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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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姐夫,你得支棱起来啊

这时候的国营工厂,什么都有。

住房、学校、医院、商店、理发店,俨然一个自行运转的小社会,工友们的日常生活基本能在厂里解决,当然,前提必须是大厂。

像挂面厂这种小厂,虽然五脏俱全,但规模和设施还是不如大厂,至少就没有电影院。

一到了放电影,楼下总是人山人海。

放映机的正前面挂着长方形的白影布,放映机跟幕布之间的空地,前后左右,成排成行地摆着椅子和板凳,还有人陆陆续续前来。

有带椅子的,有空手来的,都带着笑容。

每家每户早早吃了晚饭,抢占好的位子。

方言等人抢到前排,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丫丫,他谁啊!”

方言回头一看,还是特么遇到这孙子。

吕大成!

就见他一身黄色的确良,上衣四个兜,胸口的口袋插着2只钢笔,昂起下巴,身边跟着一帮厂子弟,显然是鸡群里的鸡王。

“我姐的小名也是你丫能叫的嘛!”

方言挡在他们的面前,冷眼看着。

“原来你就是方红的弟弟啊。”

吕大成脸色大变,“你叫方言对不对?我是你吕哥,吕大成,以前是你姐的同学,现在是她的工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方言眯了眯眼,“不记得,没印象。”

小舅子,你可不能不认我啊!

吕大成提醒道:“我以前经常送你姐回家,还跟你打过招呼呢,是吧,丫、方红。”

“噢,我想起来了。”

方言装作恍然大悟,“你就是当年那个被我和苏雅,拉进巷子里差点揍了的臭流……”

“咳咳!”

吕大成用咳嗽掩饰尴尬,“误会,那次纯属是个误会。”立刻掏出包八达岭,“抽烟不?”

“自备。”

方言拿出大前门,晃了一晃。

吕大成一看档次比他还高,悻悻地把烟收回口袋,“我听说你插队回来,发表了小说,当了作家,还在《燕京文艺》编辑部工作。”

“没错。”

方言点了下头。

“既然都在文化宣传部门工作,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聊。”吕大成说,“我的作品,特别是诗,经常在厂报上发表。”

“厂报?”

方言不屑一顾道。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你姐和苏雅。”

吕大成急于想在他们面前表现一番。

方言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坏笑:“既然这么优秀,除了发表在厂报上,你的大作肯定也上过其他期刊吧?”

“有,当然有。”

吕大成心虚,“不过我以前一门心思在厂报上,很少往出版社投稿,最近,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我的诗,多投点到出版社发表?”

“那你说说你的作品。”

方言对他的水平,早就心知肚明。

“那就献丑了。”

吕大成挺胸抬头,闭上了眼:“在那高高的山顶上,有一朵白云飘了过来,当白云飘过之后,在那高高的山顶上,就没有了白云……”

(PS:现实里就有这诗,评价还不“低”)

“……”

方言嘴角上扬,不愧是我认识的吕大成!

“别笑了,注意点。”

苏雅压低着声音提醒道。

“能不笑嘛,写得什么玩意儿,连你一半的水平都没有。”方言嘴角向下扯,憋住笑意。

“骂我,还是夸我呐!”

苏雅睨了眼。

方言轻声道:“夸你呢,你看他明明这么普通,都可以这么自信。”

“噗嗤。”

不只是苏雅,旁听的方红也差点笑出声。

吕大成沉醉在自己的诗,缓缓地睁开眼睛:“我把它称作《山顶》,觉得怎么样?”

“fun of foolish talk(满嘴放屁)。”

方言怕他听出来,改说英语。

流利的英文立刻引起苏雅和方红的侧目。

吕大成也一样,疑惑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怪不得总能发表在厂报上。”

方言用戏谑的口吻说。

“那你觉得有没有机会上《燕京文艺》?”

吕大成这么卖力地表现,不仅想在方红和方言的面前露一手,更受了吕父的指点。

如果能通过方言的关系,把作品发表出去,坐实“大才子”的名头,然后吕父在运作一番,就有可能调到厂长办公室当秘书。

再下一步,就是代车间副主任。

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当方言的姐夫!

未来小舅子,我太想进步了!

“这我说了不算,能不能刊登,得看主编和诗歌组的意思,我只是个小小的助理编辑。”

方言摊了摊手:“不过我看你这么有信心,直接投《燕京文艺》,应该不成问题。”

“真的?那真是太好啦!”

吕大成眼前一亮,直说自己已经把稿子投到《燕京文艺》。

“这样啊,那你等信儿吧。”

方言冷冷一笑,拿上水壶,“姐,咱们去锅炉房。”

…………

两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

“岩子,你刚刚说的是英文吧?”

方红看弟弟点头:“那是什么意思?”

“满嘴放屁。”方言说。

“啊!”

方红先是一惊,“你胆子可真大,敢当他面说这话,幸亏他听不懂英文。”接着放声大笑:“哈哈,满嘴放屁,怎么念来着?”

