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在别人眼中
李西北住的地方距离单位很近，步行回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这片颇具年代感的小区，在钢筋水泥浇筑的城市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门前的马路，是划分喧嚣的晨昏线，对面是霓虹闪烁的夜色繁华，身后是星光点点的灯火阑珊。
房子是李西北租来的，他只是一名暂时歇脚的游客。
医院实在太忙，起初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图一个方便，随时都能回家。
可下班回家越来越晚，偶尔会有那么一瞬，李西北都搞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何要选择学医了？
他以前问过一位留学回来的师姐，为什么要去国外留学呢？
面对他不理解的眼神，师姐反而变得很沉默，她问李西北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西北笑着说，假话。
于是师姐也跟着呵呵笑起来，她说，那当然是学成报国啊。
学成报国这种说辞听着太虚，他悄悄打量师姐两眼，心底不禁还偷乐一下，原来师姐也是会说俏皮话的。
李西北接着又问，那真话呢？
师姐整理着资料，订书机被她压地咔咔响，头也没抬的说：“治病救人，你呢？”
治病救人……
二十岁的李西北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当医生是一份稳定的职业，而且收入也很可观。
“我，我也是的吧？”过了很久他才说出这句不确定的话。
实际上李西北是有些心虚的，他想过这些，但总觉得太虚无缥缈，他想挣钱。
那位师姐是名无国界医生，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再次想起这段对话，李西北心头依旧还有些震颤。
可是每个人总是要坚守些什么的，要不然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既然活不成师姐那样高风亮节，那就只能将自己活成别人眼中的模样。
比如说，在医院做好一名医生的工作，在家尽到哥哥的责任，每个月准时准点向别人账户里汇一笔钱，然后在小账本上轻轻地划过。
这样对他来说，更加心安理得。
李西北家楼下是个人工湖，湖边有几条年久失修的长凳，不远处种着几棵桂树，此时中秋刚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以前下班，他会坐在湖边长椅上，吹一吹清凉的晚风，运气好时也能看见皎洁的月光，然后安静地抽支香烟缓解疲劳，再想些白天来不及思考的问题。
一直等到妹妹打来电话，才起身慢悠悠上楼。
那会时间刚刚好，身上的烟味也散得差不多。
只是今天有些特别。李西北刚刚坐下，右手还在身上摸索着火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哥，你怎么还没回来啊？又加班了吗？你快点儿回来，我做了好吃的，等着你呢，菜都要凉了......
“就要到家了。”李西北对着电话那头说。
工作后，他便将妹妹接了过来。这儿离学校很近，不耽误学业，李西北隐隐还有些担心妹妹身体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在许多瞧不见的细微小事中，自己反倒成了被照顾的一方。
就像现在，妹妹做好了饭在家等着，这让他变得非常惶恐。
从医学上说，李西北没法确定妹妹的白血病是否完全康复，也无法确定未来是否有复发的风险。
所以这么些年下来，他一直都谨小慎微着。
看了看长椅上的粉丝汤，又瞧了眼水光潋滟的湖面，最后悄悄回头瞥了眼三楼亮着灯的阳台，随即起身缓缓朝家走去。
来到单元电梯间，就着电梯门上的反光，他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咧了咧嘴，收起疲惫表情，变得乐呵呵的。
“哥，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晚上又要加班呢。”李西北刚打开大门，东南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她的身上还系着围裙。
“下次尽量别做了，油烟对身体不好。”
李西北闻到厨房传出的油烟味，几乎出于本能的又说出这番话来。
可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就连接下来东南要怎么回答，他心中都一清二楚，那就是：
你都忙了一天，做顿饭没什么的。再说，我怎么忍心看老哥饿肚子呢？
东南总是这样回答，她最近忙着论文，在家时间居多，偶尔会做好饭菜等人回来，总之就是想替哥哥多分担一些。
李西北关上房门。
左右脚一蹬，鞋子掉了下来，低头换上拖鞋，同时笑着把手上东西递过去。
接过打包袋，东南好看的眼眸亮了下，她很久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了。
东南一直很听话。李西北说不能吃，她就真的再没有吃过外面的零食小吃。
这种饮食习惯其实不好。
如今，她觉得自己对许多吃食都提不起兴趣了。
十年时间很长，街头巷尾的小摊小贩换了一茬又一茬，哥哥也迎来了接近三十岁的年纪。
她多希望自己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啊，只希望他走得慢些，她怕哪一天，自己走着走着就跟不上哥哥的步子了。
“还是不要吃了吧，又不卫生，我可金贵着呢。”
东南低头，将东西放在餐桌，然后又开始喊李西北吃饭。
她的态度很坚决，以至于李西北觉得，自己如果让她吃这些东西，就是一种犯罪。
“闻着还挺香，下次可别这样馋我，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啊，下班越来越晚了。”
“哥，啥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呗，你都是老光棍了……”
东南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声音不大，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
她越是这样懂事，李西北就越觉得心累，可他脸上笑容却越发明朗起来，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他想告诉东南：“有情绪是可以发泄出来的，我是哥哥没关系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东南是永远也听不进去的。
她就像一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默的小孩，哪怕将墙壁涂满，也不会再让别人烦恼了。
“哥啊，问你话呢，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东南笑眯眯望来，又问了一遍。
听见声音的李西北，正弯腰摆鞋的手僵了一下。随即他笑着说，等忙完这阵子一定去找。
李西北没有办法告诉东南，今天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南杞就像他年少时埋下的一颗种子，不觉间已经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这种情绪无从左右，只能被小心翼翼的藏起，然后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悄悄翻出来一遍遍的去想。
最后再安慰一声自己，他们这次的邂逅是场意外，而意料之外的事情，本来就在情理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