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浅谈瓠瓜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逍遥游》
惠施，名家开派祖师。
此前《礼法治世》篇有提过，先秦之时的诸子百家，可分为道、法、术三个层次：
依道而行的有：道家、墨家、儒家、法家…
法道而行的有：兵家、阴阳家、农家…
法法而行的有：杂家、名家、纵横家…
名家是法法而行的辩术学派，就是后世所讲的逻辑学；
其实我挺反感这样形容的，我们讲名家的时候，西方逻辑学还不知的在哪和尿泥呢，一个直到十九世纪才开始研究自己的逻辑学，就因为对方拳头大，后人便事事对标；但也没办法，不这么解释一嘴，只提名家，大多数人又不了解名家具体干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闻名显世之学，惠子他老人家教人做明星呢；
这就好有一比：
从前有个年轻人，文化水平非常高，长得英俊潇洒，妥妥的状元郎，在家乡那是远近闻名；有一天，少年郎陪爷爷去逛街，街上的人都兴奋不已，呼朋唤友的前来围观少年郎；在围观群众中，有人讨论，有谁知道少年身边的老人是谁啊？样貌和少年郎好像啊。有见识的人就告诉这人：“那是少年郎的亲爷爷啊，长得可不跟孙子一个样嘛。”
心之郁郁，如同此类；
惠子的学说主张即说即名，存在即合理。今日只说惠子与庄子此间的机锋答辩，至于最为精彩的“坚白之辩”、“历物十事”，以后碰到了再细说。
我记得《庄子》一书记载多处惠子之事，都非常精彩，好东西嘛，肯定不能一锅炖了，慢慢说，又不急。
有一天，惠子对庄子说：“以前魏王送我一种能结出大瓜的种子，我把它种在了地里，等它长大结出果实的时候，你猜怎么样？嘿，结出的果实，大的足足有五石那么重。你说这么大的瓜有什么用呢？用来装酒水吧，装满之后就无法举起来；切割成两半，把中间剖净，做成瓢吧，又没有那么大的容器，需要用这么大的瓢来取水；我不是说大了不好，我也想逢人便夸赞它的大，只是这个瓜太大了，我实在想不到它能有什么用啊。
惠子说的是什么？
惠子所执的，是形而下的术。人无完人，万物有别，对于治理天下来说，道太遥不可及，不切实际。惠子所言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大同小异，于此小之异处，大做文章；
而庄子执的，是形而上的道，具现为治世手段便是此前所说的，小知、大知，各安居其位；
所以这里惠子对庄子提出问题，理想国终究只是理想国，想像的再美好，无法落在实处，又有什么用呢？世上又有几个见道、行道，安居本分之位的人呢？
幸好惠子不是孔子的朋友，否则孔子就得告诉他：鸟有鸟道，兽有兽道。
那么，我们且看庄子是怎么回复惠子的。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庄子说：“你啊你，小有小之用，大有大之用，怎么会有无用之物？你这是太过执着于那个大了。我听说宋国有一户人家，善于制作一种“不龟手”的药物，这户人家世代做纺纱洗布之业。
（北方冬天冷，手容易被冷风吹的冻伤，就叫龟手，皲裂之意。不龟手顾名思义，就是保护手不被冻伤的药物。这户人家应该是祖传手艺，双手常年泡水嘛，为了保护这双手，便专门研究出不龟手的秘药，在当时也是属于偏方了。）
有人听说了这户人家有这种药物，就跟人沟通，想用百金之财，购买这个秘方。这户人家回去就和族人商量，我们成天累死累活的干，祖祖辈辈就靠着这手艺吃饭，挣了几个钱？现在有傻子想花天价来买“不龟手”药物的配方，反正对咱们的事业也没啥影响，卖了吧！
于是，客人买了“不龟手”的秘方，转身就投奔了吴王。
某一天，越国发难来攻打吴国，吴王使之为将。此人取得指挥权后，就按兵不出，严守防线；一则赶制秘药，一则等待冬天到来。
在冬天最为寒冷的时候，此人以水路，对越发动攻击。越国人哪能想到吴国会在冬天开战啊，措不及防之下被打的节节败退；而吴国士兵因为有“不龟手”的秘药，所以即便是冬天作战，也没有被寒冷的天气限制战斗力。依此大败越人的战绩，此人得以被吴王裂地封疆。
对于此药物来说，保护手不被冻伤，就是它存在的意义；由于使用它的方式方法不同，有人用它裂土封王，有人用它世世代代纺纱洗布。
现在你有五石那么大的瓜，何不依据它的大，依于道使，作舟而用？如今你不考虑如何用它逍遥于江湖，却为瓜成熟了无用武之地而忧虑。你的身心也像莲蓬那样么？
什么是蓬之心？蓬之心，就是莲子，莲子是中实的；那个莲蓬啊，把莲子剖掉之后，都是孔，拿手一捏，就瘪了。莲蓬是中虚的；
夫子尤有蓬之心？你的心如莲子那般坚实，可你的身体是空虚的么？你的身体和心是分开的么？
即便你想出了用它做什么，和利用“不龟手”的药物，世代纺纱洗布，有什么区别？换个角度，有人用“不龟手”的秘药裂土封疆，如此大瓜，为什么非要剖开人为的使它有用？依道而用，这么大的瓜不就是天然的船么？乘此大瓜，浮游于江湖，何等逍遥自在。
惠子以道问庄子，你庄周天天抱着道满世界跑，不能治世又有什么用？
庄子马上拿话点惠子：你咋嫩么多小心思呢，道就是道，哪有小道、大道之分？明明是个见道之人，非要执着于世间的有、无而执术以行。
实有实之用，虚有虚之用；凡物，自有其用，何故忧虑其有、无、虚、实呢？
得了大的愁怎样剖小而用，得了小的愁怎样聚大而用；
物以虚来则用虚，物以实来则用实；见大则用大，见小则用小，何苦以此忧愁呢？
天地之生物也，不以其用；物来则用，物去则送；
你惠施风光时执魏国相事权柄，现在还不是和我坐一个草堆上面？
惠子种五石大瓜，庄子还以不龟手，看两人的机锋应对好玩吧？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有意思；
不要执着于文字去求解，但著一字，就掉进坑里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瓜也弃，豆也抛；此间“一种一得”，抓住其中所蕴含的道，以道见物，自可种道得道；
自有盘古开天地，得来人间万万年。
若无诸神降圣怒，何故拔山挽天倾？
天生我材不由我，天杀我身不由他。
我有青玉摘星手，长庚可鉴此中真。
以上皆我之见，亦非我之见；
——末法时代后生文柒参上
——时甲辰年戊辰月丙辰日
2024.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