“fun of foolish talk。”

方言说:“姐,不是我说,就他这做诗的水平,也能上厂报?你们的厂报也忒差了。”

“别乱说,我们的厂报还是有水平的,可能因为他是宣传干事,更容易在厂报上发表。”

方红摇头失笑。

“跟他有个副厂长的爹更有关吧。”

方言不禁讥讽。

方红沉下了脸,“这个吕大成啊。”

方言也不再多说,姐弟俩往前走,煤堆堆在锅炉房外的院子里,就见一个脸上乌黑的男人,大汗淋漓地推着装满煤的小推车。

“跃民!”

方红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丫丫!”

韩跃民注意到她身旁的方言,“他是?”

“这是我弟弟,你以前见过的。”

方红笑道。

“你弟弟?噢,方言,岩子啊!”

韩跃民刚想伸出手,但看到自己的手又黑又脏,尴尬地缩了回去。

诶,姐夫!

方言立刻抓住,跟他摇晃了两下,“我也记得你,韩跃民,韩哥,你好你好。”

“你好。”

韩跃民没来由地有些感动,扫了眼他们手上的水壶,“来打热水对吧,我去帮你……”

“我自己去吧。”

方红白了眼,“你啊,把煤推进去,就赶紧把脸和手洗洗吧,黑得跟花猫似的。”

“嘿嘿。”

韩跃民憨笑道:“岩子,你刚才跟我握手,手也脏了吧,走,跟我一起去洗吧。”

“成。”

方言跟着他,走入了锅炉房。

“你们是来看电影吧?”

韩跃民边洗手,边问。

方言往手上打肥皂,“嗯。”

“你洗好了先别走,我这儿刚好烤了地瓜,我去拿给你们吃。”韩跃民笑道。

方言玩味道:“韩哥,你这地瓜是想给我姐吧?”

韩跃民一个激灵,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岩子,你可别乱说。”

“你敢当着我姐的面儿说不是嘛?”

方言故意冲外嚷嚷:“姐!姐!”

“别喊!别喊!别真把你姐喊来了!”

韩跃民吓得频频往门口看。

方言看着眼前的他,立刻想起他上辈子害怕方红“老子蜀道山”的样子,原来这么年轻,姐夫就已经得了妻管严,不禁摇头。

“所以你承认吧?”

“嘿嘿,岩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心思都写脸上了,我又不是瞎子。”

方言道:“老实交代,喜欢我姐对吗?”

“喜、喜欢。”

听到这么直白的问题,韩跃民老脸一红。

“你喜欢我姐多久了?”

方言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韩跃民抿了抿嘴:“八、八年。”

方言心里乐开了花,表面故作严肃:“八年!那会儿我姐才上初中,你就喜欢了?”

“嗯,我是真喜欢你姐!”

韩跃民咬了咬牙,猛地点头。

“真喜欢?真喜欢,怎么没见你行动啊?”

“我也想行动,可你姐一直把我当朋友,以前年纪小,不敢说,等年纪大了,想跟你姐坦白的时候,不是找不到机会,就是你姐有点犹豫,怎么跟你形容我们的关系呢?”

“朋友以上,谈婚未到。”

“对!就是这个!”

韩跃民感慨:“到底是大作家,就是有文化,我跟你姐就没法更进一步,有时候,我就会胡思乱想,她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烧锅炉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爸你知道吗!”

方言解释道:“我爸也是烧锅炉的,但死在锅炉爆炸,所以我们全家,包括我姐,对锅炉有关的一切东西,感情老复杂了。”

“原来是这样啊。”

韩跃民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

方言当然不会说,这些都是上辈子方红告诉韩跃民,然后韩跃民喝酒的时候跟他说的。

“可是说什么也晚了,你姐跟吕大成……”

韩跃民脸上露出悔恨的表情。

“想什么呢!我姐跟他屁点关系也没有。”

“吕大成不是让他老姑上你家了吗?”

“没成,我妈不同意,我不同意。”

方言笑道:“关键我姐也不答应。”

“啊?!”

韩跃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明白了吗,我姐可不是那种嫌弃你是烧锅炉的人。”方言语重心长道:“所以啊,韩哥,你得重新支棱起来啊!”

韩跃民沉默一阵,突然鼓起勇气问:“岩子,你觉得我做你姐夫怎么样?”

“你问我没用,你得问我姐。”

就在方言说完这一句,从门外传来方红的催促声:“怎么洗个手,洗这么慢呐!”

“姐,韩哥给我们的。”

方言手拿着热气腾腾的地瓜。

“你怎么能随便拿他东西呢?”

方红幽怨道:“这是人家的晚饭。”

“是我硬塞给岩子的。”

韩跃民直直地盯着方红看。

“下不为例啊!”

方红别过头,从口袋里抓了把原本给方燕准备的水果糖,塞到他手里:“岩子,咱们走!”

“来嘞。”

方言冲韩跃民眨了眨右眼,嘴角上扬。

上辈子自己没重生,姐姐嫁给了吕大成。

这辈子自己重生了,姐姐还嫁给吕大成?

那我不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