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从柏树村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毛干娘那头盛情难却，非拉着云巧、卫城二人留下，一块吃了晚饭才放人。要不是他们好说歹说拦着，怕不是还要逮一只倒霉蛋鹅，宰了来待客。

两人披着朦胧的月色回到自家，却远远听到大黄喵嗷喵嗷的叫声，颇为急促，拉车的追风也嘶嘶打了个响鼻。

卫城神色一肃，目光越过紧闭的院门，投向院中一角的人形黑影。

云巧也看到了，并吓了一跳。

因为之前被赖家阴魂不散纠缠过，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甚至还冒出个荒诞的念头来。

赖老大自然是回不来的，总不会是赖老二化成鬼来找他们报仇吧？

以前，她倒不信这些鬼神说法，毕竟，前世白姨娘那么坏也活得好好的，夭折的儿子也从未回魂来找过她。但，重活回来后，她又生出了些敬畏之心。

云巧下意识往卫城身后躲，却又被脑中快速闪过的恐怖想法刺激到，总觉得身后吹来的山风凉飕飕的，又往前凑了凑，一把揪住卫城上衣下摆，以求多一点安全感。

“卫大哥，那是——”

她努力压低声音，说出口才发现，夜色太寂静，听得格外清楚。

这会儿，那黑影便动了动，从坐着站了起来，竟比卫城更高更壮！若非发式、服饰确实都是成年男子的轮廓，恐怕还要被人当成熊瞎子之类的野兽。

男人转过头来看向二人，便在月色底下露出面容来，豹头环眼，八字粗眉，乍一看很有些凶神恶煞的气势！

开口时，粗豪的声音中却透着一丝憨厚。

“三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刚还想着，再等一刻钟不见你，我就得走了！你家的猫儿可真凶，来了好几回，还想咬我！我不就翻了个墙进门，又等得肚子饿，蹭了你家俩饼子么？嘿嘿~”

云巧一愣，隐约觉得这把声音有点耳熟，就听得卫城扬声喊了声“海子，你啥时候来的？”又扭过头对她解释。

“别怕，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卫海兄弟，排行第六的那个……”说着便跳下车，拉着云巧上前开门，进去跟对方寒暄起来。

“你不是往南边跑商去了吗，咋有空来看我？来，屋里坐。你进都进来了，也不点个灯，黑灯瞎火的，谁人见了怕都得误会。”

“嘿嘿，我这不是吃了饼子犯困，就躺那儿眯了会，结果一不留神就睡着了，刚刚你们回来才醒。”

粗豪汉子摸着后脑勺憨笑，又热情跟云巧打招呼：“这就是嫂子吧？嫂子好，上回没机会见着面，今儿总算见上了。嫂子真好看，我三哥就是有福气。你俩这是走亲戚去啦？”

男人说话嗓门大，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腔调，云巧听多几句就想起来了，这人在她和卫城成亲那日是来过的。

当天，她全程蒙着红盖头，拜完堂就被送入新房，除了毛秀娘等女性亲戚和小孩子，并没机会见到其他客人。但，外头宾客劝酒、祝贺的声音，她在屋里都能听到，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只是没能对上号。

她甚至还一度以为那是附近哪个村子的汉子，之前因为治伤跟卫城有过交集的那种（来参加婚宴的“伤者”及家属还真不少，足足七八个）。

事实上，这卫海跟卫城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都是万老将军收养的孤儿。后者将保家卫国的理想寄托在他们身上，便没让他们冠自己的姓，而是都姓了卫。

卫城大略提过这些人，云巧还有些印象。

其中，年纪最大、排行靠前的两人都没了，老四、老五分别没了眼睛、胳膊，回乡种地，老六就是卫海，离开后凭着彪悍体格、勇武身手跑起了镖，自己也跟着做点小买卖，有时会拐到永和县来看望卫城。

云巧想到卫城口中跟这帮弟兄出生入死的故事，便觉得这满面横肉的粗豪汉子看着顺眼许多，笑着打过招呼，便主动钻进灶房，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做饭。

卫海正要推辞，说自己已经饱了，这时肚皮却不配合，咕咕咕响了起来。

云巧立马想起，卫城似乎提到过卫海食量特别大这点，憋着笑去洗菜，准备做个简单的蛋花泡馍配粉丝汤。

卫城朝她投去个感激的眼神，就没好气地将卫海拉进屋：“行了，少在那装可怜。我再穷，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一顿饭。”

上下打量卫海两眼，目光忽然变得锐利，眉毛高高挑起。

“看你这满面红光的样子，像是有喜事？”

卫海笑容更大了：“嘿嘿，三哥还是那么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我这回过来，不单是看你，主要还是给你和嫂子送喜帖来的。”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个红纸包，递给卫城。

卫城拆开一看，见着纸上笔迹娟秀，不似寻常读书人的手笔，更加惊奇。

“这该不会是弟妹亲手写的吧？不错嘛，你小子运气也不比我差。”

卫海笑得更开心了，活像平时偷吃鱼干的大黄。

等云巧端着两大海碗的食物上桌，卫城已经将卫海跟其未婚妻的故事打听得七七八八，还跟云巧提了一嘴。

大概就是，卫海护送商队南下，半路上遇到个被当地恶霸欺凌、爹娘都被害死的秀才之女，他看不过眼就挺身而出救人。

但因那恶霸势力太大，即便讨回些许公道，这姑娘举目无亲，也没法继续独自生活。后者见他人品端正，又没娶妻，就主动跟了他走，也算是报答恩情。

听了这个故事，云巧愈发对卫海刮目相看，暗道自己先前以貌取人。

这世上，果然多得是眉目如画、却心如蛇蝎的坏种，也不乏像卫海这种外表凶恶、实则心善的好人。

卫海也不再假意客气，埋头呼哧呼哧吃完饭，就急吼吼要下山，说是还得赶回城里准备婚礼。

他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外飘着，但因卫城定居于此，他也花了些积蓄在永和县城里买了个小宅子，婚礼就在那儿办。

婚期定在三天后，他今天才赶回永和县，再过十天还有个大镖要走，时间上难免仓促，也难怪卫海连一个晚上都不敢浪费。

云巧看了眼外头天色，云层不知何时起变厚了，遮挡住大半阳光，小院之外的树影都看不清了，便看向卫城，主动提议。

“走夜路不稳当，都这么晚了，要不还是明儿再走？”

见卫城微微点头，便继续说：“既是就在永和县城里办，你要不嫌弃的话，我们过去帮你操持一二？咳，我们也算是过来人，多少有点经验……”

说到这，脸上突然有点热，但还是将后半截说完。

“弟妹娘家没人在这边，本就冷清，更该办得热闹周到些，省得委屈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