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一抹悲怆
不知什么时候,寒风再次呼啸起来,夹带着雪花,扑在人脸上如同刀子一般刮得生痛。
双方人马从子时一直杀到了卯时末刻,整整四个时辰,王富贵们近乎于力竭。
而阿济格一方也已经杀得眼红力尽。
旅顺的高大城墙,好久好久没有酣畅的满饮如此淋漓的鲜血了。
滚烫乃至于沸腾的鲜血。
红色的溪流从城墙的砖缝中渗透而下,大地一片赤红,残肢断臂在寒风中迅速的被冰封,连同血水都很快的凝固成冰。
远远望去,一片冰红。
魅惑而诡异。
银色的弯月渐渐隐没在云层中,消失不见。
而被初阳的日光已经开始普照大地。
远离中心战场的位置的一处高地上,三个驭马带甲之人,正远远望着远处的厮杀,冷静至极。
“老大?”薛镇收回目光,看向裴敖:“要不要动手?”
“太早了,”裴敖摇了摇头:“让血再放一会!”
“我怕邱民仰坚持不住了,”一旁的赵义望着远处渐渐停歇下来的杀喊声,脸上的伤疤都在隐隐的抽动,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沸腾的战意。
对于赵义的担忧,裴敖没有回话。
实际上,如果鞑子再次发起这种决死式的冲锋,旅顺城能不能坚持到第二天,很难说。
但是......无论如何,在裴敖看来,时机还不够。
说实话,只要此战能够胜利,死多少人他并不在乎——活着的人享受胜利,死去的人永远安睡。很公平。
呜呜呜......
远处隐隐传来鸣金收兵的鼓号声。
随后大片大片的鞑子兵卒开始撤退,而旅顺城头没有任何的欢呼声和兴奋的动作。
很明显,当死亡变成了一种常态,无论胜利或者失败都使人麻木。
“老大,鞑子退兵了!”薛镇抬手一指,语气带着兴奋:“他们也坚持不住了!”
紧紧勒着缰绳,裴敖死死盯着远处阿济格的中军大纛,只见中军大纛也在缓缓的向着北方退去——那预示着,阿济格见识到了旅顺城的决心,将帅营后移,准备做下次谋划了。
“回去,要开始准备了,”裴敖调转马头,不在看旅顺放下的战事,直接驭马向着山坳处而去:“驾!”
一旁的薛镇和赵义互看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兴奋以及昂扬到颤栗的战意!
驭马跟在裴敖身后疾驰而去。
满清大营,中军大帐。
阿济格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不断地扫视在帐内诸将的脸上扫视。
“此战,整整四个时辰,未能寸进,”阿济格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怎么,等着本王亲自驭马上场,爬上城头攻取旅顺?”
两个副都统,五大参领坐在帐内,战战兢兢,不敢去看阿济格的脸色。
只有和阿济格关系较近的镶白旗副都统阿泰闷闷开口:“王爷,虽然此次进攻,我军有所损伤,但是旅顺城守军此次更是死伤惨重,连城下的尸体都叠了半丈高,这一次的进攻他们防得住,是因为悍不畏死,气焰高涨,但是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绝对守不住!别说他们兵力本就不足,就算是兵力充沛,也没有人能在我八旗大军的全力进攻下,扛过三天时间!”
言罢,阿泰起身对着阿济格一抱拳:“末将可立下军令状,末将将带兵亲自攻取旅顺城,若是一天之内拿不下,愿自绝于旅顺城下,以项上头颅激励八旗子弟浴血奋战!”
厅内众人闻言看着阿泰,有人冷笑,有人担心,有人犹豫。
毕竟,旅顺此次守城意志之坚决,让这些八旗将官受到极大震撼——鲜血几乎染红了整座城池,死在城下的八旗兵,足足垒了三四层高。
阿泰敢说这话,那可有太多人看这位镶白旗的笑话了。
阿济格听到阿泰的话,摸了摸下巴,鹰一般的眸子眨了眨:“若是立下军令状,到时候拿不下旅顺城,本官可不会留情面。所以你有任何的要求,可以提前讲!”
“镶白旗下所有人归末将调配,骑兵,炮兵,步兵,弓手还有所有蒙古八旗,汉八旗,统一归末将所用......”阿泰好似早有腹稿,听到阿济格的话之后,低头回了一句。
“军中无戏言,”阿济格的语气低沉,带着不容置疑:“攻城的时间,营属,人员调配都由你来决定!”
扑通!
阿泰半跪在地:“末将领命!”
而当满清大营紧锣密鼓的研究接下来的进攻方案的身后。
旅顺城,却处于一种悲怆的氛围中。
邱民仰近乎精疲力竭,靠坐在城楼下的柱子上,砍得卷刃的长刀放在台阶上,一旁坐着的是卢行贯,秦和,刘嘉文等人。
更远处,便是三三两两,还可以活动,还有余力继续守城的汉卒,此刻一堆堆的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啃着已经发硬的干粮。这些干粮,是城内的妇孺连夜送上来的——城内所有吃的,现在只能紧着城上守城汉卒,其余人,每天只能分到二两就算不错了,就算是伤兵,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死了多少人?还剩多少兵力?”邱民仰的声音干哑,好似每一句话都在撕扯着声带。
“四个多时辰的厮杀,折损五成,现在,满打满算,整个旅顺城,能够登城作战的,不超过八百人,其中还包括了四百多从未上过战场的百姓......”卢行贯坐在腹部缠了一圈的绷带,但是血流太多,已经透过数层白布,不停的在往外渗着。
刘嘉文和秦和围在火堆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手中的长刀——裴敖给他们的命令,便是死守旅顺城,在死亡到来之前,刘嘉文和秦和不会让旅顺城从自己手中丢掉。
“按照这种打法,下一次的进攻,便是我等的最后一仗了,”邱民仰的语气有些悲怆。
不是因为死亡即将到来。
而是等他们死去,旅顺城便要再次回到满清的手中。
这种屈辱感,几乎满溢邱民仰的胸膛。
“不知裴老大等待的机会,什么时候会来?”邱民仰微微抬头,望着天际的苍鹰,默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