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望才旧事(上)
院子又重归寂静。
孙二娘和秦栖梧坐在堂屋里,只有桌前一盏烛火,微光浸染着深夜,只余下方寸之地的明亮。
“你,真不见他?”
“已生沟壑,再见也只会平添伤痕。”孙二娘抱着一个暖炉,声音也低沉些,眸子里多是黑漆漆的寒意。
“你们之间发生何事,竟走到这般田地。”秦栖梧第一次提及这事,一开始她们两个遇上,是个意外。
秦栖梧是骑马回京畿的路上,遇到了在官道马车陷入泥坑的孙二娘,那天她独自一人架着马车,还抱着一只小猫。
在清平之时,和孙二娘交集并不多。李望才他们考中登榜之后,和其他人不同,并不是下放到一处做父母官,而是去了京畿任职。
也就是她在清平待了半年之时,和其他学生一道目送孙二娘跟着李望才上京。
孙二娘那天求助了她。
后来她帮忙在京畿外找了庄子边的小院住下,是通了谢家姊妹的关系,那也是少有的与她在京中还算说的上话之人。
孙二娘对李望才之事从来闭口不言,她便也不问。安置好她,回宫里去待了几月,也未曾与孙二娘通信,一直到收到谢家姊妹的信。
她才知,孙二娘竟然怀孕了。
一个人在村子里,又大着肚子,秦栖梧不放心的住过来。孙二娘并未制止,两人才稍稍熟络起来。
孙二娘为人温和,但一把长刀使得极好,平日里就是她教导自己练功,如今也小有所成。日子久了,她又了解这姑娘外柔内刚,是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又听闻李望才要娶妻,还是那位帮她们的谢家姊妹谢挽月,她矛盾非常,也不敢在孙二娘面前提及。
只觉得,她临产前,不该知道此事。
只是如今,她不得不问一句,总该了解内情,才好阻止两人见面,毕竟稍有不慎,妇人难产,可是鬼门关。
“去年秋闱后,有两个学子死在了京畿。一个上吊了,一个酒后投湖而亡。”孙二娘说着的时候,似有悲痛。
“他杀死了这两人?为何?”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动的手。”孙二娘握着暖炉的指尖微微发白,“不过,确实与他有关。”
“上吊的学子叫宋清风,金榜题名的最后一名该是他的。而王与是落后一名的,本是无缘这金榜。”
“宋清风是京畿郊外的一处庄主,家境原本尚可,可父亲的小妾被人蛊惑,卷走了大半钱财。母亲气得重病缠身,父亲在他科考之时,也被田里的牛踹伤了。”
“他的阿姐前两年因着家境败落,为了换点药钱,嫁给王家王与之父做妾室。也正是因此,宋清风才有机会和王与一道在私塾读书。”
“王父是京畿王庶出一支,在翰林院和礼部有些门道,在秋闱张榜前知晓了他们二人名次。”
“他提出给一笔丰厚钱财,换这个机会。也给夫、李望才送了信。这事是他们两家请他过去一道商议的。”
“李望才拒绝了?”秦栖梧能想到,最狠毒的办法就是让宋清风身亡,在秋闱公布之前,顺理成章的将王与顶上去。这也是京畿里很多大户人家暗地里曾做过的,权利斗争在人命面前,是无情践踏的。
“不,他做成了。”孙二娘垂了垂眸,“那天他喝着酒,哭着跟我说,他违背了自己,他不能看着宋清风被逼死,他是个好苗子。”
“那为何,宋清风还是死了?”
“与宋清风关系极好的那个学子,叫庄祁。宋清风大概是因着与金榜擦肩而过,心中苦闷难以诉说,便和庄祁说了。”
“庄祁深夜便写了一封信上报到翰林院和礼部来弹劾李望才。”孙二娘合了合眸子,又继续道,“这事被按下来,鲜有人知。可能是王家手笔,也可能是李望才。”
“当下庄祁被押入大理寺,第二日宋清风知晓了来府上找过李望才。他不愿意见宋清风,是我去见的。宋清风希望能把庄祁放出来,我转达了。那日夜里李望才便去了尚书府。”
“可是隔日他回来时,传来了宋清风上吊的事。而庄祁在被放出来那夜,也醉酒投湖,我怎么问李望才,他都不肯说。”
“半个月后,他升官了。”孙二娘抱着暖炉,却只觉得浑身凄寒,她忘不了那天他那天回来说这事的春风得意,即便不是他杀了那两个人。
踏着未寒的尸骨,高官厚禄在手,她没想到枕边人,竟是如此凉薄冷血。
她终于明白了吴月推荐的,桑落大人那些稀奇古怪话本里,那句话。
男人从来不是突然烂掉的,只是在某个夜深人静,他放松了警惕,你就能嗅到他骨子里衰败的腐烂。
“我自以为,我能嫁给望才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孙二娘骤然掩面而泣,声音也弱弱的。秦栖梧立马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想宽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轻轻安抚着轻拍后背,心里颇为感慨。据说他们同村,是让人艳羡的年少情谊。
其实这世上女子多是浑浑噩噩,夫君的善恶也只在某一日的目光里心凉一瞬,然后继续围着他打转。
夫为天,是她们的信仰。
到底是信仰,还是麻痹自己求活的毒药,也只有垂死病中,方才明白。
咚咚咚,外面的门又被敲响了。
秦栖梧下意识皱眉,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往孙二娘那边瞧,孙二娘稍稍缓了缓气息,止住了些哭声。
“二娘。”
“我知道是你。”
她红着眼眶,盯着门外,似乎那里有个人一般,可望过去仍然是黑漆漆的。
李望才隔着窗户凝视,眼神哀伤,“二娘,可否相见?”
孙二娘没说话,静静的看着门窗,红红的眼眶里满是倔强,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吸了吸鼻子,看向了秦栖梧。
秦栖梧眼神看向她,孙二娘点点头,秦栖梧只能回到宿舍里。不过,即使在宿舍,也同样是存在于这个空间内,孙二娘若有急事只要大声叫喊,她也能听到些,及时出现。
孙二娘轻轻呼吸几次,才说,“进来吧。”
门轻轻打开,男人的眼眶通红。