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护士她手持着恋爱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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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中考之前

一段真实的青春究竟是什么模样?6月已近中旬,第一次从高中课程提前补习班逃出的蝶不知道,许多同她一样正在燥热与无所适从中等待中考成绩的初三毕业生同样不知道。势已去尽了,剩下她所能做的,也只剩下静候。

——题记

(1)

6月13日,烈阳当空,无云坐在驶向考场的巴士上,眼前的景色飞快地游移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蝶现在发现,这两句本来不同出处不同韵脚的诗(词)句,此刻吟来,竟觉得莫名的搭腔。此时她的手里并没有书本或复习资料,只是饶有兴趣地把玩着一个有些愣头愣脑的Mickey公仔,面带着有些古怪的笑容。

再过一会儿,车就要到目的地了:再过一会儿,就要面对令众人“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中考了:再过一会儿,就是许多人口中“决定半生命运的时候”了,光凭一场考试便决定一人半生的悲喜?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认为这种思想的源出者一定是一个“精英主义”的极端信徒。

车上依旧有许多人正在埋头对着书,嘴里像在念《南无妙法莲花经》似的复习着功课。

于是,车厢里一片“嗡嗡”声。

蝶突然有点想发笑,临阵磨枪越磨越慌而非越光,又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啦?要考试了,我知道你成绩好,但你真就不在复习一下吗?”旁边的叶问道。

“都这时候了,还复习作甚?真刀真枪见功夫吧。”蝶淡淡地吐出一句,立时封了对方的兴。

“老朋友······”

“嗯?”蝶没抬头,随口应了一声。

“我听到你和你妈妈刚才说的了······我,我觉得她是对的,也许你······”

她未置可否,只是闭上了略显肿胀的双眼,开始最后的蓄力,嘴里也念叨着什么该怎样就怎样,执念太深,累人,还有完事儿以后一定要去浙江嘉兴看看······如此云云。

叶知道自己这老伙计的性子虽拗,却绝不会掉链子的,便由她去了,独自继续复习。

(2)

6月12日,18:43,一桌丰盛的“营养加餐”大半都已经凉透了,饭桌前坐着面色铁青的父亲,忧心忡忡的母亲,自然也有满身疲惫的蝶。她所在的中学考前并没有破例放假,供学生调整状态,理由是“防止部分不自律的学生趁机松懈”。

“乓!”额头青筋暴起的父亲猛然起身将手里的空啤酒罐摔在了地上,怒气歇斯底里地爆发了:

“侬自嘎讲讲凯,明朝就要中考哩,嘎许多老几单滴英文单词诶背伐出,侬自嘎言话,诶考啥考啊,考个魂灵头哩!”

蝶浑身一颤,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反驳,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母亲同样站起了身,拉了拉父亲,“好了,侬做撒,要做屋拆了伐,消消气,”转头对准蝶,同样打开“机关枪”:“侬看看侬个小姑娘,读书么读书伐来适,侬想想看,刚刚的英文多少几单,侬个副腔调,吾看明朝是没啥盼头嘞!”

蝶最怕的便是两人联手“混合双打”,语如箭,箭如蝗,破绽全无,压得她透不过气。

“想想看,吾同侬爷两个人,为侬牺牲了多少,侬就一点诶伐晓得知恩图报伐?”母亲的怒火如她的语调一般愈升愈高,最后一拍桌子离席而去。父亲紧随其后并下了“最后通牒”:

“到房间里好好反省去,吃啥吃啊!”

“气杀人哩······”

一顿几乎无人下箸的晚餐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蝶的心里像是堵了一个硬块。

无人的房间里,可以清晰地听到脚踩在地板上“嘎吱嘎吱”的细微的声音,就像一根羽毛撩拨着她的内心深处层层压抑着的疲惫,在考前的不安下蠢蠢欲动。至于父母那些训斥,她早已麻木,权当作耳旁风了。

她想起了方才那场争端的起因:自从她参加本市重点A中的预录取面试失败后,父母的“严苛”便由原先复习阶段的“尚可忍受”上升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暂不提其它,每晚蝶5:40到家坐在饭桌前,提前告假回家的父母便已经准时“入席”,进行“饭前三部曲”:一人翻查女儿书包,绝不放过任何一张可以反映女儿一天“进步成果”的试卷,另一人则打开《中考英语词汇手册》从十余个UNIT里以“大海捞针”的方式提问她一些诸如“government”、“accent”之类的拗口词汇,其中不乏一些如“sympathetic”(同情)等超纲且冷僻到出卷老师即使翻遍高单都未必会注意到的词。这可着实苦了蝶,肚子里的神仙在如急行军般的早晨与中午是几乎没什么好的“供品”可以享用的,全靠着这顿晚餐打起一整晚乃至第二天的力气,可在父母的积威下,也只得听着肚子的抗议“望桌兴叹”了。

