
好像我活在一个死循环里，永远无法解脱。不，我知道怎么解脱。
【6523年9月13日星期五】
分手了。也好，反正再不分手，他不疯我也要被我妈逼疯了。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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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王娟看完日记，眼角落下一滴黑色的液体。
她都快忘记了，当年为了易渔居然一毕业就想跟着那些做事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师兄师姐去创业，她们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她还庆幸后来总算是让易渔迷途知返了。
原来，那是易渔的梦想。
那么，她自己的梦想呢？
王娟慢慢回想起那些被她刻意藏在心底的事情。
她是家里的二女儿，长姊骄纵，小弟得宠，她则是家里那个最不起眼的。
所以她拼了命地学习考个好成绩，主动做家务表现乖巧，只为了让爸妈能看得到她。
但是这都不如长姊的一句撒娇、小弟的一声哭闹，她很灰心。
还好她很争气，考上了大学，爸妈第一次将她挂在嘴边，四处夸耀。
离开了家，从小县城到大城市，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大，她是如此渺小。
她从来没有玩过电脑游戏，她的同学家里还有游戏舱可以玩实景游戏。
她从来没坐过飞机出过国，她的许多同学甚至还去过太空旅行。
她要用尽全力才能考到的这个大学，对于她的一些同学来说，只是发挥失手的退而求其次。
毕业以后，可以选择自由就业还是学校分派。
王娟不敢拼，她的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没有退休金，姊姊是个家里蹲，弟弟还在上中学。
她必须早点找到工作赚钱，否则她没有办法留在大城市，她连熬几个月找工作面试的房租钱、吃饭钱都没有。
所以她选择了很多人都不会选择的学校分派，学校分派的工作都是去联邦国营厂里，其实待遇不差，但是工种传统老旧，发展空间有限。
但对于王娟来说，发展空间是什么？还不如实实在在拿到手的工资有用。
她的梦想或许就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吧。
再后来，结婚，生孩子，失业……
她逐渐迷失了自己，只想着让易渔去弥补自己的遗憾。
后来……后来怎么了……她有些想不起了。
对，后来，她的丈夫跟她离婚，说她逼死了他们的女儿。
也不怪他这么想，全世界都这么觉得。
小渔的日记被记者发到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在讨论怎么样的母亲会如此残忍，将孩子逼上绝路。
她确实有错。
但明明，不只是她啊！
难道孩子的父亲没错吗？她没有关心孩子，难道他有吗？
难道那个男人没错吗？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地放弃五年感情？
难道公司没错吗？为什么就隐身了呢？就因为是联邦直属集团吗？
王娟很委屈，也很痛苦，每天都反反复复地翻看着小渔的手机，试图找出别的罪犯。
终于有一天，她确定了，给小渔带来最大伤害的还是她。
所以她选择了同一条道路，带着小渔的手机一起。
“所以，我已经死了啊。”
随着王娟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又越来越混乱，天地愈发陷入彻底的漆黑。
王娟原本站着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高耸入云的黑色肉山，她的身形已经完全隐藏在一条条蠕动着黑色触手之下，如果有人走近细看，会看到许多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密麻麻小眼睛出现在触手上，睁眼冷视着一切。
她同时冷眼看着柳笙，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小渔已经死了，而她因为私心，在幻想中创造了一个小渔。
这只是她的幻想。
小渔已经不在了。
但柳笙否定了她的想法。
“手机给你，有电话。”
柳笙身上的触手伸出，将本已黑屏的手机举起给肉山顶上的王娟。
王娟愣着，不知所措。
接过手机，一个冰冷但轻柔的声音响起。
“妈！”
好像，是她的女儿的声音。
“妈妈，是我。”
声音从王娟紧紧捏着手机中传出。
王娟低头一看，手机正在通话中，屏幕上显示着来电方是“易渔”。
所有的黑色触手在这一刻似乎都静止了，那无数的小眼睛也都转向了那发光的手机屏幕。
她没有空思考这是易渔的手机，怎么会显示易渔打给自己。
她只知道，这个声音，如同穿越了无尽的黑暗和绝望，直抵心底。
她缓缓地将手机拿到耳边，声音哽咽，几乎是在耳语，“小渔？是你吗？我的孩子……”
手机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安静，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平静：“是的，妈妈，是我。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我。”
王娟的手颤抖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色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我对不起你，小渔。我……我应该更好地理解你，支持你的……我错了……”王娟的话语中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妈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也受够了痛苦，是时候放下这一切了。你需要原谅自己，让自己自由，而且，”小渔的声音中的柔软忽然转为彻骨的冰寒，“放我自由。”
“我……我没有……”
“你的执念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我。”小渔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遥远。
“我一直，在这个手机里。”
王娟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手机，这个她在小渔死后每天都紧紧抓在手中的物件，她原以为这只是最后一件能让她感受到小渔还在她身边的东西。
没想到小渔确实还在她身边。
岂不是每天都看着她作茧自缚的丑陋模样？
王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悲伤涌上心头。
“放下你的歉意和罪恶感，让我走吧，我已经不想在你身边了，妈妈。”小渔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仿佛是在安慰她，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王娟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为小渔做的事情了。
“好……好，我会的，对不起，小渔。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王娟闭上眼睛，回想着小渔出生时皱巴巴粉嫩嫩的模样，小渔的第一次说话是喊“妈妈”，小渔的第一次走路……
长大后，小渔拍毕业照时的意气风发，到了后来，小渔熬夜加班后疲惫不堪，小渔分手后哭如泪人，最后，安静地躺在棺木里……
王娟睁开眼睛，该放下了。
她能感受到一块很重要的东西从她心上被剜去。
“虽然应该恨你，但我还是很感谢你给了我生命，而且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的恨不仅仅是对你，所以不需要再说对不起了，妈妈。”
“妈妈，你也很累了，希望你能做自己，你可以更快乐。”
小渔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通话结束了，屏幕回到了黑暗。
王娟紧紧握着手机，泪水不停地流淌。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多了一份决心和宁静。
在这一刻，所有的黑色触手开始退走，最终不见踪影。
天空之中的巨瞳闭合，消失在旋涡中心，旋涡急速收缩散去，真正的黑夜和明月繁星重新出现。
地面的黑色汇聚成流，从草地、泥土、岩石和下水道的缝隙中渗去。
柳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身影逐渐淡去。
她没发现王娟正默默地看着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