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回家
此刻，他正坐在驶向归途的火车上，听着车内音响中播放的曲子：“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啊，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思绪随着歌声回到了昨日······
已近春节，售卖开往他家乡的火车票处，早已排起了“长龙”（尽管这北方的小城镇已是天寒地冻）。有个衣着单薄，提着大包小包年货的身影突兀地立在“龙尾”，脸被冻得通红，其貌不扬，胡子上还挂着冰渣子——是他！作为一个来自穷山村的打工仔，一个标准的“蓝领族”，因为家境拮据，他不得不放弃了大学，终日在建筑工地以汗洗面，起早贪黑地卖着苦力，一年到头那仅够温饱的收入却硬是被他抠出了七八千，邮给了远在乡下的母亲。
对了，说到母亲，他已近三年未见到她了，单调而艰辛的工作，让他快忘记了家乡山区里清新的空气，忘记了那简陋却温暖的吊脚楼······甚至快忘记了妈妈的笑貌音容。阔别许久，妈妈的鬓角一定又白了不少吧！爸去得早，她一人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把自己拉扯成人，绝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他已在这冰天雪地中驻守了近五个小时了，手脚皆已被冻得麻木，但他毫无退色与悔意，边想着似近在咫尺却又似遥不可及的家与母亲，边与严寒搏斗，且越“战”越“勇”。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边笑边用手揉眼睛，揉着揉着，揉红了眼眶，揉出了一脸泪花。
“叮铃铃~”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人潮涌动间，他赶忙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腾出手来——“叮铃铃······”急促的铃声越显不耐烦。
“喂，是老板呐！您好您好······什么？重要工程？······可我已经答应了我妈要······开除？不，您别！这不是要我命嘛这······可是······喂？喂······”
凛冽的冬风骤起，冻结了他嘴边的笑容与满心的归途热望，可他浑然不觉，直到耳边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恍惚间，他已有“龙尾”排至“龙首”。伸出那双炙肤皴足的手，缓缓接过了车票。正是这双久经风雨的手，艰难地扛起了这幅重担，可现在，它居然在颤抖！
回到简陋的宿舍，一夜辗转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早已睁开了臃肿的双眼，伸向安全冒与工作服的手犹豫了一下，转向了口袋里的手机，拨号，接通。
“谁啊······这么早······大过年也不让人消停······”
“老板，是我！”
“哦，怎么，想清楚了么？”
“老板，能不能······能不能······”他把一个“能不能”嗫嚅许久，正要开口——
“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告诉你，没商量！要么接了这单活！要么卷铺盖卷——滚蛋！”
“老板，喂······老板······”他耷拉着脑袋，浑身的气力似被抽空，抬头——
星光还未从天幕消退，繁星余晖映出了一幅景象：一个六岁的男孩死死抱着女人的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妈······妈妈······别离开······别走······别离开我······妈妈······”那是他，还有妈妈。六岁那年，爸爸去世，妈妈用羸弱的双肩挑起家庭的重担，为了他的学业与幸福，她强忍着泪水要将他托付给一个远方表亲，可是倔强的他偏不！他不要，永远不要与他分开！
最终，妈妈没有离开他，他将它紧搂于胸前，泪已纵横······自此，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忆起当初煤油灯下书声朗朗；忆起母亲飞针走线纳鞋底时的笑容；忆起儿时与母共度的虽苦犹乐时光——现在，他却对此感到遥不可及！
“呜呜······”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泣起来，泪水落地成珠，轻舔，又咸又苦。他仿佛是一只倦怠的鹰，他累了，现在，他只想要回家，看看自己的妈妈。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一个身影迎着熹微的曙光飞奔而来，向着火车站的方向，向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家——是他！
他手里紧紧攥着车票，这回家的最后希望，生怕一个松手它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口袋里手机执拗地响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他将它掏出，仅仅稍稍犹豫了片刻后，狠狠几脚踩扁，一个漂亮的“大力抽射”，“咕咚”，手机落入了不远处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被冲得远远地······
“搭乘xx号列车的乘客请注意！开往XX地区的列车即将到站，请保管好随身物品······”
入夜了。到站的广播声将他从回忆中带回此刻。他拎着大包小包拼尽全力，第一个挤出车门，冲出车站，在如墨似的夜幕下一路狂奔，任山路崎岖将自己绊倒无数次，任自己摔的鼻青脸肿······他总会以最快的速度爬起，向着远处阑珊的灯火继续狂奔······
月亮似一枚精致的剪影高挂天空，但她无心欣赏，目光仍在眺望山路的另一边，企盼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的归来······直到乌云遮月。她自知无望，亦步亦趋地回到了屋内，无言，准备收起那一桌难得的丰盛农家菜。
“妈妈——————————”突然他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不，没有“似乎”······她的手猛地一颤，碗碟落地，摔成数瓣——多么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呐！这，是真的吗······
是幻听吗？不！她肯定她听到了，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急迎出门，她听到了那个声音由远及近，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他一路向她奔来。
“妈······妈妈······我······”他扑入她的怀中，泪水犹如绝堤。她爱抚着他的头，如儿时一般，温暖依旧：
“回来好，回来好······快进屋啊！”
谁知他将她搂的更紧了，就像儿时，她搂着他：“妈，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了······”——为这一刻，她苦盼了整整三年！他翕动着鼻翼，贪婪地嗅着那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末了，泪雨滂沱。
瞥见她的银丝中夹杂着点点黑斑，他当做是灰尘，伸手去拂，才知那是岁月燃烧的余烬。看来她，是真的老了！需要轮到他来悉心呵护，就像儿时她呵护他······
拭尽泪水，扶着颤巍巍的她回到屋子里——他感到无比心安，因为这是一个他在外飞累了，可以驻足永歇的地方······
那夜，屋内的灯光久久未熄；笑声，挥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