这几天的气氛都有点怪怪的,至少蝶是这么觉得,上至五科老师,下至诸位同学与家长,每人都像一根长着倒刺的且绷紧的弹簧,只是蓄积的不是势能而是怒气,稍加触碰便会用狠狠反撞过来。

也怪蝶一连几周睡眠不足,犯迷糊忘了“ancient”(古老的),将父亲的“弹簧”再次压到了临界点,连问话时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蝶惊惧之下,大脑运转顿时受阻,将之后抽背的几个单词词性及搭配尽数张冠李戴。

无怪乎方才父母会发火了。

蝶望向窗外,夜正一点点侵蚀着如血的残云。此时她的心脏犹如被开了一个无底深洞,难以言表的空虚从寂静中渗入,如同潮水般灌入那个洞中。她坚信斯蒂芬·霍金也一定尝过这种深不见底的空虚带给人的惊惶不安,否则他绝没可能就黑洞理论做出如此深入且精辟的研究。

她的不安并非对于自身学业水平的担忧——事实上,凭她的实力纵然是在全市如云般的高手合力“围攻”下,依旧能“全身而退”,全校初三学生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若是眼神能杀人,大概她每天都会被同班甚至同年级的学生“碎尸万段”几回。但蝶并不喜欢像众人那般急于挤上某个平台,动辄锋芒毕露,预录取笔试时,她轻松过关斩将,却在与一位“曾获市恒源祥杯三等奖、拉丁舞七级、兼获区优秀学生干部的”脸如月球表面的男孩一同面试时败下阵来,也怪她总是“有问必答”而不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那位地中海发型的面试老师欣赏的是拍着胸脯高歌“舍我其谁”的学生,而非文静的闺秀。

入夜了,况且明天就要中考了,蝶赤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寻思着该干点什么吧,否则便太不成话了······

(3)

“老公,侬讲,我们今朝这样对小蝶,是不是太重哩?”

看来今夜没能安稳入眠的不止蝶。

“嗯,吾也想,明朝伊要考试了,伐能给伊压力,但没办法,看到伊一丝一毫的失误,吾就担心,要是有啦考场喽······”

“今天这顿饭也伐好好教吃,饿一夜天,真伐晓得她熬得住伐?”

“没事情的,伐要瞎操心了,孩子就该多吃一点苦头,否则就学不会生活。伊会晓得啊拉所做的尽是为伊好!”

(4)

如果你认为蝶只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宝,那便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她的精神中充满了叛逆,只是较诸于同龄人们的“为反叛而反叛”不同,她的叛逆是基于对于自我需求理性的思考后,所做出的的义无反顾的决定。

这种骨子里叛逆甚至一度威胁到了家中“民主人士”(子女为民,父母为主)的权威。所以他们觉得应该替她做决定。

自从特长加分政策被取消,无数习练钢琴等才艺的同龄人乃至其家长都长出了一口气,蝶却独乐在其中。她对汹涌而来的恶意嘲讽或是好心劝解置若罔闻,只要喜欢便足够了,其余的,管它呢!

依稀记得初二下学期末时,她已顺利通过钢琴九级。从考场出来的那一个下午,天阴沉沉的,正下着小雨。

父亲点着了一根玉溪,深吸一口后,任烟雾从鼻腔口腔内散出,呛得一旁的蝶咳嗽不止:爸,能不能少抽点!

女孩子别没礼貌!母亲用手指戳了戳蝶的脑门,力气很大,平白无故的指摘让她的心里莫名有些恼怒,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父亲背着手,慢条斯理道:小蝶,跟侬商量个事,这钢琴能伐能······

你是要我放下吗,爸爸?

父亲点头。

从此,永远地放下?

母亲与父亲一起点头。

为什么?蝶的声音里已经带有了一丝哭腔。

侬自嘎难道伐晓得?现来学这物事能有啥用,又加不了分,讲伐定还会影响侬学习。

这对夫妇意见很统一,所以,父亲接下来那句“给侬两天时间考虑退伐退兴趣班”不过是句和偏义复词一样可以从单方面保留一半,忽略一般的定论罢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给你两天时间考虑退兴趣班后,怎样变得更“务实”一些。

所以,似乎也没有轮到她做决定的权利了。

记忆中,不只是钢琴,她还曾在市“新概念”作文竞赛中获绩颇丰,在古诗文阅读大赛中崭露头角·····但诸如此类活动,却无一不半途而废,只因那一句轻飘飘的“让你放下是为你好”。

初二末,同样的初夏。

案上越积越厚的作业已隐约透着毕业年先声夺人的威慑,蝶原本尚清秀的眉眼不久便被掩在了厚厚的“黑瓶底”下。许多次,说不出来的,她只觉内心像是被剜去了一个角落。

中考“百日誓师”时,学校发给了每位毕业生一张精美的手账纸,用来记录心声,而那些留过言的纸多半被大家送给了朋友或心仪的异性了。

蝶把它叠成了飞机,压在了笔盒最深处。

(5)

蝶感到嘴角有一丝濡湿,抬起头揉了揉迷离的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抬腕,表盘上可爱的“米奇”一短一长的双臂正分别指着“8”与“7”。

她重新展了展被压皱的2015中考真题,伸手间,不经意碰倒了桌上一个有些呆萌的Mickey公仔。

思绪再次开始了起伏,她还记得这是她去年生日时,一位同班的同学送的。那是个开朗的男孩,很清秀,也很有才气,是“能让自己脸红的那种”,那是她初尝同学们口中所谓“禁果”,在青涩的甜蜜中夹杂着丝丝偷窃的负疚感。

然而“神通广大的”父母在这段感情升温前首先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并通过“委婉的暗示”告知她这是一种“最不可饶恕最肮脏的罪恶”。无疑,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这倒不是说她再次无条件服从了父母那“不可违背”的“圣旨”,而是因为蝶依旧是蝶,她能明辨孰轻孰重。后来两人在碰面时,各自总会有一抹尴尬的神色,但,更多的是无奈的释怀。再后来,他转学到了浙江嘉兴。尽管从地图上看这座城市与上海隔得并不十分远,但“距离”是真真切切要人来感受,来缅怀,来惆怅的,岂是一张单纯的图片便能消解?

Mickey成了那段唐突的爱恋无疾而终后,所留下的唯一的痕迹。甜蜜又苦涩——只因我们还都在圆梦的年纪。

“梦?”蝶陡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想起小时候那些设计得如同棉花糖般的梦:成为一名作家,每天早上8:00起来煮一壶咖啡,随时能提笔写到尽兴,随时能开启一段想走就走,无牵无挂的旅行,而现在这一切,竟然需要通过一场,乃至无数场的大考小考来实现?她的嘴角不禁扯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Mickey啊Mickey,你说,我还有梦吗?”

“咕咕——”肚子里的神仙又开始抗议了,蝶丢下笔,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父母紧闭着的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一毫的光亮或声音,大概他们已经睡下了吧,这个不安稳的夜,又有多少人还像自己一样依旧醒着而不是去养精蓄锐?

蝶饮了好几口凉开水,借此压抑方才强咽干面包时嗓子奇痒所迸发出来的咳嗽。

不要吵醒他们。她轻轻地告诉自己。

蝶依旧选择了踢开厚重的拖鞋,她喜欢这样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凉意从双足的肌肤一点点透遍全身,化解体内淤积的燥热与倦怠。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恰如其分,再无白日的喧嚣。

她是清楚的,该去休息了,明天那场“硬仗”究竟是自己不得不过的一道坎。

(6)

“带上这个,昨晚没吃饱,今天可要好好的吃饱了好有力气考试。”在登上驶往考场的巴士前,母亲半推半就地把一块三明治塞到了女儿手里。其实蝶在出门前就已经吃过三只包子了,要多撑有多撑。

“小蝶,侬要明白,侬伐是一个人在考试,侬的身上寄托了多少人的期望,多少人的付出与牺牲啊,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放一放吧······总之侬一定要争气啊!”她的声音很大,引得一车人侧目频频。

蝶叹了一口气,牺牲?为了这一天,不管是强迫的抑或是自愿的,我牺牲的那些呢?又有谁来铭记?难道便被这么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吗?

我想要的只是你们能看淡一些,再看淡一些;我想要的,只是有一天能决定自己的路。当我长大了,再来回忆这段时光时,不管痛也好,笑也罢——我不希望看到的是一段波澜不兴的,被从头到脚的疲惫与所谓的“爱”压迫的时光

妈妈,你可知?

母亲如鲠在喉,没能出口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努力吧!”

她也明白,是时候启程了。

母亲离开了。上车前,蝶用尽全力将压了许久的纸飞机掷出,像是掷出了她整整蓄了三年的悲喜。转身的那一刹,她对自己轻笑了一下。

那飞机上,只写着两个飘逸娟秀的行楷:青春。

铄石流金是六月的天。

轰鸣的发动机扬起了一路尘土,驶上了这条骄阳下的,已经有些陈旧的公路,一批又一批的莘莘学子都曾从这里走过。

他们不绕远,不拐弯抹角,也不曾回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